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物线》楚晏生

43、第四十二章 意识

　　温聿铭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扶着温故，跟随她的脚步慢慢地从医院住院部的大厅走出来。温故穿着一身家居常服，行动依旧不是很方便，只能小步前进，不过脸上的气色经过十来天的休养，已经又变得红润，甚至还有些圆润了。
　　医生在昨天的例行查房时观察到温故腹部的伤口恢复得不错，已经不需要再住院了。于是开了药便释放了温故，嘱咐她按时吃药，不要剧烈运动，定期回来复查即可。
　　温故拿到这个特赦令时开心得想要跳起来，要知道整天呆在医院无所事事地她都要崩溃了。她宁愿忙得脚不沾地也受不了这种打发时间的日子。
　　不过随之而来地出现了另一个问题，温故出院后住哪。刚回S市的时候，由于是一个人，无牵无挂也为了省事，温故一直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里，是那种上下铺加公共厕所的房子，六层楼没有电梯。温故与另外一个女生共用一间。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先不提要爬上爬下的不方便，温故一个人想要料理好自己也比较困难。宿舍的设施大都比较简单，生活起居也麻烦。因此，保险起见，这段时间还是有一个人方便照顾她比较好。
　　温聿铭自然是不合适的，他自己也是住集体宿舍的人。张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表现得很积极，说温故可以和她一起住她那个出租屋里。不过，方便是方便，就是空间有点小，只有一个单间的一张床，两个人睡有点挤不说，还怕张萌睡觉不老实不小心碰到温故的伤口。
　　就在温聿铭准备给温故找短租房雇保姆的时候，杜若主动提出温故可以住她那，正好离公司不远的一个小区她名下有一套房，两室一厅的。面积虽然不大，但两个人肯定够住了。其实杜若平时不怎么住在那，但定期有人打扫，房间很干净整洁，拎包入住即可。只是最近正好有些事，杜若恰好也住那，温故搬过去的话，两个人也可以搭个伴，杜若方便就近照顾她。
　　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温聿铭对杜若的好感度又上升了。站在一个集团少老板的角度来看，从最近她每天来尽心照顾温故，到现在的雪中送炭解决住宿问题，虽说温故是为了救她而受伤的，帮忙也是理所当然，但如此费尽心力的，也真是难得。以作为警察的敏锐，温聿铭看得出杜若对温故的上心，也许就连温故自己都没觉察到，温聿铭为自己的妹妹有个这么好的朋友兼上司而高兴。
　　实事求是地说，杜若提出来的方案是最好的，有杜若帮着照顾温故，温聿铭也比较放心。温聿铭也没有那么多客套，只是在表示感谢之后，就赞同了。
　　剩下的就看温故自己的意思了。张萌的提议虽说也被否定了，但她打心底里也觉得住杜若那挺好的，交通便利，设施齐全，重要地是住得也舒坦，不知道温故有啥好纠结的。
　　如果是别的朋友，温故还不会顾虑这么多，顶多是麻烦别人一阵，以后还回来这个人情就是。但这个人恰好是杜若，一切又有些不一样了。温故虽然是个对感情不怎么灵光的人，但是再迟钝，每天在医院躺着的大把时光，也足够她想清楚最近自己的心绪不宁是为什么，跟什么人有关。
　　每天早晨，温故会想今天杜若又会给她带什么早餐。中午，她会想杜若会不会又忙到忘了吃饭。晚上，她会想杜若是不是还在办公室加班。天晴时，她会想杜若穿什么衣服好看，下雨时，她有没有记得带伞。从白天到黑夜，从天晴到下雨，就连在梦中，温故也总会想到杜若。这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状态，明明白白地告诉温故，她喜欢上她了，她陷进去了。
　　温故还记得在校园里参加的那次会议，那是她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集。开会睡着被罚做义工，温故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窘迫到不行。但那时，她们也只是知道彼此。跟别人的评价一样，杜若只是她心目中凌厉高冷的学姐，遥不可及且一本正经，也许两人就会这样从仅仅是萍水相逢到最后自然而然地淡忘掉。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她们通过一件又一件的小事，建立起往来关系，只是可能谁都没有在意这种微妙的变化。
　　表面上，她们之间可能比普通人更普通。只是，在不知不觉间，她知道了她喜欢享受美食，她又知道了她喜欢音乐，她喜欢听她谈巴赫和莫扎特，她喜欢听她聊旅行和摄影，她们会在青海湖边争论苏格拉底和奥古斯丁的哲学思想，她们会在餐桌上讨论菜系的美味体验。她们知道了对方的更多生活、爱好和想法，只是她们都习以为常。
　　谁又曾想到，时光也会玩失踪，来一场猝不及防地戛然而止。几年前的那场转折，成了很多事情的终点和起点。也正是因为这样，温故才忽略了很多未曾留意过的细节，当时只道是寻常。
　　直至再次相遇，重新培育出新的种子，以不可预期的速度开始萌芽。于是突然有一天发现，唉，我们怎么走得这么近了，你是什么时候走到我心里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从顶点与X轴之间，慢慢趋近，直到相交。
　　当温故抽丝剥茧终于看清自己的内心时，温故害怕了。她担心走得更近会不会破坏这种已然的美好，她担心这会不会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担心会不会再次葬送自己，将自己推向更深的深渊。
　　可是，温故心里却有另一个意识一直在推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不停地劝自己抓住别放手。它比恶魔还可怕，它知道温故的所想和弱点，它懂得利用制造一切机会让自己相信它。看，杜若在对你笑，她喜欢听你说话，你也很享受这个过程不是吗？
　　这个恶魔会让温故记起快要忘却的陈年往事，留心跟杜若有关的任何事，激发身体产生荷尔蒙，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失控。
　　理智和欲望的小人在温故的身体里争吵着，让温故彻底丧失了决策能力。
　　夜晚的医院安静了下来，除了少数陪床的亲属，很少有访客进出。长时间呆在病房内的温故觉着有些憋闷，于是趁着护士不注意，偷偷地从楼梯间溜了出来。
　　温故坐在住院楼前面小花园的木质长椅上，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也是，都九点多了，谁愿意在医院瞎晃荡。今晚的月光被云朵遮挡了大半，朦朦胧胧的。晚秋的风吹过，让只穿了病号服的温故感觉到微微凉意。草丛中偶尔会有虫鸣声，给这个寂静的夜晚增添了些许生动。
　　温故从杂草堆里拔了一根小时候常玩的狗尾巴草，拿在手上把玩，试图消解一些心中的烦闷。终于要出院了，按理来说应该挺高兴的，可突如其来的愁绪却为这层喜悦扑上了薄雾。
　　温故百无聊赖地揉捏着狗尾巴草，将长长的茎从毛茸茸的弯折好的圆形叶梢中穿过去，并用力地扯了扯让其更紧致。就在温故专心地给手中的草折叠造型时，温故感觉有一件带着温度和香味的衣物覆到了自己身上，瞬间温暖了许多。
　　温故借着昏暗的月光看过去，在与那人对视的一刹那，由于没控制好力量，手中的狗尾巴草也跟着断了。
　　“一个人坐在这不冷吗？”即使是再普通不过的问句，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也带了股梅花的冷香。
　　“你怎么来了？”温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直地仰头看她，好奇地问道。
　　杜若在心里暗叹一口气，这么大个人了还任性，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人。
　　杜若从后面绕到长椅前面，和温故并排坐下。
　　“刚下班，正好过来看看你。”杜若语气平常地说道，仿佛是个再自然不过的事。
　　杜若看到温故敞开的领口，转身帮她拢了拢刚给她披上的外套，担心大病初愈的温故又着凉了。
　　顺路吗，温故在心里想着，虽然她也不太清楚杜若住哪。
　　温故“哦”了一声，没有再问，只是手中的动作明显加快了很多。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给狗尾巴草编什么。
　　“谢谢。”温故为杜若的体贴和关心表达谢意。
　　一时间，两人没有什么话可聊的，杜若就这样陪温故静静地坐着。这样习以为常的场景，她们之前经历过多次，只是这次，温故却有些不自然了。
　　一直到起身之前，温故也没有看杜若，准确地说，是不敢看她。
　　直到夜晚的风越来越凉，温故担心杜若陪自己坐着又把衣服给了自己，容易感冒生病，于是提议回病房。别自己要出院了，杜若却病倒了。
　　温故丢到手中已经被蹂躏得不成型的狗尾巴草，站起来准备将外套还给杜若。然后就在刚脱下衣服的时候，杜若将一个毛茸茸的兔子递给了温故，那是一只用狗尾巴草简单编织而成，两只长长的耳朵配上圆圆的肚子。虽说不上精致，但是是可爱的。
　　“送给你。”杜若轻声说道。
　　温故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接过草编，内心像小时候得了同学送的礼物一样高兴。
　　“跟我回家，好吗？”
　　杜若的这句话，声音轻柔极了。本来还在来回打量手上新玩具的温故，一下怔住了。过了几秒钟，温故缓缓抬起头，正对杜若那一双认真而温柔的眼睛，彻底沦陷了。
　　建立起防御可能用了好几年，可是崩塌，只需要一瞬间。
　　“好。”温故清晰地听见自己说道。

　　温迷糊内心的小人儿终于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