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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过往的羁绊 ...

  •   大约四十多年前,屯子里的农户金谷子即寡妇谷婆生有一儿一女,儿子陈家宝在家族同辈中行八,这也就是后来的八叔;女儿叫陈美花,人长得倒也没辜负名字,打小跟朵山花似的难得有几分清秀。
      都说寡妇难,但山里面的寡妇更难。谷婆的男人是在她儿子十岁女儿五岁的时候跌落山沟摔死的,谷婆不忍心扔下儿女去改嫁,咬咬牙就留下来拉扯着两个孩子熬生活。
      山里人家一贯觉得家里只要有男丁就能撑起来,所以一般家里头的好吃好喝好衣料都是紧着供养男孩子的,谷婆家也不例外。陈美花自打老爸去世后小小年纪就要跟着自己的寡妇妈天天上山下田,当然谷婆的儿子陈家宝也是要一起干的,但是陈家宝看见妹妹越是体贴母亲揽的活越多他就变得越发不愿干活。
      谷婆看着越来越懒的儿子再生气也舍不得下手教训,难得责骂几句看陈家宝当成耳边风也是没辙。知道自己女儿辛苦,谷婆偶尔在闲暇的时候也哄哄陈美花,说等她哥哥成年能担起事来她也不用那么辛苦了,每当这时候陈美花都是眨眨眼憨笑着不吭声,抱了谷婆的胳膊歪着脑袋去蹭蹭撒个娇。
      陈美花十岁那年有一次生病发烧,谷婆没钱没力送女儿到外面的医院治病,也舍不得掏利市钱请屯里面的土医,就在家用些土方法来给陈美花祛病。一个星期过去,陈美花的高烧退了但是人却残了,半聋,人也变楞了一些,没了先前的灵气。谷婆后知后觉直心疼得呼天抢地捶胸口,但是没办法,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等到陈家宝成年,他没如谷婆母女盼望的那样为她们撑起一个家,青春的荷尔蒙刺激他叫嚣着要到山外面去看世界。有一天陈家宝刮走了家里所有的票子出了门,大半年后陈家宝被附近屯子的几个后生仔用马匹驮着回来了。奄奄一息的陈家宝身一身的伤。
      这次谷婆得了女儿上次患病的教训,打开米缸装了一袋大米做利市去了莫师公家,莫问师公的老婆亦即莫明的老妈陈香草懂得好些草药,陈香草家往上几代一直都是屯子里的土医,靠着替周围几个屯子的农户治病,他们家除了农田和山货的收入之外日常三不五时还有些医药利市收,日子倒是比其他人家宽裕些,更别说陈香草还招了莫问这个懂道法的外来男人上门作了女婿,巫医一家亲,强强联合,那些年莫问和陈香草的家一直是屯子里农户们妒忌和忌惮的所在。
      莫问和陈香草收了谷婆的一袋大米,两公婆一起上门去看了据说伤重得走不了路的陈家宝。陈香草看病,莫问套话,一番打探下来,陈香草看出了陈家宝是被人殴打致伤的,内伤外伤都有,不及时救治撑死也活不到一个星期。莫问却是从陈家宝断断续续前言不对后语的回答中猜到了陈家宝是在县城入室盗窃的时候被人发现殴打才受的伤。
      彼时流行严打,陈家宝的行为要是被有关部门查获,一个终身监禁都是轻的。莫问私底下提醒自己老婆就当陈家宝是滚落山坡受的伤,反正都是伤什么理由不行?乡里乡亲的总不能看着他死,就那样治吧。
      有时候不得不说高手在民间,陈香草一盅加味鼠崽药酒灌下去就让陈家宝在两个时辰后吐出一块块的黑血。身子里的淤血一出,陈家宝死不了了,接下来几锅草药陆续喝下去,陈家宝蔫了小半年总算养了回来。
      恢复了人样的陈家宝没有鼠胆再跑外面捞钱,可是身体里积攒下来的各种激素又开始闹事,他想要个女人了。
      陈家宝闹着他妈给他娶老婆,被身体里的激素刺激得狠了,陈家宝甚至还动手去打谷婆,陈美花上前护着老妈也是一样要挨她哥哥的拳脚。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谷婆和营养不足的陈美花哪里打得过一个后生仔,有一就有二,动手打人成了习惯的陈家宝常常把谷婆打得偷偷的哭。
      屯里的长辈屡次出面劝阻也慢慢练厚了陈家宝的脸皮,陈家宝翻脸耍横不给族里长辈们脸面,那些长辈也是管不了他,光他一句‘我家困难的时候也没见你们给过我一口米饭吃,你们凭什么来管我?’就让好些开口大谈伦理孝悌却没有给过他们家一口米饭吃的陈氏族人和另外几家他姓农户闭了嘴。
      屯里面倒也不是没有在谷婆困难的时候接济过他们的人家,莫问和陈香草一家就是其中的一户,只是真要清算和依仗曾经给过的帮助来为谷婆撑腰去责备陈家宝,占了理的几户人家终究也抵不过一次次以疏间亲后被陈家宝骂着赶出门的刺激,所以只有当谷婆被打骂得厉害的时候这几家人才会互相拉扯着豁出脸去拦一拦。
      陈家宝在家想女人想了快一年,他妈没本事替他讨老婆,他自己耐不住春心就想法子跟周边几个屯子的后生仔搭了交情,然后以上门找哥们耍的借口厚着脸皮在这些后生仔的屯子里到处乱转,就为着能从这些屯子里撩得个愿意跟他过日子的女人回来。
      陈家宝干活的力气没有一次次翻山越岭的劲头却十足,好在陈家宝自己跑去找老婆后也没时间去为难谷婆和陈美花了,家里一时清净,谷婆在难得安宁之余也是真心希望儿子能够讨到个老婆的。
      走村窜寨撩姑娘,这是当地男女青年结识的一种潜规则,既然陈家宝能去别的村寨撩姑娘,别的村寨的后生就一样能来他们洛林屯撩姑娘,就这样陈美花就出现在了这些外来后生的眼前。
      陈美花这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脑子有些毛病,但这些年越发出落得漂亮了,这叫山里没怎么见过漂亮姑娘的后生们见了都心痒,而且人家都打探清楚了,陈美花脑子的毛病是后天落下的,生活上问题不大,是能娶回去当老婆用的,为这谷婆很是小心防备,就怕有点楞的陈美花被人给骗了。
      很快,烦躁了快一年的陈家宝脸上开始有了笑,陈家宝总算撩妹成功,可没等他乐几天这小子又开始烦躁起来,为什么?撩妹也要送点礼物表心意吧?一条红色的纱巾都拿不出,什么都没有人家妹子凭什么再看你第二眼?
      陈家宝一连几天看着他家一件值钱家当都没有的破烂的泥草房两眼直冒火,恨不得要吃人,那些天谷婆和陈美花母女俩吓得能躲就躲。
      陈家宝终究拿不出什么办法了,恨恨的踹歪了半扇门后登登登又跑了出去,躲在角落里的谷婆和陈美花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看到破损的房门和四处漏风漏雨的烂泥房子,想到家里因为没钱儿子不能顺利讨到老婆的谷婆又开始难过了。
      陈家宝跑出去五天后回了家,他跟家里头宣布他已经想到了一个赚钱讨老婆的法子,那就是让陈美花出到县城给有钱的人家做小保姆。
      没出过县城的陈美花懵懵懂懂,等到她听明白了,她傻了好一阵,看着原先惊讶不安而后对她欲言又止的老妈,陈美花流着眼泪跟谷婆说她愿意出去干活给亲哥攒钱娶老婆,她让谷婆在家等着她赚了钱买大块的猪肉回来煮了吃。就这样,陈美花才收拾了两身衣裳就被急吼吼的陈家宝给带走了。
      “后来呢?”陈福平问。
      “后来?后来你还在屯子里听说过陈美花这个人吗?”莫明问回陈福平。
      陈福平想想摇了摇头。
      “陈美花被她哥带出门没到一年就死了。”莫明平静的说。
      “啊?”陈福平听到这个结果,有些不忍心,却也想知道一个年轻的姑娘怎么会轻易的就没了命。
      原来陈家宝听说县里面一家国营加工厂的厂长家里要招一个小保姆专门伺候他家腿脚有点毛病的老太太,老太太没病之前脾气暴躁,腿脚出了毛病后更加不得了,已经打跑好几个保姆了。厂长夫妻俩不想自己伺候,就愿意花高价悬赏招个任打任骂的农村小保姆上门干活。陈家宝听到这个消息心动了,于是就想到了陈美花。可怜陈美花还是个十六岁未成年的小姑娘就被她哥给拿去卖做了劳力。
      陈美花出了大山去给人当保姆之后陈家宝就开始发了。陈家宝每月出去一趟拿妹妹的工钱回来必是大包小包,不过这些工钱和好东西谷婆可没能沾上一星半点,全都让陈家宝拿去孝敬了意中人。
      陈家宝拿着自己妹妹的血汗钱出去撩妹四个月后终于带回了一个妹子,妹子年纪看着比陈家宝还大上两三岁,大方脸,扫帚眉,老鼠眼,蒜头鼻,薄唇大嘴,五官没点好看的影子,但是皮肤白,就冲这一点也叫陈家宝看着心飞飞了。
      陈家宝对这个叫刘阿细的妹子,不,姐姐,他是乐意了,但是刘阿细却是个很珍惜自己的人,她瞥了陈家宝家摇摇欲坠的两间烂泥屋一眼撇了撇嘴,连出门迎接的谷婆一眼没看转身就走。陈家宝赶忙一路追哄,但是怎么哄这个刘阿细都没回头。
      屯子里的婆娘们看着陈家宝的相亲节目没到三分钟就落幕于是议论纷纷,有说无媒牵引姑娘登门亲查男家经济状况没个规矩的;有说姑娘模样不大好却嫌贫爱富可能以后不大贤惠的;也有说就陈家宝的德行跟着女的正好般配的,不管怎么说,屯子里几十户人家一致都不看好陈家宝和这个刘阿细。
      陈家宝相亲失败后他在家闹腾了一番,谷婆照旧受到迁怒,邻居们半夜听着谷婆若隐若现的哭声也是有心无力。
      陈家宝发作过了于是出了一次山,一去好几天,回来后却在屯子里雇起了人家和马匹去砍运木头,还扬言说已经跟外头的砖瓦厂定了瓦片,一副要起新屋的架势。期间,陈家宝还请刘阿细和她弟弟来看了一回他准备的建房材料。
      农户们想也明白,不事生产的陈家宝能盖新房该是托了他妹妹陈美花的福,一时间屯子里对于能出山去给人家当小保姆是相当的眼热,一个个原本对陈家宝嗤之以鼻的纷纷转了风向,都陪着笑跟陈家宝打听外头还有没有要招小保姆的。一时间陈家宝在村里头很是得脸。
      材料准备了一段时间陈家宝又出了一次山,想是手上资金不足又去找他妹拿钱去了,可是这次出山回来,陈家宝没有了之前的昂扬得色,脸上有些阴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打骂谷婆,只是一声不响的蹲在家门口抽烟,这倒让屯里的人猜想或许是他妹也没钱给他了。
      陈家宝焖在家里两天后又失踪了,失踪三天后又出现,这次陈家宝回来没两天外头镇上的砖瓦厂就给他家拉来了砖头。
      原本听陈家宝说过他是要建一间新的两层木瓦房的,现在他却一下子拉回来了砖头水泥和岩石粉,屯里的人又猜想或许是陈美花被陈家宝卖了他才拿得到那么多钱来盖砖头房子的。
      不管那段时间洛林屯的农户们怎么议论以及谷婆又是怎么的惶恐,整天阴沉着脸的陈家宝还是弄回了一大堆的建材,又花大价钱请了外头的草头施工队进山忙乎了半个月终于建成了屯里的第一间砖头瓦房,还是两层的,屋里面新打了好几件家具还添置了城里人才能买的三大件。
      自从陈家宝的新房建起,刘阿细和她弟又来看了两次,刘阿细和她弟一次比一次满意。等到新屋落成,急着想攀亲的倒成了女方家,于是水到渠成,取新纳吉,陈家宝很快娶上了老婆。
      在陈家宝的婚礼上陈美花没有出现,谷婆也是神情恍惚要不哭不哭的,屯里参加婚礼的亲朋对此议论纷纷。面对亲朋的询问,陈家宝只说陈美花的雇主调到了外地,陈美花也跟着去伺候了,还说妹妹只认钱连亲哥的婚礼也不愿留下来参加真是个不懂事。一番解释总算说得过去了,只是因为谷婆的情绪,婚礼气氛总有些怪怪的。
      刘阿细做新媳妇第一天进门就看见一脸丧气的谷婆她觉得很不爽,新婚三个月后越看谷婆越觉得不顺眼的刘阿细就就怂恿陈家宝把谷婆赶去后院新盖的猪圈住了。
      对于陈美花,陈家宝其实对谷婆是有另外一番说辞的,他说他妹妹是跟人家私奔去了,这种事丢人是没办法在外人面前提起的,虽然谷婆不愿意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她也不知道要怎样去把陈美花找回来,儿子盖了新房也娶上媳妇了,对儿子她没了牵挂,现在她最想的就是她的女儿,所以陈家宝和他媳妇的再怎么刻薄她她也是听之任之,只是她每天在忙完家务活后总爱到洛林屯出屯的路上看几眼像是在等着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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