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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持一纸扇,有情抑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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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流渺问自己,如果能回去,他还会这样做吗?
答案是会的。
与清时清玄闹翻,将九宫带出九初宗,创立了九门,他不后悔。
只是……有些想念以前师尊在的那一段……
——虽短,但也无虑的日子。
*
又下雨了。
本初界中,水闲谷内,一座木质高楼之上。
沉水木清香幽幽,鲛绡四缀,玉制的管状风铃在空中又有碰撞,发出清脆的乐声。
执笔在纸扇上作画的青衣男子下笔忽地一顿,浓重的墨色瞬间毁了那一幅将近完成的画。
“清时……”
神魂感应到熟悉波动的青衣男子近乎喃喃,撇下已经毁了的画,起身快步行到窗边一把推开木窗,向着下方望去。
飞檐铜铃,青翠山峰,鲜花星点,端是旖旎风光,处处可入画中。是如世外桃源的避俗远离人间,少了世间的纷扰,宁静而美好。
这里,是九门。
不属仙道,不属魔道,不属邪道,不属鬼道,不属妖修。
本初界,唯一一个,特立独行的宗门。
青衣男子松了一口气。
“你就这般,不想见我?”青年声音带着冷意和愧疚,响起。
青衣男子倏地回身,青色广袖在空中划过,其上竹叶纹络碧绿,“你为何在这?”他问。
清时抱着长剑,站在门处,默然不语。
意识到自己口气冲了些许,青衣男子将自己情绪收敛好,挥袖令有些零乱的阁中恢复整洁,跪坐于玉制案几前,静静烹茶。
清时沉默一瞬,也在案前跪坐下,将长剑收回心房。
茶烟袅袅,嬴流渺将盏茶推至清时面前,“清时……道友,我这九门可是有何碍了九初宗?”
清时张了张唇,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
早就在几万年前他做出那个决定时,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之间已无话可说。
清时垂眸,掩在宽袖下的手握着一只冰凉的玉简。
嬴流渺也不在意他如何,将茶饮下。
苦涩的滋味从舌尖划过喉咙,一直蔓延至心中,拉回理智。
“清时道友,恕不远送。”
抛下这句话,嬴流渺扔下有些怔然的清时,阵法启动。
只是他并未看到清时挣扎的眼眸。
*
何时起,他与清时竟是无话可说了呢?
明明……以前是那么好的……挚友啊。
昔日……挚友,如今相对竟已无话可说。
不得不说,世事无常,时光无情。
自从阿绯死去,他们就变成了如此。
嬴流渺在月色下忽然想起了许久之前的事。
那时他才不过十岁,清时也不过十五岁。
“你是谁?”小小幼童刚逢大难,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警惕不已。
有少年自墙后转出,面色微冷,怀里还抱着一人,“你又是谁?”
他哑然失语。
看着略有些狼狈的少年将怀里不过七八岁的孩童小心放下,去外盛了些水用灵力加热,为那孩童清洗伤口,他才惊觉这两人身上伤口极多,唇色苍白,面色如纸。
但那少年去一直没有晕过去。
他的眼眸是冷的,对于动作间牵扯到伤口的疼痛仿若未觉。
彼时十岁的嬴流渺看着他近乎自虐的举动心惊不已,天性中的善良让他上前。
少年冷冷看过来,一把长剑直指着他。
嬴流渺忽然大笑,笑声苍凉。
他永远忘不了当时清时的眼神。
也是因为那眼神他才会接近他,却不曾想在……又见到了那一眼神。
清时杀了阿绯。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
痛过,伤过。
只要一闭眼,就会看到阿绯瞪大的眼,惊恐和不信。
还有对他的怨恨。
他有过万年不敢合眼。
嬴流渺自嘲。
当时,他大怒之下与清时大打出手。
但其实,他是知道自己不可能杀了清时的。
当时他确实有些疯狂。
清时是剑修,他是阵修。
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他是有可能杀了清时。
但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时间。
可清时却是一直躲避,没有还手。
最后,他将将一剑刺入他的心口时,看到了他的眼眸。
平静,悠远,又哀伤。
他从未在清时眼中看见过。
哪怕是清时师尊死讯传来时。
他的剑偏了。
他的手在抖。
“清时,今日过后,你我无关。”
十个字,断了清时启唇还未出口的话语。
也让他们之间,几万年不见。
其实他不想伤他的。
自此他们都有一种默契,已有几万年不见了。
不曾想,今日又看见了他。
“流渺,今日我是来将你师尊留给你的东西送回的。”
一如既往的冷漠声音响起。
“上尊曾言在他回来后将此予你。”
嬴流渺脚步一顿。
面前有白衣少年盘膝坐于石上,单手支腮,浅笑看着他。
“嬴绯的事情……我只能说,她罪有应得。”
“清时!”
几万年的时间足以他查清当初的缘由,但他却是不敢面对。
是,他是信任、宠爱阿绯。
但他更信任清时!
说是他恨清时杀了阿绯,实际上……
不过是,他——
“清时,你为何当初不与我解释?”
高阁之上,清时拂过墙上的画卷:“没有必要。”
嬴流渺气极反笑:“没有必要、没有必要!——我等你一个解释几万年了,你就给我这个解释?”
“还不如什么解释都没有!”
“不若?”
“清时,你我多年的交情我岂会不信任你?!只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
清时抚着画卷:“我知。”
我知道你信任我。
嬴流渺怒极:“清时,你给本座滚出九门!”
清时沉默一会,身形消散。
而这厢,嬴流渺看着面前的少年,双膝一软,跪下。
额头抵手,深深跪下。
有眼泪自这位执掌九门数万年的仙君眼中涌出,宛如遇到不意向长辈叙说的孩子。
“师尊……”
白衣少年挥袖,无形的劲力将他扶起,跪坐于草地之上,眉目温和:“流渺,你只是怨清时为何不与你说吗?”
“……是。”
“弟子不明,为何他会觉得将近千年的情分会比不上一个不过几月小辈的信任。”
嬴流渺道,声音低沉。
“身困情中,而不自知。”少年轻叹。
“流渺,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的?”
“你的性子太过的,宁折不弯。”
“好是好,但在情之一字上,这会害了你……”
少年语声温和。
“不要让怨……蒙蔽了你的双眼。”
少年身形刹那破碎。
嬴流渺看着他消失的地方,神色悲哀。
“师尊……弟子……”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清陌尚还欠我一份人情。”声音传来,带着丝丝笑意。
“清陌他……我帮你。”
*
九初宗内,竹林中。
“哥,你与流渺谈好了吗?”清玄问着。
“……”清时看他一眼,摇首。
“那你为何不告诉流渺当年真相!”
“没有必要。”
“哥!师兄!清时!”清玄恼怒,“不过一个小辈,解释——”
“此事不必再言。”
竹门合上。
“哥你是不是忘了你为什么会种竹子!”
清时声音平淡:“他喜欢竹子,性情也似竹。”
“那你——”
*
“流渺,我是来告诉你——”青衣白裳的仙君踏空而来,面容清雅。
“我知道。”白衣男子静坐,垂眸温和,“清玄,我知道。”
“那为何……”
嬴流渺仰首,“因为,我想听他跟我一个解释。”
清玄看见了他眼中的泪水,晶莹刺眼。
“……当年嬴绯给师兄下药,意欲杀他。”
“你漏了一句。”嬴流渺神色忽然平静。
“嬴绯想要把清时当作炉鼎釆补提升自己的修为,再将他杀死。”
清玄道:“……你查到了。”
“对。”
“我这么多年,没有恨你哥,只是想,他到底是为什么……竟然不告诉我。”
“哥很骄傲,那对他来说是个耻辱,他恨不得忘了才好。”
“嬴绯没成功吧?”
清玄蹙眉:“我赶到时,哥已经……被你伤了。我问过他,他没有说。”
“就算没有被得手,估计哥也是觉得膈应得很。”
“哥他有些洁癖。”
“是吗?”嬴流渺声音飘忽。
“……流渺,你和哥……还有可能吗?”
嬴流渺喝尽盏中的酒,“看天吧。”
*
竹屋中,清时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有着诧异。
“清时,我来问你一个问题。”
他面前站着的男子道。
清时沉默良久,颔首。
“你问。”
“当年你答应我的事,究竟算不算数?”
清时回想:“何事?”
嬴流渺挥袖布下阵法,一步一步接近端坐于蒲团上的清时,倾身,“当年之事发生的前一日你答应我的事。”
清时的手倏地握紧。
嬴流渺已然将他压在地上:“你的诺言几万年不曾履约,不知我可否收些利息?”
长发垂落,有些拂到清时俊美的脸上。
“你……”清时看着他,欲言又止。
有熟悉的气息覆上,带着久违的温柔。
清时手倏地握起,手肘撑着地。
两人此刻的姿态颇为暧昧。
“是清玄。”
“他这个做弟弟但我担心兄长的终身大事,来告诉我,有什么问题吗?”嬴流渺轻笑,唇瓣顺着清时修长的颈往下,停在喉咙处:“清时,我当时真的好像咬断你的脖子,让你只留在我身边……”
看着嬴流渺,清时闭了闭眸:“我转修了无情道。”
嬴流渺埋在清时脖颈处的动作一僵。
缓缓抬首,嬴流渺看着他。
剑修衣衫不整,道冠坠地,发丝零乱,唇瓣嫣红,神色却古井无波。
冷漠得让人心惊。
嬴流渺忽然觉得很冷。
“清时,你很好。”嬴流渺声音轻缓。
清时看着他神色的变换,眼眸渐渐溢上笑意。
就在嬴流渺甩袖从他身上起来时,清时拉住他的手。
他道:“我骗你的。”
嬴流渺双眸微微怔然。
“我说,我是骗你的。”
“我没有转修无情道。”
“师尊留下的神念阻止了我。”
清时道。
“我很欢喜,你还会来找我。”
“会为了不坏我的道离开。”
“流渺,我没有忘了你。”
嬴流渺看着他,猛然再度将他压在地上。
清时轻轻回抱他。
将头埋进他的颈子。
良久,衣衫上传来微凉湿润的感觉。
*
清玄早早在感受到阵法波动后寻了凤阙辞。
“二位上尊当真料事如神。”
“还有他。”
白衣少年走进殿中,“过了一年才来,流渺还是有些胆小。”
“不过,当年哥当真有无……”
白衣少年一声轻笑。
“有又如何,无又如何,重要吗?”
“清时放在心上的,是流渺。”
“况……达仙阶,□□重塑,一切先前的早已灰飞烟灭。”
“现在的他们,很干净的。”
“何为仙阶?”
“就算没有重塑肉身,流渺也不会因此离开清时。”
“是清玄魔障了。”
“我走了。”白衣少年身形破散。
凤阙辞懒懒支额:“也不觉得这种方式粗暴些。”意有所指。
“替我恭贺你哥一句。”
“是。”
*
竹屋中。
嬴流渺揽着清时的腰,蹭了蹭他的颈,神色懒散,语调也是低缓:“你说,我要不要把九门并入九初宗呢?”
清时眼角还有不曾褪去的红晕,神色却依然冷漠:“随你。”
嬴流渺手拭了拭清时的眼角。
怕是任谁也想不到,堂堂九初宗第二任掌教清时仙君,也会哭。
要不是亲眼看到,他是绝对不会信的。
“那还是不了。”
“九门现在这样就很好,大不了将已经仙阶的人调回九初宗,重新开九宫。”
“好。”
“当年你痛吗?”
嬴流渺看着清时心口上浅的几乎看不见的伤口,问。
“……你说呢?”
“肯定是痛的。”
“不痛。玄……上尊在当时就治好了我,顺便封了我的痛感。”
良久……“你还在,真好。”嬴流渺轻叹。
“嗯。”
*
嬴流渺想。
估计他会后悔。
为了一些心中的不满,就抛下自家道侣几万年不理不睬的行为简直就是蠢毙了!
还差点让清时转修了无情道!
*
剑宗沉寂的剑冢中,抱剑枯坐的白衣男子抬首,看着前来拜访的两位故友,眼眸漫上笑意。
“恭喜。”
——THE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好心软,原本的大纲明明定的是他们永远分开的……
果然,舍不得了……
要重写大纲了,泪。
下次绝对不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