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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夜宴上,长丰镖局一众武师顺次落座。

      陆原斜靠在主位的长椅上,一袭红衣格外夺目,下首分别是不醉坊管事程挚和机关城统领花令仪,程挚已虚长陆原几岁,而花令仪尚不及弱冠,虽年纪轻轻就接管了机关城,十年前被程挚从街头捡回来时,还是个坟头垢面骨瘦如柴的小男孩,对机关奇巧有几分天赋,才得陆原亲自教导,如今坐在程挚身侧,已然是个翩翩少年郎了。

      陆原狭长的眼尾曳着笑意,看向左侧为首的彪形大汉,执杯遥敬:“姚兄,算起来我们也有两年未见了,别来无恙。”

      只见那汉子编发黑面,虎背熊腰,腰上挎着一对弯刀,正是长丰镖局总镖头姚师,此刻起身大笑,声如洪钟:“哈哈,陆老弟依然是意气风发!这杯酒,该由我带领镖局的弟兄们先敬陆老弟!”

      长丰镖局众人齐刷刷起身,举起酒杯一口喝干,豪气畅快,陆原见状,一扬眉,抬了只脚往长椅上一搭,侧倚在雕花扶手上,伸手往酒案上勾住了暖玉酒壶。抬手一翻,酒液如流水般从壶口汩汩落下,陆原仰头接酒,清风拂面欣然消受。

      一壶喝干,些许酒液沾湿了前襟,陆原也毫不在意,扬手将酒壶倒着拎起来示意,姚师哈哈大笑,道:“陆老弟还是这么风流豪放!”

      陆原饶有兴味地眯起双眼审视着正与程花二人接连举杯酣饮的姚师,两年前姚师刚接下镖局时,那还是个陷在内讧中四分五裂的烂摊子,不过两年时间,已然被姚师调教得众人一心,江湖上声名鹊起,可见这个姚师,是个人物。

      陆原扬声道:“镖局的众兄弟们都辛苦了,既然到了我的地方,不醉坊里有酒有肉,岂能少了歌舞美人,我已命人安排了助兴的节目,程挚。”

      程挚向身旁的小乐子耳语几句,不过一会儿功夫,一队舞姬次序进来,在宴会中央围了个圈,只听一声琴响,身穿黑色舞衣的舞姬们长袖漫舞,黑色袖子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彩蝶,琴声铮铮然,舞姬的舞步轻盈灵巧,一时间恍若真实美丽的彩蝶正在眼前蹁跹而过。

      宴会上几乎所有的镖局武师镖头都面带愉悦地欣赏着舞姬们柔软地身段和优美的舞姿,唯有二人表面看上去是在欣赏舞曲,却眼神飘忽不定,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陆原不动声色地观察,姚师虽嘴上不断为舞姬们喝彩,目光看向舞姬却仿佛不在看她们,姚师身旁还有一人,身形瘦削,眉目秀气,唇红齿白,好不俊秀,完全不像其他武师那般粗犷,倒像个秀才。

      只是这位“秀才”的神色倒像是不安,这让陆原十分的好奇。

      陆原道:“原以为押镖走江湖的都是像姚兄这样皮糙肉厚的刚猛汉子,没想到也有相貌不凡的俊朗男儿,姚兄,你旁边那位武师不像是一般人物,怎么不给兄弟介绍介绍?”

      姚师闻言看了“秀才”一眼,随机哈哈大笑拍着“秀才”的肩道:“他是柯衡,我的好妹夫,两年前多亏了他和缕儿的帮衬,长丰镖局才能有今天!”

      陆原道:“原来是令妹的良配,可今日怎么不见她?”

      姚师道:“缕儿一年前在押送途中中了埋伏,重伤不治,已经走了。”

      陆原举杯示意:“姚兄请节哀。”

      此时,琴声渐缓,舞姬们也改跳了柔和庄重的舞蹈,众人很快又恢复了喝酒吃肉听曲儿看美人的状态,而姚师更是提出为了缓解气氛,亲自上场舞刀助兴。

      在程挚的示意下,舞姬们正准备退下,姚师却突然出声阻止:“陆老弟,我看这琴师琴弹得着实不错,就让他留下,为我舞刀伴曲吧!”

      姚师口中的琴师不是别人,正是攸宁。陆原登时便明白,姚师哪是想舞刀,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此刻舞姬们皆已退下,攸宁一身白衣抱琴而立,正等着陆原发话。陆原看向攸宁依旧古井无波的眼底,唇边缓缓划开一抹微笑。

      陆原道:“姚兄既有意,攸宁,你便留下吧!”

      攸宁点头应是,却未留意姚师的目光一直留在他的身上,见他状似温顺地摆好琴,姚师抽出腰上的弯刀,伴着琴声挥动起来。

      坐在陆原下首的花令仪支肘捅了捅身旁的程挚,小声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姚师有点奇怪,他想干嘛?”

      程挚正专心的为盘里的鱼肉挑鱼刺,眼皮子也没抬一下,道:“姚师舞刀,意在攸宁。”

      花令仪吃惊道:“咦?攸宁?难道……没想到他好这一口。那公子还……”

      程挚叹了口气,将没了鱼刺的鱼肉端到花令仪面前,放下筷子,目光看向陆原,轻声道:“他就是想让攸宁切身体会到,不醉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此时的陆原仿佛不胜酒力般靠在长椅上,手里把玩着酒杯,唇边笑意却未达眼底,视线在姚师和攸宁之间来回拉扯,仿佛在期待一出即将开幕的好戏。

      姚师的刀舞得漫不经心的,放在攸宁身上的注意力就没有撤下来过。一套刀法还未耍完,姚师收刀停下,径直走到攸宁面前。

      攸宁见他突然停止,神色茫然地抬起头,瞳中映射着姚师那如同看待猎物般的眼神,心下一惊,不由地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两人之间隔着琴,姚师一把抓住攸宁的手,向自己拉近。

      姚师道:“你叫攸宁?”

      攸宁眉间微敛,颔首:“是。”

      攸宁被牵制着,下巴微收,直视姚师的双眼,一边回以冷淡的笑容,一边用另一只手试图推开姚师,平稳的声音里掺着几缕别的情绪:“攸宁琴技不佳,扫了姚镖头雅兴,还望见谅。”

      怎奈攸宁虽身长七尺六寸,男儿中也算高挑,姚师却还高了他大半个脑袋,且身形健壮如虎,无论是体型还是气力都比他多太多,这试探性的一推在姚师眼中宛如欲拒还迎,惹得心头更痒。

      姚师将攸宁试图抵抗的手一并抓住,低头俯视道:“无妨,这头扫了兴,就在别处补回来。”

      攸宁心道不好,只欲挣脱,相持间将琴撞翻在地上,一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场的人都看向姚师和攸宁,长丰镖局的人也开始哄笑,攸宁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清秀俊逸的脸上以往的从容不迫正慢慢地瓦解,他显然高估了自己,没想到这样的情景来的这么快,这么措手不及,甚至让他一点抗拒的余地也没有。。

      而此时坐在长椅上的陆原,恍如醉酒般高举着酒壶向口中倒酒,对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一侧的程挚见状,也表现出对攸宁的处境毫不在意的样子,唤来守在一旁的小乐子去添了壶茶。身旁的花令仪却皱了皱眉,正欲起身,被程挚按住。

      “别去。”程挚道。

      虽被阻止,可素来直爽的花令仪却有些恼火,直言道:“这个攸宁摆明了不愿意,公子又喝醉了,若不阻止,未免太荒唐。”

      程挚闻言浅笑,道:“你可看清楚,他真的醉了?”

      花令仪疑惑地看向陆原,若说他没醉,这家伙脸色泛红,浑身酒气,举止也越发轻浮放浪,竟拿果子去丢身旁伺候倒酒的美姬,可仔细一看,常年待在他身边的花令仪还是看到了他眼底的清冽。

      “比起姚师,我倒觉得那个柯衡更有意思。”程挚抿了一口淡酒,随口道。

      花令仪看了看柯衡,好奇地问道:“他怎么了?”

      程挚道:“从姚师提出舞刀开始,他就不大对劲。”

      花令仪多看了几眼,也没瞧出什么名堂,道:“就你疑神疑鬼,我怎么没看出来?”

      程挚道:“你还小。”

      “...”花令仪一时语塞,腹诽道,你怎么知道我小。

      姚师此时几乎已抱住了攸宁,攸宁强忍住内心的杀意故作镇定,又不能指望陆原为了他一个寄人篱下微不足道的琴师去扫客人的兴致颜面,只好别过脸伪装矜持地艰难推脱着道:“姚镖头何必急于一时,大庭广众未免不雅,还请放开。”

      “放开?我抓到手的东西,就没有轻易放开的。我看你今晚就陪我吧,左右陪别人也是陪,我会让你快乐的!”姚师闻言兴奋地攥紧了攸宁,腾出一只手作势要捏攸宁的下巴,蓄着小胡子的脸不断凑近,意图轻薄。

      在这关头,一只酒杯凌空飞过,整好嵌入姚师微曲的掌中,姚师一愣,随即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怎么酒还未尽兴,姚兄就想歇了。”

      只见陆原一步三摇,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眉眼含笑间皆是醉意,一手搭在姚师肩上,一手拎着酒壶往姚师手里的酒杯倒酒。

      陆原道:“这个小东西今天刚来,不懂规矩,姚兄你就别跟他计较了,来,我再敬你一杯!”

      姚师行走江湖多年早已人情练达,一下子便反应过来,手一松,放开了攸宁。

      陆原的目光越过饮酒的姚师,落在攸宁身上,今晚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给他点教训了,默默递过了个眼神,攸宁拾起地上的琴躬身退了出去。

      宴上接着畅饮,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当然也没有人留意到攸宁离开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晦涩与算计。

      攸宁离开宴会,没有回晓静轩,也没有去琴房,他抱着琴沿着人迹稀少的小路缓慢地走着。

      若非陆原及时出手打断,到底会发生什么?攸宁止不住地去想,他会为了复仇前的蛰伏而牺牲自己吗?还是会不顾一切地杀了姚师?如果再发生今晚这样的事情,他能从容脱身吗?

      攸宁彻底地意识到,今夜之前的自己是多么天真。

      可世事如棋,落子无悔,事到如今已无法脱身,更何况……他还没有找到那个人。

      晚风阵阵,携着丝丝凉意,攸宁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不醉坊,正在飞瀑崖下的碧潭边上。

      夜色正浓时,弯月高悬,飞瀑激荡,攸宁此时心绪不宁,见四下无人,索性坐在潭边,将琴放置于膝上,垂眸信手,叮咚撩拨。

      琴随心意,伴着飞瀑激流声,逐渐梳理心绪。

      也许从两年前那场大火开始,不,还要更早,他就已经走进了命中的棋局,除非他找到那个人。

      只有要找到他。亲手杀了他,只要杀了他,这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指如流水,越弹越快,攸宁眉心紧蹙,前额渐渐冒出细密的汗珠。

      找到那个人,然后杀了他。前尘往事了结,便什么忧怖烦扰都没有了。这个念头如同春日的野草般在脑海中疯长,往事一幕幕也随着执念纷至沓来……

      “舒哥哥,你看着我做什么?”男子和煦的笑如春风拂面般温润,“我喜欢看着你。”

      “见月,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磁性低沉的嗓音犹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挠得心痒痒的。

      笛声婉转多情,一圈一圈地缠在心上:“这是送给见月的曲子。”

      “舒哥哥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见月会想我吗?”

      “……会……”

      “那我下一次来的时候,就带你一起走,好不好?”

      画面陡转,温情不复,取而代之的是火舌肆虐,遍地猩红。

      “见月!快逃!!”

      “曲舒,是曲舒啊!见月!!”

      “见月,你不该相信他……”

      “见月,听话,你必须活下去!”

      “快走!走啊!!”

      “见月,”

      “见月!!”

      “见月。”

      “见月……”

      回忆中有无数人呼唤他曾经的名字,亲人濒死绝望的脸和曲舒温柔的神情交叠出现在脑海中,攸宁紧闭双目,只觉胸中血气翻腾,头脑发昏发涨,始觉不妙,可身体却不受控制般,十指越拨越快,琴声高昂几欲断弦,意识也越发迷蒙。

      就在攸宁即将一头扎进心魔中时,一缕箫音破空而来,箫声清冽,似乎有意和着琴声,犹如激流中一叶扁舟,任他琴音铮铮杀气,尤自低呜连绵,仿佛在帮助他稳定情绪。

      攸宁如在迷雾中见到前方亮了盏灯,也便紧跟着箫声顺势而下,盏茶功夫,只觉箫声的清冽冷然已渗入琴音里,将戾气涤荡了个干净。

      见琴声已低缓,箫声渐隐没在飞瀑中。攸宁按下琴弦,睁开双眼,起身欲寻那位以箫声相助之人道谢,却见碧潭附近空无一人,若非胸中还隐隐作痛,他几乎以为方才只不过做了一个梦。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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