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漫漫路消曦》思君无邪

31、玉树、自述

　　我，叫路消曦。在百年之前，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医仙——玉树。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因为厌倦了天宫的形形色色，我毅然下到凡间，选择了这个似乎世外桃源的小镇生活。这座小镇，只有一条街。于是，我在镇子中种下一棵来自神界的仙树，将这里取名为“玉树长街”。
　　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至少是在我遇见他之前。
　　我喜欢独占一切我喜欢的东西，活了那么久，唯独他，我不敢。

　　初次遇见他，是在一个雨天。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一个小小年纪的少年郎。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要我救他。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认出了他。只是没有揭穿他，怀着“只要他不害人就行”的心理，将他抱回家中，替他治疗。
　　我知道他的病是假，但在知道他真正目的前，我不能揭穿他。
　　在他昏睡的第一天，我在他身边足足坐了一天一夜。双目不移的一直看着他。堂堂魔族首领，为什么变成一个小孩，还口口声声说是为我而来。我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何寻我？

　　是的，这个人，是魔族的首领。据说，魔族首领无名无姓，自出生起就是魔族的领袖，所以族人一直叫他首领，并无姓名可言。
　　等他醒来后，我想着总不能没有姓名的唤他，于是，给他取了姓名——司阳。
　　首领，亦如太阳。
　　我曾暗自窃喜，给他取了一个如此美妙的名字。他似乎也很钟意这个名字，安心收下。可惜没想到，这个名字，最终竟成了我的噩梦。

　　他一路追着我，我不断地跑，他不跑却死死跟紧我。
　　到了绿杨烟，我跑不动了。脚下顿时无力，颠倒在地。
　　我是医仙，体力还不如一个凡人。从玉树长街到绿杨烟的这十几里路，耗费了我全部的体力。

　　“你索性、直接杀了我吧。”

　　是的，我自私了一辈子，却在难得一遇的人面前、宁愿死也不愿跟他在一起。
　　当他手中的剑刺穿我的身体时，我是释怀的。
　　身体开始下滑，鲜血从伤口里涌出。他居高临下的看了我好久，然后蹲下身，用舌尖轻轻舔过伤口。
　　血，停了。甚至伤口、正在慢慢愈合。
　　他将我扶起来，抱在怀里。

　　我还是很疼，咬紧牙问他：“杀我，为何还救我？”
　　他笑道：“我这么爱你，怎么舍得要你死。”
　　“上一世我遇见的郎中，是不是你？”那个救我一命的江湖郎中。
　　他说：“是我。”
　　“为何救我？还刻意伪装身份。你这不是在骗我吗”
　　他笑笑，抚摸着我的脑袋，说：“预言显现，我会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遇见我几生几世都逃脱不了的劫。于是，我去了。于是，我就遇见了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医仙童子，跟凡人没两样。不过后来我才晓得，那时候你还真的是凡人。再后来，听说你成了医仙，我就变成与你初见差不多的年纪去见你，也是，为了让你想起曾经吧。再说,你当初不是也骗了我.说什么为了救我,用了起死回生之术,还犯了大忌”

　　他说话时，我的脑袋一直无力的靠在他的肩膀上。以至于，我只能听到他那温柔无比的声音，看不到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后来他还说了什么，我忘了。因为慢慢的，我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等我再次睁开眼，我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躺在一张偌大无比的床上，头顶是垂下的白色纱帘。我被换上一身白素衣，头发披散着，床边放着一双素色的布鞋。
　　我穿上鞋，下了床。
　　这房间很大，比我在天宫住的更大、更奢华。所有的架子、桌子、椅子，全是金丝楠木所制。卧室与书房由一屏风所隔，这屏风上画的是……
　　“後霆花？”
　　我忍不住伸手去触碰画上盛开的後霆花，突然身后的房门被推开，走进来几个侍女。

　　“姑娘你醒了！首领吩咐，若是您醒了就梳妆打扮一番，由我带您去见他。”
　　我微微点头，由着这三位侍女指引。

　　繁琐的梳妆打扮一番，她们领我去了魔族的后花园。
　　湖水静静，杨柳依依。他就站在湖边树下，眺望远方，等着一个人。侍女离开后，我慢慢走到他身边。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问他。
　　他看我一眼，笑着牵起我的手，“你既不愿意同我在一起，那我就只好把你禁锢在我身边咯。放心，我不害你的。”
　　“我不喜欢。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
　　“这就由不得你选了。我身为魔族首领，至今未娶妻。为了等你找你，花了我好长时间呢。如今你来了，自然也是到了我娶妻的时候了。”

　　我怒了，直接给了他的脸上一拳。
　　“谁要嫁给你了！”
　　他还是笑着，摸着脸说：“你终究是要嫁给我的，早娶晚娶，我都是要娶你的。大婚之日就在明天，今天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不怀好意的大笑着离开。

　　我当然不能嫁给他，可是我找不到离开这里的方法。而且因为他的那一剑，我身上所有的修为全都殆尽。我同凡人，并无一二。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群人服侍着，换上了我这一辈子只能穿一次的衣裳。
　　梳妆完毕，其中一个姑娘说：“真好看！不愧是首领亲自为姑娘准备的。”
　　又一个姑娘说：“就是。玉树姑娘有所不知，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首领预言到他的命中人在一处山崖有难，二话不说就赶去了。回来之后一脸高兴，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首领开始准备这场婚礼。还说什么，他就娶这一次，其他的不要再来了。”

　　我默默地听他们说完，一个人陷入沉思。
　　直到有人来说“时辰已到”，我才从中出来。
　　一块红盖头遮住我的眼睛。我被人牵着，走了很远的路，最终一处十分嘈杂的地方停下来。我停下时，周遭也一起停下。
　　一位婆婆轻轻牵起我的手，让我接过她手中的绸缎。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红色绸缎，想沿过去看我身旁的那个人。我的头刚一偏，那个人就说：“这么急着看我？现在看了会不吉利的，再忍忍，从此以后让你看着够。”

　　大婚之上还能如此无聊的人，恐怕只有他了。

　　我与他牵着走，一路跨过地上的火盆，然后射箭，最后来到拜堂之处。
　　“一拜天地！”
　　我迟迟不肯拜，周围的人开始议论起来。我不是有逃跑的意思，只是，这拜下去，真的好吗……
　　“司阳……”我叫他。
　　“嗯？”
　　“你真的……真心实意待我的吗？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片刻之后，他说道——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是他的回答。
　　我笑了，缓缓埋下头，同他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高堂上坐的是司阳的娘亲，他父亲在他出生以前去世的，所以他呱呱落地就成了首领。

　　“夫妻对拜！”
　　这一头下去，就真的成亲了。
　　确实是我想嫁的人，可这并不是我所想要的婚礼。

　　“阿树？”
　　“若我要你放弃一切，陪我浪迹天涯，你可愿意？”

　　他没有说话，而是两只手猛地按下我的肩膀，使我朝他拜头。然后一把掀开我的盖头，虽是坏了规矩，可他是这儿的首领，他就是规矩。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笑嘻嘻的看着我，说道：“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去。”

　　就这样，我和他第一次成亲了。
　　很幸福，从未有过的幸福。来之匆匆，去之……也匆匆。

　　这是我们成亲的一年以后。
　　边疆传来消息，人界发起了进攻，扬言要灭掉魔族、占为己有。不仅如此，还杀光了边疆上所有的魔人。
　　各大长老纷纷建议与人界大战一场，叫他们吃尽苦头。司阳没有反对，一月之后，我便听到了魔族占领玉树长街的消息。
　　司阳与长老在书房商议，我则躲在屏风后面，偷听他们的谈话。
　　一个长老说：“这次人界还派了蒙山的道士，看来是真要与我们大战一场。”
　　另一个长老说：“可恨的人，以后我绝对见一个杀一个！”
　　第三个长老犹豫了很久，默默的对司阳说：“首领，恕在下直言，您的夫人……也是人界的人吧？”
　　在场所有魔人都安静了，过了好一会，司阳抬手示意散会。

　　我软摊在妆台前的椅子上，有些束手无措。他们是……想要我死啊。
　　司阳走进来，径直走到我身边，问我：“你听到了？”
　　我点头。
　　他从背后抱住我，“不必太在意，我会保你周全的。他们，伤害不到你。”
　　晚上，我平躺在床上，而他侧着身子朝向我，手掌搭在我的肚子上，很快入睡。我没有睡意，呆呆的盯着天花板。
　　手不自觉地去摸肚子，慢慢搭上他的手。
　　是的，我怀孕了。

　　他将我保护的很好，至少短时间内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没能靠近我。
　　那天晚上，他被找去商讨事情，一个蒙面人闯入房间将我拖走。
　　整个过程他没有摘下面具，把我拖到一处隐蔽的墙角，强行往我嘴里塞了一颗药。临走前还丢下一句“你就等着去死吧”。
　　啊，他给我吃的是毒/药啊。破魂的？呵，他是想让我连同魂魄一起消失啊。可他忘了，我现在可是两个灵魂。
　　我蜷缩在墙角，隔着肚皮抚摸我这未出世就要死去的孩子。
　　“是娘亲对不起你，没能保护你。”
　　若是我还有一点法力，就有办法化解毒/药。身为医仙，却被毒/药害死了自己腹中的孩子，真是丢人。

　　副作用的原因，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是司阳找遍了所有地方，才在墙角发现了我。他将我抱回房间，放置在床上，那一刻我醒了。
　　我一把揽过他的脖颈，猛地吻上去。

　　这是我的计划，掩盖孩子不在的计划。再一次怀上，不就化了了吗。我知道，现在整个魔族都恨我，若是现在说有人害我把孩子杀了，除了司阳，恐怕没人会帮我。可他身为首领，心系整个魔族的人是肯定的。千万人同我相比，我终究属于下方。
　　但是……我错了……
　　那毒/药就是想要害死我，好不容易才保下性命，怎么可能还能怀上孩子。

　　又过了几日，屋外围满了人。
　　他们说，人界杀了太多魔族的人，我必须变成人质，留不得。
　　我站在司阳背后，看他苦恼的样子，一阵心疼。上前抓住他的衣袖，笑着说：“就把我抓起来吧，反正都是迟早的事。”
　　“不行，你是我妻子，我不许他们动你。”
　　“可我是人！是你们魔族的敌人！你不能只顾及我是你妻子而忽视你整个魔族的人啊！他们才是你最该守护的！”
　　“不行，你是我妻子，我不许他们动你。”
　　“司阳！”
　　我快急哭了，开始不顾后果的吼。
　　“我真的已经没有你袒护的理由了。我腹中的孩子……你们魔族的下一代首领，没了。”
　　他身体微微一愣，惊恐着脸回头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孩子，没了。”
　　“去哪儿了？”
　　“我杀了。”
　　“为什么？”
　　“因为……我是人，他是魔。”

　　他捏紧手中的全头，咬牙切齿地恨着我，“玉树……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却依旧淡定，“我没有开玩笑，我很认真在跟你说。”

　　人群中，一位族中长老站出来，手指着我，大喊道：“这个人杀了我们魔族的下一任首领，必诛之！”
　　接着，所有的人开始一齐喊道：“必诛之！必诛之！”
　　声音不停，动作不止。甚至有人想冲上来，拿他手中的匕首一刀杀了我。
　　司阳越发不安，失望更加浓烈。

　　“来人。”他喊道，“把这个女人，拖到刑房，等候我来处置。”

　　他走了，头也没有回的走了。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我哭了。伴随着他的离开，人群朝我奔来。他们朝我拳打脚踢，朝我脸上吐口水。我没有反抗，乖乖承受着。
　　身为神仙，沦落到此等田地，真是可悲。师傅要是看到了，会是什么样子？他那么宠我，肯定会大发雷霆，说要端平了这里吧。
　　当初学医时，被山下的地痞欺负，长汀不仅把别人给打了，还给扔河里了。

　　刑房设在地底下，阴暗潮湿。各种铁质刑具摆在那里，我被人押着、推搡着走进去。他们用粗壮冰冷的铁链把我吊起来，一桶冰水泼在我身上。说来还要谢谢他们，因为刚才的混乱，我的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唾沫，这一桶冰水，倒是让我干净了不少。
　　就是冷得，有些喘不过气。
　　司阳来的很晚，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各大长老。
　　他一人走到我面前，二话不说，狠狠往我脸上扇了一耳光。
　　“现在告诉你你的罪名。一罪，你是人，是我魔族的敌人。二罪，你害死我魔族的下一任首领。三罪，你胆敢欺瞒我。你，可知罪？”
　　我冷笑一声，“要杀要剐，直接点。婆婆妈妈的，话多……”
　　他被激怒了，一拳过来打在我脸上。大声吼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你都敢这么打我了，又有什么不敢杀我的呢。我活了这么久，你是唯一一个打我脸的人，还打的这么狠。”我抬起眼看他，“说要爱护我几生几世的，是你。把我打的最疼、伤的最深的，也是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宁愿死都不想和你在一起吗……因为，你是我注定的情劫。经历过的人说这很疼，可以疼好久好久……我怕疼，真的。所以我想，避免了开始，就可以避免之后的一切……可你偏偏如此。在我胸口插上一剑，然后救回我。要我跟你走，还说你会保护我的。拜堂时口口声声说，只要我想去的地方，你都会陪我。呵，我怎么那么傻，你说什么我信什么……落得如此下场，怪我活该呢。”

　　他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我。捏紧的拳头，一点一点松开。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想把心里所有的话一次性吐干净。
　　“活了那么久，我也活够了。若是还有来生，我不想做人了。我宁愿投胎成个山中的野兽，也不想成人，再看到你。最后，你下手最好干脆一点。麻烦……不要再打我脸了，很疼。比扎心窝子还疼。”

　　我说完时，司阳红了眼眶、湿了眼角。长老们见此状况，安静地退了出去。我被悬吊在半空，与他平行着。我不想安慰他，也不想看他，别过头去盯着一旁的铁具。就等他哭吧，哭了过后，他还是会反过来杀了我的。
　　良久，他瞪着通红的双眼捏着我的下颌要我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双手捧着我的脸劈头盖脸的吻住我。任凭我如何闪躲，他铆劲力气将我搬回去。
　　等到嘴皮发麻，一股血腥味弥漫出，才肯离开。

　　他十分冷静的说道：“我现在不杀你。我要你重新给我生个孩子，才能去死。”
　　一听，我哭笑不得、朝他大吼，“你有病吧！”
　　“我没有，我很清醒。”他说的异常淡定，似乎言外之意是之前的一笔勾销。“生下孩子，至少你走以后，我能有个念想。”
　　“人渣！混蛋！不要脸！”

　　他解开束缚我的枷锁，将我扛在肩膀上，带出刑房。
　　“司阳你放我下来！你这样会遭到整个魔族记恨的！他们不会允许你这样做的！”
　　他竟然回答我说：“我能答应他们杀了你，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若是还有二话，我不介意背叛整个族人。”
　　我欲哭无泪，“你疯了吧……”
　　“被你逼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