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幻像 ...
-
足下是一片赤土,克蒂神武距离会城约两刻钟马程,这个名字诡异景象更诡异的地方也不知何时在沃瓦大陆上凌空出世,与萧爷手下的随行人员,行过几条废巷,沿着一条黄沙满地的路直往克蒂神武。
灰茫茫的天色寂寥,转头望去,会城的轮廓看上去有几分可怜。牧卿已经穿上所谓的防护服装。
贡城地宫画面浮上脑海,为他心中某种猜测提供了依据。
当真正看见克蒂神武境内外的差异时,内心还是震撼之极。
彼时,他站在沃瓦会城郊外的这端,前方百米处,就是神秘之地克蒂神武,在此漠北之荒,会城的存在象征了被遗忘,克蒂神武的存在就像阴沟潜藏的噬虫,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张开小口,一点点将整个沃瓦给吞了。
不存在侦感力的那端,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空间——这是牧卿的第一直觉。
他目光能及之处,都被狡猾顽劣的现实覆上一层网,他站在前二十二年的末路,又站在了一条新路,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姑且拨开谜纱,遂心而行。
放到以往,他根本不可能站在这种地方,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他怎么会有闲情理会?
纵然他对勾心斗角嗤之以鼻,也应该好好呆在格瑞音城,巩固自己的地位,站稳脚跟,再利用贡城城主身份为自己谋求更大的利益和更好的未来。
心高气傲如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格瑞音城,又来到会城。这一切他都来不及想,便顺手推舟,自然而然做了。
克蒂神武与外界就好比隔了一层扭曲的玻璃挡板,侦感力无法渗透进去,牧卿穿着防护服,从交界处进入的那一刹那,一股压迫力瞬间从四面八方挤进来。
程茗露眉头皱了皱,显然有些不适应,但是她似乎对克蒂神武境内的元素人非常感兴趣,不论如何也要进来。
萧爷说,他们还是第一批主动提出要进入克蒂神武的主顾。
首入是赤炎之地,与域外的干涩荒芜截然不同,周遭充斥着诡吊,怪石嶙峋的红土山,光秃秃不知生死的褐色枯藤缠绕在凝结成块的山块上,有的相互攀援自成一体,盘盘囷囷往低空延伸,尾尖发红,似有破芽趋势。
“早知道带个植物家来。”程茗露探查了藤尾片刻,低声嘟囔,“这地方实在太奇怪了。”
牧卿不动声色扯开地图,修长的手指落到会城方位,依次而上,落到克蒂神武位置,若有所思。
昨夜石映和江竹在私下找过克蒂神武,也是依着线路,然而不论他们寻得多么仔细,就是无法找到越界处。关键是,他寻找的位置和方位并没有差错。
克蒂神武存在了这么久却没有被发现,就可以解释了。
引路人一言不发走在前面。
山石越来越密集,路况愈发复杂,怪藤的分支蔓延路面上,引路人回过身,“前方雾瘴之地,城主跟好。”
果不其然,不出两里,雾气越来越重,起初只是几丝几缕缭绕周身,再过了一刻钟,黑色的雾瘴已经浓厚得可以将人结结实实裹住。
跨过一方拦路石,周遭温度骤变,再一回首,跟在身后的石映和江竹迟迟没有跟上来。
前方二米外传来程茗露的声音:“牧卿?”
“是我。”牧卿嗓音清冷,“你顺着藤过来。”
好一会儿,程茗露拨开重重雾瘴慢吞吞走了过来,“现在怎么办?是往回走?”
牧卿懒于回答,直接朝前走。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属于那种很难在中途改变自己决心的人,不光外界环境有多恶劣。坚韧,又或者偏执,固执。
程茗露见状,倒是笑了笑,“这儿怪诡异的,我说城主,我俩聊天解解乏吧。”
牧卿:“我并不擅长说废话。”
程茗露:“你怎么知道我要说的是废话?”
牧卿没有转身看她,“既然如此,废话少说。”
程茗露跟在牧卿后面:“你明知道我引你来会城别有所图,为何还要故意上当?”
牧卿:“你知道我是故意上当,为何还要带我来?”
程茗露哎了一声,“谁知道你怎么想的?你的心思,我可猜不透。”
她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萧爷背后的人,有可能不在格瑞音城。我呢……总感觉暗处,有那么一张无形的手,在牵引着贡城,甚至是沃瓦,往一个方向走,那个方向可能会给我们一个无法逆转的未来,然而我们生活在重重的假象之中,被自身欲望牵引,也不过是操控者精心布置的棋子。”
牧卿停下脚步,望了她一眼,“程茗露?”
她俏皮地笑了笑:“其实我很想听听,从严谨的角度来说,你,觉得‘相遇’的意义是什么?”
牧卿驻足原地,未回身,也未作答。
她目光忽然变得凌厉,看进牧卿心里:“人生就是一个可控延伸的平面,不可避免地与他人的人生有短暂的交汇,随着时间的流逝,终究是要从交汇点渐行渐远,若是想再相遇,就必须不停地调整自己的轨道——你今日站在这里,又是为了与谁相遇呢?”
尾音一落,她整个人如尘埃般消失在雾瘴之中。
片刻,便听见程茗露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哎呀,我说你这人怎么走那么快,照顾一下美女行不行?亏你是个贵族,一点贵族风度都没有。话说回来,这雾好像会致幻,咱们得小心一点。”
“闭嘴!”
程茗露:“你说什么?”
牧卿不答,自袖口抽出一柄袖珍刺刀,缓缓地在掌心割开一道血痕。
游先生曾说过,若遇异象,见血可破。
程茗露对牧卿这个举动有些无解——不过是些迷藤而已,他如此自负的人,用得着如此小题大做?
走过了雾带,视野乍然变窄,红石乱布,迷藤遍生。再一抬眼,却是峭壁深涧,一条半丈宽的涧道盘在嶙峋的峭壁中腰,不知通往何方。
无数回忆涌上脑海,明月高悬夜的西坞塔,跪在西坞塔下抱着血肉模糊哭泣幼童,初到贡城时的惶然无措,刺入敌手心脏的刺刀沾满鲜血……
拨开横生在前路的分藤,顺着窄道绕了个弯,涧外一声凄厉的鸦鸣,天旋地转,视野晃了一下,鲜血自刚愈合的伤口往外溢。
他整个人背脊挺直,僵直而惘然。
凌风忽起,双腿如灌了铅,光阴随着风声从身畔悄悄流逝,过往皆如浮光掠影。
身侧涧深不见底。
易见西立于他面前,一身黑衣,轻笑一声:“少司马,真巧。”
牧卿略有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掌心传来一阵抽痛,“如果你是来当烂好人的,那真是一点也不巧。易将军,我想我有必要劝你一句,纵然你再强大,心慈手软瞻前顾后也会成为拖累你后腿。”
易见西静静看着他,不知是不是牧卿一厢情愿的错觉,似乎在那双寂静远邈的眸子里看到了类似失望一类的情绪,轻声问,“那少司马打算怎么做呢?”
牧卿不去看他:“他们活着就是一个错误。”
易见西语气突然加重:“你有什么资格去决定别人的人生?又有什么资格去剥夺他们的生命?”
牧卿一怔,旋即冷笑一声:“哪有这么深刻?你以为所有人都如你一样蠢,杀个人还要长篇大论讲道理,别傻了,纯粹因为杀了他们省事。”
易见西:“如此说来,我现在杀了你也省事。”
牧卿目光落到别处,不去看易见西愤怒的脸,干笑了一声,“那就来啊,难得见易将军沉不住气,今天还真是大开眼界。”
却见一株墨色的藤缠上易见西的双踝,心里顿时一空,若失感铺天盖地。“当心!”二字说出口,身先口行,毫不犹豫探身去拉易见西,当指尖触到触到易见西手腕那一刹那,恍然回神,眼睁睁看着自己掌心的鲜血染红一角枯藤,眼前哪有易见西身影?
他却还死死抓着那簇迷藤,心底莫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朝深渊坠去。
哗啦一声,程茗露眼疾手快,敏捷地拽住了牧卿,两人朝径里摔去。
有惊无险。
程茗露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自己被沙石擦破的掌心,抿了抿嘴,有些埋怨,“你刚才怎么了?叫你你也不应。”
“城主!”
牧卿不动神色站了起来,身上防护服已经被擦破些许。
石映和江竹沿着小径跑了过来,“是否需要原路返回?”
引路人已经不知去向,极有可能是萧爷在暗中捣鬼。而且这个地方太诡异,他们初来乍到,继续走下去怕是有危险。
牧卿一摆手,神色镇定而执着:“不必,继续往前走,跟在我后面。”
冷风扑面,他走在前面,眉眼都染上一层冷色,轻佻与自负从眼里褪去,转而间变为淡漠,如一片厚实冰层,风雪再大,也掀不起一点动静,却有颗莫名其妙的种子,在看不见的心底下萌发,一点点刺裂坚冰,向阳而生。
四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朝目的地走去,牧卿跨过脚下的碎石迷藤,掌心伤口再次缓缓愈合,他却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早年遭遇的洗礼将他打磨成如今的样貌,而未知的悸动终将积铢累寸,将昔日的残影挫骨扬灰,拉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他将付出的代价,不可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