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蔓草芃芃

3、桃花醉

　　两日后，苏瑞来到京中一座豪华的酒楼，食客络绎不绝，酒楼牌匾上的“醉霄楼”三个大字神韵超逸走笔的转角处却不失锋利。

　　苏瑞长相清秀，身姿挺拔，虽已过不惑之年，却依旧不失年轻时的风采。只是近些年越发清瘦，又穿了一件阔袍，一阵清风吹来，衣服随风而动，倒生出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踏进酒楼，就有小厮迎了上来，未等他说话，那人只是微微躬身叫了声“苏大人”，便带他穿过大厅，进入一个院子，只行了十几步，转过一个弯，便看见一片竹林，竹林里面有条石板铺就的小路，顺着小路走，没一会穿过竹林，视野豁然开朗，是个小巧的别院，别院里人工造就的小巧流水格外精致。

　　别院的亭子里坐着一个穿着婢女服侍的夫人，但是难掩端庄身姿，正是苏瑞相识多年的当今皇后长孙婉如。

　　恐怕无人知道这豪华酒楼后面别有洞天，更没人知道这酒楼是苏家的产业之一，而这个暗藏酒楼里面的别院，是当年苏瑞和长孙家的兄妹时常一起欢聚玩乐的地方。

　　三人曾约好，若是哪天想聚了，就在这酒楼点一瓶桃花醉，另外两人必来赴约。只是如今，三人只剩两人，而这两人一个身居宫内，一个宦海沉浮，都已不似当年的洒脱了。

　　思至此，苏瑞心口一痛。挥退小厮，走至亭子，在长孙婉如面前，俯首跪下“微臣参见皇后娘娘。”长孙婉如的眼睛瞬间湿了，想上前扶起他，但还是忍住了，嘴唇有些颤抖的说“苏大人请起吧。”同时让陪自己来的侍女去院子外面守着。

　　苏瑞起身看着面前那张熟识的脸，眼里闪过一丝痛处，她是那个人唯一的妹妹，却过的并不开心。长孙婉如倒了杯茶放到桌子的对面，勉强勾起一个笑“瑞哥哥，你坐啊。”

　　时隔多年再听到这个称呼，苏瑞心头一颤“皇后娘娘。”长孙婉如苦笑“瑞哥哥如今都不愿再称我一声“婉妹了。”“苏瑞不敢，君臣有别。”

　　长孙婉如叹了口气，是啊，君臣有别。苏瑞和哥哥长孙睿自小在同一学堂上学，又都是出自大家族，很是聊的来，巧的是二人名同音，于是便比其他人更多了几分亲厚，一来二去的，大家熟了，长孙婉如便经常和他们一起玩耍。

　　因为二人名字同音，长孙婉如最喜欢在后面叫“瑞哥哥”也不知叫的是谁，二人总是一起回头。哥哥讲了好多次，但是自己不想改，便也就一直这样叫了。

　　那个时候三个人，一起谈天说地，听苏瑞和哥哥聊朝堂，聊天下，满怀壮志。后来怎么就都变了呢？命运弄人吧，谁都没有想到兄妹二人会爱上同一个人，也没想到那个夏天偶然遇见的太子，会把三人推向深渊。

　　最后，自己嫁给太子，苏瑞和哥哥决裂娶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再后来哥哥远赴边疆，战死沙场。然后呢，皇上变了，自己变了，苏瑞也不再有往日的光彩。“娘娘今日来所为何事？”

　　苏瑞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长孙婉如的回忆。“君梧几日前，被仗罚了”苏瑞点头“是，有听闻此事。”“君梧在回京的路上遇到了暗杀，受了伤。所以误了述职的时限。于是皇上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罚了他。这伤上加伤，没有个十天半月，怕是难以下床。”

　　苏瑞不禁皱眉，皇上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偶尔阴狠，但是在政事上也算勤勉，做事也还讲理。而现在，重用阉党，不分是非，朝政混乱，民不聊生，边境更是战事四起，真可谓内忧外患，皇上种种做法倒像是要故意毁了这个晖朝一样。

　　“自从，自从睿之去世，当今圣上可谓是性情大变。”苏瑞说到长孙睿拿茶杯的手有些抖。虽然此人已经逝去多年，但是依然难以放下。

　　长孙婉如凄然的笑了笑“我自小和哥哥长得像，君梧长的像我，近些年大了也就越发像哥哥了。皇上自然不想看见身边人长着这样两张脸，时时刻刻提醒他当年做过的事情。瑞哥哥，前些年，我总是想让君梧远离这纷乱的局，可是如今他们已经开始名目张胆的刺杀他。皇上对这些动作更是作壁上观，君梧的生与死，他毫不在意。如果我还让君梧如此隐忍下去，怕是终有一天要做冤死鬼了。”

　　苏瑞大约明了“你的意思是静王要趟进夺嫡的这趟浑水里？”长孙宛如说：“其实从他出身起，就注定在这乱局里了。谁叫他生在帝王家呢？今日我来，是有求瑞哥哥的。”

　　苏瑞说“你若是想让苏家站在静王的阵营，这个你不必的担忧的。只要我是苏家家主一天，苏家就会坚定不移的支持你们。”

　　长孙婉如摇了摇头，起身，跪了下来，苏瑞大惊，赶忙来扶“婉妹，你这是干什么？”长孙婉如伸手制止了苏瑞的动作，说道“还请瑞哥哥听完今日我所求之事。我求瑞哥哥将你长子苏若方嫁于我儿为妃。”

　　苏瑞闻言脸上惨白，不确定的再问了一次“你说什么？”，长孙婉如回答的依然很坚定“我求你将你儿子嫁于君梧。”“你知道若方是男儿，你今天要让我把我儿子嫁给人？”

　　苏瑞有种无力感“说来真是可笑啊。当年太子为何娶的是你？当年睿之为何和我决裂？因为睿之是男儿身，即便晖朝男风盛行，娶男妻则意味着放弃仕途，放弃权位。所以在爱情与权势里，太子选了权势。所以在同样爱他的兄妹里，自然选妹妹。”

　　“那段日子里，我怕他想不开，我日日陪着他，我恨不得将一颗心掏出来，双手捧给他。我说我不在意仕途，我不在意苏家。我愿意与他在一起。我可以和他离开这里。睿之当时怎么说的，他说，阿瑞，你是苏家嫡子，就注定了那推不开的责任。你又怎能为儿女私情陷家族于不义。你应该结婚生子，然后同妻子幸福快乐的过一生。”

　　苏瑞说到这里泪流满面。长孙婉如更是泣不成声，“皇后娘娘，你如今提出的这个请求，不仅是在断静王的路，也是在断若方的路啊。你是要我儿子去给你儿子打理内宅吗？自问，我苏家可有对你长孙家不起？你今天一句话，我苏家为你为静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论其他，仅凭我们当年一起长大的情分。可是，你这个请求我做不到。”

　　长孙婉如平复了下心情“瑞哥哥，不论儿女私情，当今的天下真的是你想看到的天下吗？你已忘了和哥哥在这方小天地里谈论的那些豪情壮志了吗？”

　　苏瑞想起他们曾无数次坐在院里的桂花树下，谈论天地，那个笑容明艳的人无数次问自己“阿瑞，你心中的天下应是怎样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四海皆平，天下一统，百姓安居，朝堂清明。”

　　“正是如此。以后入仕，你我携手，定可以定风波，平四海，让这天下国泰民安。”可是现在的朝堂呢？皇上在张孙瑞去世后怎么和自己讲的着？

　　“苏爱卿，心痛吗？朕好痛啊，这种痛怎么能独让我一人尝呢。朕要你享着高官厚禄，看着你和他的梦想一点点破灭，看着这朝堂倾覆，却无能为力。岁月那么长，我们谁都逃不掉。”

　　自己现任礼部尚书，但是看着这内忧外患的天下，凭一己之力却终究没有办法力挽狂澜。身为苏家儿郎，或许从出生起就注定了要为这天下奉献一切。苏瑞叹了一口气，把长孙婉如扶了起来，见此，长孙婉如知道苏瑞同意了。

　　“即便我同意了，皇上又怎么可能让我儿子嫁给你儿子？”长孙婉如攥紧玉手，答道“他会同意的，而且一定会同意的。只是，咱们需要做场戏。”

　　苏瑞回到苏府，径直到书房找自己的儿子。推开书房门，一席白衣的苏若方正静静的自己下棋，抬头看是他父亲，便放下棋子，笑着叫了声“父亲”。苏瑞看着面前这个芝兰玉树的儿子，眉头轻蹙，终还是开口“我有事和你讲。”

　　还未等苏若方发问，便直接说“我将你许给了静王为妃。”苏若方瞬间凝滞，以为自己听错了，淡定的又问了一次“父亲，你刚刚说什么？”“我答应了皇后娘娘，许你做静王妃。”

　　苏若方知道他父亲不是个胡闹的人，却也不知有何理由这样做“为何？父亲可是不喜我这儿子，所以要将儿子嫁为人妻。”苏瑞在苏若方对面坐下“你觉得咱们朝廷现今如何？”

　　“气数将尽之像，太监与奸臣勾结，欺上瞒下，残害官员，而皇上却是不闻不问，任由他们胡作乱为，民不聊生。”苏瑞听完苏若方的话深深叹了口气“正是如此，更甚的是，荣贵妃为了儿子的储君之位与太监一党相互勾结，二皇子残暴无能，不堪重任，若真登基为帝，那这天下就会是暴君与佞臣的天下。百姓必是生灵涂炭。”

　　“父亲之意是？”“我苏家当年跟随太祖开创晖朝，满门忠烈，怎能让这天下毁于阉人之手。静王是个有筹谋之人，他若能登临大宝，会是天下之幸，辅佐他才是正道。而静王近日的遭遇，怕你也有所耳闻。”

　　苏若方心想，何止耳闻，还经历了一番呢，听说入宫后被罚了二十仗，怕是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苏瑞看苏若方没有讲话，接着讲“让静王娶男妃，虽是下策，但是也是现今所能行的，最好的办法了。

　　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夺嫡了，才方便行事。”苏若方有些沉默，他自小就知道自己定会走向仕途，只是从未想过会成为男妻，可是也明白父亲所说的在理。所以他默认了。而皇后和静王找上苏家，也是情有可原，苏家是百年世家，父亲又是一部尚书，若自己嫁给静王，无疑是很好的助力。

　　只是苏若方不知道的是，他父亲和长孙皇后的那些陈年旧事。父子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心里也都明白。此去若是大事得成，那便可以还天下人一个天下，若是不得成，那就是百年苏家的末路，更不知这个已经岌岌可危的晖朝会走向那里。至此，与那静王可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苏若方轻咳一声，打破满室的寂静，问到“父亲和皇后打算如何让皇上同意这门亲事？”苏瑞便把他和皇后的计划详细的讲了。

　　听完，苏若方嗤笑一声“至此，怕是要成为天下人的笑话了。”苏瑞有些愧疚“委屈你了。”苏若方大气的挥一挥手“为天下大计，何谈委屈。为父更不必愧疚。天色已晚，快快去歇息吧。”

　　苏若方看着他父亲出门后，自己托腮沉思，当年不过是欠了半包桂花糖，怎么如今就变成了以身相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