《长歌漫漫路消曦》思君无邪

56、重返、起点

　　医仙永远是医仙。
　　天宫中地位数一数二的神仙。
　　当年玉树仅凭一纸书信便要永远离开天宫，任谁都知道简直是天方夜谭。长汀会同意吗？天君会同意吗？那个她称为奶奶的人会同意吗？
　　都不会。
　　放她在玉树长街修院子过清闲日子，不过是放纵她贪玩的性格罢了。

　　司阳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长汀的，带着玉树回到魔族。在他看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换句话说，已经是前世的事。今生，身份、模样都换了。
　　“你都不曾问过她，是否还愿意回天宫。如此做法，不怕她知晓后恨你吗？”
　　司阳问长汀，他却笑了。
　　“我身为天宫第一医官，什么事没做过。为了救回苏璞，我愿意耗费千年修为。为了小曦，我也可以做任何事。包括，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
　　四个字重重地砸在司阳的心上。一大股记忆汹涌而来。
　　他不慌不慢地走着，似乎在跟着什么人？
　　长头发、黑裙子的姑娘
　　那姑娘是谁？为何她回头看自己的表情如此惊慌？
　　姑娘说杀了她，他没有犹豫。好像，他必须这么做。
　　婚宴上，她问道：“若我要你放弃一切，陪我浪迹天涯，你可愿意？”
　　最终他不仅食言，还要亲手结束了她的一切。

　　“我想起来了……全部、所有……”
　　司阳满头虚汗，思绪开始动摇。
　　长汀似乎早猜到了，说道：“时日不多了，你们的记忆会开始恢复。若不抓紧时间换回身体，小曦就会彻底变成魔族、顺势回到魔族做魔族公主接替你的位置。若真是那样，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和你的整个魔族。”
　　司阳恢复平静，说道：“虽说我这一世成了道士，杀了不少魔族士兵将领。但我终归是魔族的首领。我会回去弥补我的过失，结束这场无畏的战争。”
　　“如此甚好。本身魔族与天宫和平共处，若非你害死了医仙，惹怒了她奶奶，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可怜了绿杨烟，不同玉树长街有後霆花的保护才得以幸免于难。”
　　长汀说罢，叹息着摆头。
　　“恢复了之后呢？”片刻后，司阳问长汀。
　　“这一次你们之间的记忆，一点不剩。”

　　两次的相逢，两世的纠葛。
　　人生有八苦，可他们总是走向极端，爱成恨、恨长久。
　　纵使那些不该有的美好是有人故意捏造出的戏剧，可那毕竟是这百年间，属于他们，最美的梦。
　　沉寂的深夜，司阳推开房门，挺着疲惫的身躯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睡得正香甜的路消曦。
　　曾几何时，那时的她无忧无虑，任由在世间逍遥自在。远离的天宫的繁琐，一方茅屋、一片药园，那段日子，是她活了千万年最像人的。
　　或许该是突然闯入了一位药童的年间。
　　她知道那是魔族的人，明知那人是幻做了孩童、坐在路边卖哭。兴许的一时之念，心头告诉自己不可就此离开。
　　那么，在孩童长大之后，向她告白，她为何拒绝？
　　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司阳轻轻在路消曦身边躺下，两人面面对视。
　　路消曦像是在做梦，嘴里嚼着，还伸出舌尖舔了下嘴唇。
　　司阳笑了，将头慢慢靠过去抵在路消曦的额头上，闭上眼。
　　“梦醒之后，你便会彻底忘了关于我的一切，不管是关于魔族首领的我，还是蒙山道士的我。但是，若是终有一天，我们再一次相遇。我希望我们、不只是擦肩而过。”
　　眼角处流出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司阳的身体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这光芒逐渐变得刺眼，直到他的整个身体变成一阵流萤从窗户飘走。
　　长汀站在院子内，看着流萤随风而走，朝着天边去。不免长叹一声气，转身走向屋内。

　　路消曦本是梦着在街边的铺子里吃着美味的食物。
　　一辆马车飞驰过来，在她身后刹车时卷起一地灰尘，搞得她一点胃口都没了。她气愤愤地站起身，想与身后之人理论。可一见到那人的容貌，到嘴的脏话全吞了回去。
　　那人翻身下马，径直走向她。
　　“医仙？”
　　路消曦纳闷，此人怎会认识我？
　　“医仙，在下是来接你的，请跟我走吧。”
　　此话重重砸在路消曦的心头，似乎是心痛的厉害，眼泪止不住的溢出。随之，路消曦还是念着——
　　“你终于来接我了吗……”
　　那人笑了，梦也开始模糊。
　　他伸出手，路消曦刚要伸手触碰到他，梦彻底黑了。
　　那人，不见了。

　　路消曦大梦初醒，缓缓睁开眼。
　　“医仙！你终于醒了！”
　　一声哭喊，一位女子扑上来紧紧抱住自己。那女子头埋在自己怀里，哭得泣不成声。路消曦见她，无奈地笑了。
　　“你这么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死了呢。”路消曦调侃道。
　　青黛缓缓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路消曦，撇嘴吼道：“那你可不就是死而复生了吗！”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青黛，尽管她们二人已经人历几百年未曾见过，换成天宫的时间也就是几万年未见。
　　“好啦好啦，别哭啦。”路消曦揪起袖子替青黛擦掉眼泪，“难得你来人界看我，待会我带你出去走走。”
　　“什么人界啊，我看，你是真傻了。”青黛直立起身板，“这里是天宫、医馆。”

　　当初去到人界，她因为怕自己不习惯，故把花田居的模样建成了与天宫医馆自己的住处一模一样。路消曦傻呆呆地盯着青黛看了好久，连忙翻身下床，鞋也不穿的冲向门扉。
　　她一把拉开门，在门外站了好久的人回过头。
　　算算也有几万年不见了，路消曦一动不动地站着，门外的人也心含五味杂陈。
　　“你醒了。”门外的人先开了口。
　　路消曦反映了半天才回应，“嗯。”
　　疏竹见她呆滞的模样，抿嘴笑道：“你沉睡了太久，是想继续休息，还是跟我出去走走？”
　　“去哪儿？”
　　“去看一棵树。”

　　树！对了，她的後霆花。
　　路消曦双手从门扉上滑落，低垂下头说：“它……死了。”
　　“我知道，你告诉我的。”
　　路消曦一脸疑惑，“我何时告诉你的？”
　　“在梦里。”
　　梦里？路消曦更是不解了，可她如何想，都记不起她是何时做的梦。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疏竹转身准备离开，“你还是再休息几日，我再带你去。”
　　“现在就去！”

　　青黛一直站在路消曦身后，手里抱着一件袍子。路消曦转身刚要说什么，见青黛拿着自己的袍子，地上还放着她的鞋。
　　“怎么了，愁眉苦脸的？”路消曦一边穿衣服，一边朝青黛打趣。
　　“我是在担心你啊。”青黛说，“你当初是为什么离开天宫的，你忘啦？”
　　路消曦笑了，“放心吧，我已经释怀了。现在，我唯一想的就是我那棵树。”
　　“可那棵树……”
　　“好啦，”路消曦打断她，“我真没事了，我待会就回来。”
　　“嗯，那你路上慢点。”

　　疏竹担心路消曦身子还不太适应，便提议慢慢走路前去。本是担心路消曦会拒绝，毕竟从前的那个路消曦是个连用仙术出门都是觉得麻烦的人。没想到这一次，她爽快的答应了。
　　“想不到，你这去了一趟人界，反倒喜欢上走路了。”疏竹笑道。
　　路消曦也笑，说：“本来也不喜欢的。就是有一次我居然在一座深山老林里走了好几天，差点还以为我要在山里出不来了呢。”
　　“深山？你去那儿做什么？”
　　“我去……”路消曦顿时卡住，“对啊，我去干嘛。”
　　疏竹没忍住扑哧一笑，“那你在人界，可有见过什么奇闻趣事？”
　　“那可多了去了。”路消曦一下提起精神，“人界的大街上经常能见说书人，他们讲的没一个重样的。我去了那么多地方，听了那么多故事，真是没人讲的是一个故事。”
　　“哦？看来你还在人界游历了一番。一个人？”
　　“不是……吧。”
　　路消曦又纳闷了，“为何我总觉得有些记忆空缺了很多地方？虽然想起来是完整的，可为什么……有些地方，应该有个人……”

　　那片山林，我为何而去？那些酒楼听书的时候，桌子的对面为何觉得该有个人？
　　我的记忆，是不是缺了什么？

　　“玉树？医仙？”
　　疏竹不停唤着路消曦，直到将她叫醒。
　　“你没事吧？”
　　“我没事。”路消曦露出一抹微笑，“其实，我的真名叫路消曦。玉树，是拜入师傅门下后，天君给取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才记起，第一次见你，你还只是个凡人小姑娘呢。”

　　两人似乎断掉了曾经所有的隔阂。那些事，那些刻骨铭心的事，都被时间一笔勾销。疏竹不再提起，路消曦也不愿去向，简单的做两个神仙，仅此而已。

　　“我们到了。”
　　“这不是……当年後霆花在的地方？”
　　疏竹点点头，“没错。落叶归根，想找回他，得从这儿开始。”
　　“他真的没有死？！他还活着？！咳咳——”路消曦一时激动，竟忘了自己是刚醒之人、身体还尚未恢复，情绪一起，便开始使劲儿咳嗽起来。
　　疏竹随手变出一杯茶递给路消曦，“你这身子还没痊愈，可不能再如此激动了。今日我只是带你来看看，待你功力全全恢复，我们再来做救回後霆花之事。”
　　“莫非……是起死回生？”路消曦喝下茶后，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嗯，你可还记得上一次用过起死回生之后，自己的身体有何变化？”
　　“变化？”路消曦左思右想，“似乎没有变化……从洛阳到绿杨烟一切正常。”
　　“那就好。”

　　青黛正在厨房里忙活着给路消曦做一桌美味。可饭做好了，却迟迟不见路消曦的身影。
　　“疏竹上神不是说，就带她去看看的吗，怎么还不回来。”
　　芍药小跑着从药房跑来找青黛，嘴里还一直嚎啕、哭个不停。
　　“青黛医官！青黛医官！”芍药哭着跑到青黛身边，抱着她的腿哭喊道，“给医仙做的补身子的药丸没有了。我找不到给医仙吃的药了。”
　　小脸哭得通红，青黛笑着拿出帕子给芍药的脸擦干净，“没事啦，我给医仙做了一桌药膳。晚上我再去给医仙做药丸，好嘛？”
　　“嗯，那我也要出一份力！”
　　“好呀，到时候你给我当助手。”
　　“嗯！”

　　话音刚落，医馆的门就被人推开又关上，随即传来仙童的大喊声——“医仙！你终于回来了！”
　　芍药和青黛相视一笑赶忙出去查看情况。仙童死死抱着路消曦的腿哭个不停，任路消曦怎么劝都劝不开。
　　“好啦好啦，你再哭我裙子都湿透了！”
　　“医仙——！”
　　还是芍药厉害，跑过去一把就拉开仙童。
　　“仙童哥哥真实丢人，那么大的人了还哭得跟小孩似的，你看我都……我都……”
　　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芍药说着说着也哭了。两人一人一只腿抱着路消曦哭。
　　“啊——！青黛，救我！”

　　吃过晚饭，两个小家伙哭得久了，没一会便睡了。睡之前两人还反复叮嘱坐在床边的路消曦，他们不睡着千万不能离开。路消曦无奈，只好诓睡了芍药再去看看仙童。
　　退出仙童房门时，路消曦也觉得浑身疲惫不少。这一觉醒来就一直忙活到现在，身子确实吃不消。
　　青黛从厨房走来，说：“要不要去泡个热水澡？”
　　路消曦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那我们何不去大澡堂泡泡？”

　　大澡堂，是路消曦给取的。一处无名的温泉，常年恒温，非常适合泡澡。因为离医馆不远，处在崖壁上，鲜有人知。
　　身子整个侵入水里，路消曦舒服的发出感叹。
　　“去到人界，最想念的就是这大澡堂了。”
　　青黛也走下水来，假装有情绪说：“也对。一声不吭就抛下我们整个医馆的人，确实最想的是这澡堂了。”
　　“生气啦？”路消曦凑近青黛，笑嘻嘻地问她。
　　青黛脑袋一扭，“没人生气。”
　　路消曦歪头靠上青黛的肩头，“对你们，我最多的抱歉。尤其是你……听闻赤瞳上神立下功劳，天君赐婚，你本来要与赤瞳上神成亲，因为我一走，你把婚都退了。”
　　青黛浅浅笑道：“这都一万多年前的事了。”
　　“那你和赤瞳上神后来怎么样了？”
　　路消曦问的小心，总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后来……”青黛收起表情，“我们再也没见过。退婚以后，我还是照常去给他送些他爱吃的，可那一次之后便再也没去了。”

　　一万多年前，玉树离开后的第几年。
　　“青黛医官，以后，你不必在朝我这里来了。”赤瞳躲在岩柱后面，不愿见到青黛。
　　青黛看看手里的篮筐，“那我将东西放这儿。”
　　“不用，你全部带走。”
　　手中的篮子就差一点就到地面，青黛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僵持了好久。
　　“我知你心中恨我，所以这几次我来，你话也不愿跟我说，也不肯见我。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青黛要住嘴唇，尽力止住自己的泪腺。
　　“这一框，全是你最喜欢吃的糕点，还有你最喜欢的酿酒。我放这儿，你若不吃，扔了也罢。”
　　说完，青黛转过身，故意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走。她幻想着，那个人会跑出来，紧紧抱住她。可直到她走出神火山，身后也无人追来。

　　“罢了，都过去久了。”青黛拿起帕子开始擦拭自己。
　　路消曦仍旧皱着眉头，“那你，还想他吗？”
　　青黛手上一愣，又继续擦拭自己。
　　“想与不想，又有什么用呢。”
　　“你若想，我便帮你！”
　　“算了，”青黛看向路消曦，“无缘便是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