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复州城外,一人一骑飞驰而过。春日微雨的道路泥泞,来人丝毫不介意溅得一身泥点子,只快马加鞭,朝着城北的方向直奔去。

      从城门外远远望去,来人去向,青山如洗,朦胧雨雾中尚可见那山巅之上俨然屹立着一座石城——铸剑山庄。

      十年铸一剑,一剑天下知。

      两百年来,铸剑山庄每十年必出一剑,且此剑必震动江湖武林。

      四年前,上一任庄主病逝,其独子裴蔺君以二十岁的年纪接任了庄主之位。

      虽年仅弱冠,裴蔺君却以不苟言笑的冷峻性情和雷厉风行的铁腕手段,令江湖上那些觊觎铸剑山庄地位和铸造术的宵小之徒不敢造次。

      而到如今,距离铸剑山庄的下一个十年之期,只有不到两年。

      梅院内,裴蔺君一身黑袍,颀长的身形正站在树下,看向专门负责为山庄收集情报的裴浔。

      裴浔低着头道:“庄主,两年前小周山大火后,赤练剑确实落到了无根门手里,半年前这把剑重现江湖,据调查,极有可能是无根门的门主有意为之。”

      裴蔺君一贯是清冷淡漠的模样,缓缓开口道:“原因?”

      裴浔将头低的更深,道:“属下无能,尚未查到。”

      裴蔺君扫了他一眼,语气也始终是平平的:“无妨,你此行不易,若非金蝉脱壳将赤练剑委托给了长丰镖局,恐怕你和剑我一样都见不到。”

      裴浔道:“裴浔职责所在,谢庄主体恤。”

      裴蔺君的目光落在裴浔发白的嘴唇上,显然他此行归来遇到的麻烦不少,伤的不轻。

      裴蔺君道:“去领伤药,下去好好休息。”

      裴浔领命离开,裴蔺君思索片刻,对身后的总管裴遇道:

      “遇叔,长丰镖局还有多久到复州?”

      裴遇答:“快则二十天,慢则一月。”

      裴蔺君略一思忖中,眸中忽地亮起一丝几乎为不可见的笑意:“给我备些酒菜吃食,我要出去一趟。”

      裴遇迟疑了会儿,道:“庄主这是要去见……陆家那位?”

      裴蔺君点头应道:“酒就要前年酿的梨花白,让厨娘做冰糖糯米藕和拔丝地瓜,再加两个最拿手的下酒小菜。”

      入夜,魏小七盘膝坐在飞瀑崖上,忽而听见蹭蹭蹭的声音,显然有人在崖壁上攀爬。

      魏小七腾地站起身,只见一个人影嗖地跃上崖岸,晚风拂过,来人一手拎食盒,一手提壶酒,黑色长袍几与夜色融为一体。

      “裴庄主。”

      魏小七看了裴蔺君一眼,随即低下头,像裴庄主这样冷清端庄的人,提着吃食的样子不管看几次都让魏小七觉得特别新鲜。

      裴蔺君自然不知道魏小七心里的想法,正经地向他微微颔首示意,提着东西便往阁楼去。

      魏小七停了脚步,朝裴蔺君道,“公子在书房等您。”

      幽微烛光,裴蔺君进门时,陆原正斜躺在软塌上闭目养神,眼皮子也没见抬一下,只有鼻翼轻微地动了动。

      “恩……梨花白,拔丝地瓜,酒椒腰子,还有一道……”陆原在空气中嗅了嗅,睁开眼,看向裴蔺君手中的食盒,“糖醋排骨!”

      “鼻子不错。不过还是漏了。”裴蔺君刚要放下食盒酒壶,被骤然起身的陆原拉了出去。

      “屋里太闷,走,咱们上屋顶。”

      屋脊上,二人对饮一杯,陆原夹了一筷子小菜入口,伸了个懒腰。

      “你家厨娘的手艺,这么多年还是这个味道。”

      闻言,裴蔺君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柔和了少许。

      十多年前在铸剑山庄初次见面时,这家伙就是个十足的贪吃鬼,溜进厨房几乎吃了个空,厨娘的手艺多年来没有变化,坐在一起喝酒的人也如此。

      “你知道我要来?”裴蔺君看向沉醉在美食里的陆原。

      “知道,”陆原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哝,长丰镖局,姚师的信,你看看吧。”

      裴蔺君接过信件,展开迅速浏览了一遍,原来镖头姚师刚好和他想到一处去了,长丰镖局不打算进复州城,就在陆原的不醉坊和铸剑山庄交接。

      裴蔺君道:“我和姚镖头想的一样,走复州城人多眼杂多有不便,长丰镖局只要能安全到你这儿,就算是到家了。”

      陆原扬眉一笑,道:“好说,就算有人在我的不醉坊抢东西,抢的到,也未必带的走。”

      裴蔺君点头道:“那就拜托你了。”

      三两句谈完了正事,陆原和裴蔺君喝空了酒壶,对着杯盘狼藉,裴蔺君忽然问道:“洛寒不是在你这儿,怎么没见着?”

      陆原答:“傍晚出去了。”

      裴蔺君道:“恩,原想今日见到,再向他讨教几招,可惜了。”

      陆原见裴蔺君目露憾色,内心颇为不解,自己这么正直豁达的一个花花公子,怎么身边的朋友尽是些固执的武夫。

      心里想着,陆原便道:“还好他今日不在,不然你俩一交上手,不打个百八十回合,那这酒,这小菜,还吃不吃喝不喝了?”

      裴蔺君闻言面上也是淡淡的:“我与洛寒均是好武之人,切磋起来有个百来回合也属正常,我二人交手,你在旁观战饮酒,不也痛快。”

      陆原笑得颇为无奈:“好,能看到铸剑山庄的少庄主和南明公的痴徒打架,不胜荣幸。”

      三日后。陆原听闻小厮通报说程管事捡回来的受伤少年醒了,左右无趣,便前往后院探望。

      西厢晓静轩中,陆原刚过月墙,一个清瘦的背影进入视线。一个少年郎穿着中衣,站在半开的窗前,清浅的光线描摹了半个轮廓,模糊并且疏离。

      陆原刻意加重了脚步声,清瘦的背影从窗边缓缓转过身来。

      好一个清隽俊秀的公子。陆原心下叹道。眼前的少年看上去年不过十八九,第一次见时满脸血污也盖不住他的清秀出尘,洗净休养后更是宛如一块美玉。

      “身体恢复得怎样?”陆原出声道。

      “已好了许多。承蒙救命之恩,感激不尽。”

      少年望着眼前的人,一身红衣红靴,必是陆原无疑。江湖人传闻,陆原贯穿一身标志性的红衣,俊美似妖,性狡如狐,心思诡谲,手段狠辣,行事无所不用其极,更兼有风流放浪的名声。

      少年忍不住便多打量了几眼,只见其人天质俊美,不自藻饰,泼墨般的长发似乎从未束过,柔顺轻慢地散在前襟后背,使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懒散懈怠的气息。

      而那铺满了来人全身的红,红的张扬刺目,那鲜血的眼色让少年心下蓦地腾起丝丝凉意,可其人偏就拿了一双幽如点漆的眸子看着自己,好在他手中那把铁扇银白流光,才使这通身的艳色不那么刺眼。

      少年自知此时避无可避,只得回看对方,却见陆原眼底渐渐地溢上一层笑意,薄唇浅勾,笑得恍若隔了江上深雾,叫人捉摸不透,将那张本就过于美艳的面容衬得更是阴柔了三分。

      陆原进了屋里坐下,合了铁扇揶揄地笑着答他:“客人们都看着,若不救你,我这生意怕是不好做了。”

      少年闻言顿了顿:“我想我并非有意搅扰,万望海涵。”

      在陆原右手边坐下,少年就着正好烧开的水沏了盏茶,放在陆原手边。

      看着少年低眉顺目的模样,那看上去干净透亮的瞳中只映出一身红衣的自己,陆原眼中的笑意掺杂了一丝审视:“无妨,我不过开个玩笑。只是你当日为何伤成那样,究竟与何人结怨?”

      “……”少年皱紧眉头,沉吟半晌,“我……记不得了。”

      “哦?”眉梢一挑,陆原接着问道,“你该不是连自己是谁,家住哪里也不记得了?”

      少年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陆原拍了拍少年的肩以示安慰,一双琉璃般的狐狸眼轻轻眯着,笑意深沉得让人瞧不清究竟。

      陆原道:“许是伤未好全,你先安心在这儿住着,把伤养好,说不定过些日子好全了也就想起来了。”

      陆原的话既像安慰,又像试探,少年无声地收回眼神,顺从道:“那就多有叨扰了。”

      “我还有事,不打扰你休息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和下人说。”像是失去了兴致般,陆原留下话便离开了。

      目送着那抹刺目的红离开,桌上的两杯茶还兀自冒着热气,少年收回目光,低垂的眸落下一片阴霾,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地蜷起,握紧。

      明月夜,飞瀑崖。

      幽蓝的人影蹭蹭蹭地就着山壁的石桩跃上崖岸,只见阁楼黑漆漆的一片,果然已熄了灯,只有楼前一树梨花开的正香。

      寒落走到树下,解下斗笠靠着树干坐着,不是往日意气风发的豪放模样,倒像是存了几分心事。

      他掏出随身的酒葫芦,就着月色灌下几口,酒液溢出濡湿了前襟,却也不管,握着酒葫芦随手向上一抛,酒葫芦被抛飞至半空,正待落下,一树枝桠间蓦地伸出一只手,堪堪接住了即将下落的酒葫芦,红袖红衣,眼神慵懒,架着腿窝在树上,不是陆原又是谁。

      陆原拿着酒葫芦,半眯着眼浅嘬,正要说话,却见寒落已在树下起身,走出几步,拔出了背后的天问刀。

      一人一刀,刀势大开大合,锋芒毕现,夜色中月华如练,寒落恍惚的身形带着缕缕的酒意,如江上一叶随风流转,快得像一阵幽蓝的风,刀光凌厉,叫人挪不开眼。

      收势,刀身在月色下泛着点点寒光,寒落伫立在原地,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刀,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碰——”

      “哎呦——”

      树下尘土飞扬,陆原□□着从地上爬起来。

      归刀入鞘,寒落回过头挑眉看着陆原:“以你的轻功,是怎么掉下来的?”

      “腿麻了……”陆原坐在树下侧过脸,垂着眸,他可不想承认方才是看寒落舞刀太入神,竟忘了自己是在树上,见寒落走到身旁坐下,将一起掉下来的酒葫芦递给他,“刀耍得不错,该给你鼓鼓掌。前几天你前脚刚走,夜里蔺君就来找我,还说要和你切磋。”

      “裴蔺君?”

      陆原看着寒落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戏谑道:“恩,你只要晚走一宿就能和他打一架了。”

      寒落道:“若非你次次搅合,我与裴蔺君早该分个胜负了。”

      陆原勉强笑道:“你们两个武痴,放着良辰美景酒香肉嫩不好好享用,打起来没完没了的。”

      寒落闻言笑得毫不在意,“我和裴蔺君都是痴武之人,我自创的天问刀法和他的裴氏剑法多年来打的不相上下,虽说颇不甘心,但也真是适逢对手,人生痛快!”

      陆原看他似乎心情好了点,言辞间仿佛又是那个豪迈洒脱的寒落。

      陆原道:“我说你,裴氏剑法有铸剑山庄代代人的心法体悟,你的天问刀能和他打个平手已是不易,况且,你若以所学全力招呼他,他必不是你对手。”

      谁知寒落却哈哈大笑起来:“陆二,若不是我的天问刀胜了他的裴氏剑法,那就毫无意义,对我的刀法也无半分精进之益啊!”

      陆原无言地看向寒落,月华如练,树影斑驳,寒落那硬朗的侧脸上,一双眸子仿佛照进了皎洁的月色,坦然并且纯粹。

      寒落察觉到陆原的目光,转过头四目相接,红衣人影跃入瞳中月色。

      “还真是固执……”陆原略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转了个话头,“今天回来,是查的案子有进展了?”

      寒落仿佛没看见陆原的不自在,只道:“清楚了,两年前一个叫曲舒的人屠了整个萧家庄,释放了封印的赤练剑。”

      寒落顿了顿,接着道:“据说那把剑曾染上睚眦兽的血,一旦出世,所过之处必见血光。”

      陆原眉梢一挑,道:“大概一个月,这把剑就要到不醉坊了。”

      陆原将裴蔺君的托付告诉了寒落,寒落微微皱眉,仰头喝光了葫芦里的酒。

      “大杀器易招血光,你万事小心。”寒落道。

      陆原点头应是,又突然出声问他:“既然案子都查清楚了,你怎么还一副不痛快的样子?”

      寒落少见的沉下眸子,没有回答。陆原与他相识多年,对他甚是了解,见他这副样子心下也有了判断,试探着问道:“你别是碰上薄陵城的人了?”

      寒落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道:“寒封。”

      陆原一时哑然,寒落本是薄陵城寒氏的血脉,却因是私生子,身份不但不被承认,且只要遇到薄陵城中知道他的人,也必遭言语羞辱,尤其是这位寒家的大公子,寒封。

      这寒封与寒落虽是血亲却关系十分恶劣,以至于寒落平日行走江湖也只自称‘洛寒’,就为了不与薄陵城寒氏有任何牵扯。

      陆原知晓寒落多年的心结,正想出言劝解,却见寒落撇下酒壶往树下一躺,扬声道:

      “我还是最喜欢和你在一起,最是痛快。”

      陆原怔住,脑海中仿佛有许多个寒落,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令他耳尖不住的发烫。

      今晚的酒好像格外的烈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