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再起》庭前看花

5、平淡是福

　　安妮第二次见到那个伊朗老先生，是在初夏。

　　正是温哥华最美的时候，蓝天白云，阳光灿烂，人人都有好的心情，快关门了，安妮边收拾东西，边问依玲：“想不想下班后在街上转转？”“不，我要和马克一起晚餐。”依玲开心的说，马克是她的男朋友，两人一道从香港过来的。

　　那老先生进来，蓝格衬衫，白色仔裤，他大约快六十岁了，体形还很健美，看上去意气风发。有钱真好，保养得好。他向安妮笑笑：“还记得我吗？这次，我来是为自己买些东西。”怎么会忘了？我记得所有一次花销上千的客人，安妮注意到他的皮肤是浅棕色，眼睛是灰蓝色：“你女儿喜欢那手练和丝巾吗？”“你果然还记得我。”他显得很高兴：“我女儿太喜欢了，她让我好好谢谢你。”安妮笑笑：“喜欢就常来，以后我们有新货到了，一定通知你，对了，你想为自己买些什么？”

　　他选了两件登喜路的T恤：“你是今天我们最后的客人。”安妮边包装边说。“最后的也是最好的，对吗？安妮？”他拿出信用卡。安妮吃惊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笑笑：“那天我听有人这么叫你，瞧，你是过目不忘，我是听过不忘。”安妮笑笑：“那要看我见到的是什么人了。”她没有说出下面的话，因为我和所有的人一样，都是势利眼。

　　三人一起走出商店，依玲挥挥手就钻进了男友的车。安妮忽然想起尼森：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他仅仅是我的约会而已，男朋友是为订婚做准备的。那老先生注视着她，年轻美丽，白衣黑裙，朴素的衣裙下是个曲线动人的身体。她化了淡装，但掩示不住一份疲惫，她的眼睛大而美，象是忧郁，又象是在讽刺什么，这是一双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眼睛，他问：“安妮，请领我去一个好的咖啡吧，可以吗？”

　　戴维斯街，沿途都是露天的酒巴。风从海上吹来，带着雪山冷冷的气息。他们坐在路边喝咖啡，方格桌布，屋檐下的木架子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花，长长的漫下几许柔意，安妮特别喜欢紫色和蓝色的，不象红的那么俗，也不象粉的那么媚。“我叫艾希肯，安妮，你一定是从中国来的。”

　　“是。”安妮发现他身上有一分优雅，权利和金钱将戴妃从一个平凡的少女，变成一个光彩照人的女人。是什么让他有这份优雅？他一定受过良好的教育。

　　爱希肯还在打量她，当她沉默时，她丰满的嘴唇微微前突，嘴角有些上翘，这在西人眼中是性感，在他看来也意味着敏感和倔强。“当我在洛杉矶接受移民面试时，我曾问移民官，在他接触的这么多民族中，哪个民族的整体素质最高，他说是中国人。我上次到你们店里，看到你做事的方式和效率，我就想，你一定是中国人。”

　　“谢谢你夸奖，每个民族都有优秀的人，你的英语讲得真好，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本地人呢”安妮道。艾希肯笑笑：“那是因为我在美国上的大学，语言这东西，用久了就好了，你来这里多久了？”安妮说：“两年”“两年？”艾希肯有些惊讶：“可是你的英语，不错，你一定读书很好。”

　　我的确读书很好，我九年时间学完了人家十二年学的课程。安妮喝着那叫玛格丽特的鸡尾酒：“我以前在中国学过英语。”他的眼中有一份理解和同情：“安妮，我看得出，你受过良好教育，但和其他移民一样，不得不为生活去挣扎。每当看到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我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你以前学什么的？”他关心的问她。

　　“我学医。”想医好我妈的病，可惜我不能，大概她永远就这样了。“学医？”艾希肯皱了皱了眉：“在北美开诊所很难，你想过改专业吗？”“我想过，可是不知道学什么。”“安妮，我看你有经商的天才，为什么不改学商？”他看了看她的神色：“你喜欢经商？”安妮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每次我说服别人买了东西，我都很高兴。”艾希肯大笑：“瞧，你是喜欢的，对不？”

　　路边的人开始多了，天气好的时候，人们都喜欢在户外活动，快七点了，天色还早，正当她觉得有些饿时，艾希肯说话了：“安妮，我们随便在这里吃点东西吧。和你谈话真愉快。”他看上去很诚恳：“当我是一个可能谈心的朋友吧。”

　　安妮无法拒绝，这是一家西腊餐馆，她要了一份沙拉和虾，两人边吃边聊：“你在没想过再在北美读书？你这么聪明，一定对自己的将来有打算。”艾希肯问。

　　安妮同意他：“我是想在这边再接受教育，可是，又想先挣点钱，虽然学费可以从政府贷款，但我不能一无所有。”移民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还有一个在大牢里的侄子等我救他出来。再说，在有钱人面前，还讲什么面子，有钱才有面子，店里的客人，一个比一个面子大。安妮觉得嘴里的橄榄，又涩又酸。

　　艾希肯点头：“是，人人都需要安全感。”安妮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安全感，我从来就没有过。艾希肯看着她唇边不易察觉的讽刺，心里悄悄的叹息了一声。“安妮，如果读书，拿了身份去美国好，毕业后找工作方便，美国经济比这儿好，机会也多。”中国移民南下美国的不少，安妮就知道好几个。

　　可是“那里机会多，可读书的费用也大，在美国，我必须付国际学生的学费，还不知道能不能从政府贷款？”安妮本来也是有这个打算的，但一直没人和她谈起过。“安妮，人只能活一次，你如果想做什么事情，就一定去做，人生有说不清的峰回路转，不要怕难，尽管去做。”他身上有很多年轻人都没有的热情。“谢谢，我会努力的。”安妮道：“你有经验，在美国拿学位不容易，你是从哪个学校毕业的。”那不仅有学业上的压力，还有来自语言和文化上的压力。“麻省理工。”他看起来没有一丝得色。安妮看着他：有些人的骄傲，是在血液里的，更何况是面对我这种小人物，和他竟争的，是来自世界的精英。

　　“那你为什么不呆在美国，要移民加国？”麻省的毕业生，是可以在美国任何地方找到职位的。“不，我先是回了伊朗。安妮，你了解伊朗的历史吗？”安妮笑道：“我知道不多，只知道，伊朗是个□□国家，有两伊战争，海湾战争，大革命什么的。”不知那里的男人，是不是还可能娶很多妻子，她咽了这句话。艾希肯看着对面那幢维多利来风格的建筑，突然改变了话题，脸上有一丝淡淡的伤感：“安妮，我们能移民加拿大，真好，一个历史平淡的国家，它的人民是有福的。”

　　安妮打量着他，眼角细细皱纹，于他不显年龄只显阅力。他的眼睛除了智慧，还有力量。他一定是在本国受过冲击，才想回到北美的。安妮忽然有了想了解他的冲动，他的历史，想必也不平淡。

　　“看，那些小孩，他们多幸福。”远处沙滩上，三个黄毛小孩，正在买力的堆着沙滩城堡，他们撅着屁股，风吹得他们的衣服和头发乱飞，他们就比我有福得多。安妮想：你呢，年轻时在美国读书，苦难已成过去，现在有钱有势，生活中还少什么。艾希肯看着她，仿佛看见了她的过去：“不过，这样长大的孩子，就比较不容易珍惜。”

　　“谁能选择自己的出生？艾希肯，你告诉我。”安妮轻轻的问。她眼中突如其来的伤痛，让艾希肯心中掠过无法言语的感觉，好一会，他才说：“明天我要飞往英国，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不知你同意不？两个星期我回来，再找你谈，好不好？”安妮说：“好，你是我的客人，我很乐意为你做些什么。” 我能帮你什么，你有钱有势，我一无所有。我们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