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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捌拾玖·疑血脉 ...

  •   夏月微此言,其实并非指责,而是实打实的疑惑。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确切的夏尹遗言,而替梅落雪补上关键处后,见她震惊神情,此前种种猜测,终有凭据,似乎只差一个茅塞顿开的瞬间——

      事关浮尘子的种种,皆与夏尹血脉相关。每一个死于火场的夏家后裔,都不是巧合,而是命中注定。

      但……她自己没有。

      今日之前,她一直以为是有人替她献身的缘故。但梅落雪一番故事,却让她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上次见面,小姨曾有一言,道我母亲有孕之时,祖母曾万般期盼着我的出生,是么?”

      梅落雪脸色一白。

      “我生于民国元年,而那时,祖母已过世两年。她的‘万般期盼’,是托梦说与你的么,小姨?”

      观其颜色,答案已在不言中。夏月微病中苍白的脸上逐渐带笑,浮起一丝映于灯火的微红:“原来,我不是夏家血脉。”

      原来所谓杀父之仇,并无根据。

      原来,她与颜倾,早可以更加名正言顺。

      ……真好啊。夏月微心中蓦然一轻。

      “月微!”巩祯眼尖,一嗓子把她强撑不住的神智喊了回来——她是什么状态,瞒不过巩祯一眼的诊断。昏迷良久、靠着毅力方醒来片刻的病人,若放她重新沉睡,怕是真的再难苏醒了。

      “看到医馆中新送来的瘟疫病人了么?水患频发,终于瘟疫随行,这一次,花城逃不过了。”她语速飞快,上前一把抓住夏月微只剩细骨的手臂,握了满掌心惊,“你虽不是夏家血脉,但不代表没了责任!”

      见月微双瞳涣散,似不起效,巩祯一咬牙,给她下了剂猛药:“你是一城军官,却并非靠血脉上任——是谁拿命换来的这份殊荣给你,你忘了么?”

      ……你能忘么?

      大概是能的罢。月微于昏昏沉沉中对自己说,就像她也忘了从前那许多事情一般。

      巩祯追加药力:“那么,来年牡丹开时,你要拿满城枯骨来迎接她的回归么?”

      ……回归,是了。

      夏月微终于想起那张唤醒她的单字信笺。赤金墨、牡丹香,一切宛若回归了最初的模样,带她回溯到了阴暗血腥的小酒铺下,再次触碰到了那朵令她未见真容便怦然心动的绝美名花。

      一个“月”字,无尽希冀。

      颜倾,颜倾。

      纵然我们的过去不堪回首,但好在,我们还有未来。

      “我会……协调,”夏月微撑过一阵混沌,勉强自巩祯手中脱出站稳,开口却仍有些费力,“只是……公家医馆未必管得了大用……祯姐有何对策?”

      巩祯大大松了口气,示意颜瞳搬来椅子,扶她坐下,梅落雪也端来热茶,给她提神取暖。

      “对策……哦,”巩祯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说起这个,倒是不好。瘟疫常发于湿热之时,流传下来的诊断用药也多与祛湿祛热、解毒疏通相关,而如今已然入冬——”

      秋冬瘟疫,怕是没有古方可依了。

      至此,梅落雪才算反应过来:“巩小姐今日前来,除却听故事,是否还有事相求?”

      巩祯点头:“我已有了方子,却少一味药材。”

      “人手钱财管够,”梅老板十分大方,却有些不解,“但……藏雪阁卖的是烟草,从不卖药。”

      “烛心草,是么?”夏月微最先反应过来。那东西性热味辛,通血脉、催药性,曾于小酒铺下现身,用作激燃浮尘子毒性之引,却恰合这场秋冬寒症引起的瘟疫。

      巩祯给了她一个颇为赞赏的眼神。月微又看向梅落雪:“此物净城常用,净城倒后,想来总有剩余,劳烦小姨去寻了。”

      梅落雪恍然应下,起身打电话去了。

      巩祯又问月微:“你有何打算?要上报么?”

      “那是自然,”夏月微似是头疼,一下下揉着眉心,指尖发颤,“事关瘟疫……我没有经验。”

      “想过上报之后,月华会有何反应么?”

      夏月微沉默片刻,点点头:“十六……七年前,一场瘟疫,何以会满城枯骨,细想便知。大抵此城当真不详,无论父……夏将军如何逆上意出手挽救,也终是无用罢。”

      巩祯与她一同感叹:“上意难测啊。”

      夏月微却突然抬起头来,像是想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问题:“我的生母是谁,祯姐与二小姐可有印象?”

      二人相对一眼,纷纷摇头。

      此时梅落雪吩咐完手下回来,闻言道:“自从敌营拜别,长兄一向与家中少联络,娶妻生子亦只有一言传回,不曾见面,加之长嫂又……”

      夏风庭发妻难产早逝,二人相伴不过几个春秋,尚未及遍示亲友。

      “此事你问颜倾,她幼时常伴长兄身边,或许知道。”

      夏月微却垂下了双眸,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飘渺:“她说……她不记得了。”

      这答复无可厚非,毕竟斯人逝时,她也不过两岁。但那原话,倒没有这般敷衍——

      “……谁?”那人高高挑起一双长眉,月牙眼中盛着她近在咫尺的倒影,余处铺满了熠熠星辉,“我小时候呀,是个专心致志的小花痴,满脑子只装了月微妹妹一个,哪里还放得下旁人?”

      带着蜜味,甜得发腻,却是实话。

      但……或许并非全部的实话。

      那张抹了蜜的嘴里,吐出来的东西总是真假参半,连梨涡里都盛着坏水,让人稍不留神,就被她骗个跟斗,一头栽进去再爬不出来。

      简直不能回忆。

      “还有一事,”巩祯打断了她,“秦家那位被你一剑捅穿了手掌的少爷,前些日子曾来医馆求药,我……给了。算时候,如今也该活蹦乱跳了。”

      月微并不在意:“祯姐行医家之事,不必顾虑。”

      “我是说,他……”

      月微抬起眸子来,瞬间会意:“距离大限,祯姐估计,还有多久?”

      “……不超三日。”

      相同病症频发已有一周,各医家都逐渐反应过来,消息似蛛网般缓缓铺开,逐渐七通八达,只待收网。

      距离全城瘟疫爆发或许还有日子,可容巩祯配方凑药……但距离消息爆炸,已然近在眼前。

      巩祯所说“三日”,便指后者。

      夏月微醒来得正是时候,或者说,那纸信笺来得正是时候。

      ……就像是,有人早有预料一般。

      翌日清晨,夏月微重回驻地。像是落魄狮王,乍回领地,便被扑面而来的生人气息激起一身战意,挂着一脸冰霜踱步而入,不理众人,直至昔日属于她的起居办公之处。

      却在门口,被心腹之首穆苏截住,拉至隔壁。

      “那位鸠占鹊巢,正在隔壁。”

      夏月微闻言眉心叠起褶皱,俨然不悦至极,抬脚就要去隔壁咬人。

      穆苏赶紧拉住她,又道:“那位皮肉伤没好,又染风寒,趴窝好几日了,这会进去,或有不便。”

      “……风寒?”

      “说来奇怪,先前不过一场阴雨天,这些日子,军中却倒了好些汉子了。”

      夏月微心中咯噔一声。

      穆苏有些眼界,也有头脑,压低声音道:“那病与寻常风寒又不同,不发烧,人却傻了似的,不记事、说胡话……哦,身上还鼓包,手指大小,时冒时消的,古怪得很。军医怀疑是传染病,消息封锁住了。”他又向隔壁一努嘴,“那位严重些,没个清醒的时候,我就自作主张,把人隔离了。”

      夏月微有点意外:“他的人呢?”

      “控制住了,”穆苏略有愧色,“他头天来时,我们措手不及,被他拿着明晃晃的委任状招呼了一队人出去,又有上回秦城派来的那些人,本就蠢蠢欲动,逮着机会兴风作浪,这才出了巩家医馆的乱子。”

      夏月微晃了晃神。她忘了这一茬,医馆中,倒是她话说重了。彼时她拿夏家功勋说事,将夏风庭勋章佩在身上,如今想来,亦是可笑至极。

      穆苏却以为她是不放心,打包票道:“军心无可动摇,这个您不用怀疑。”

      夏月微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为何?因为我是夏家血脉?”

      穆苏倒是一愣:“啥?”又反应过来,摆摆手,“嗐,我都快忘了这一茬了。”

      倘若不是演技精湛,这反应却也足够让她安心了。

      于是,她将注意力放回到了疫病之上:“最先发病的,距今有几日了?”

      “也快一周了,军医一直医治着,不见起色。”

      “是随秦越闹医馆那批人发病较多么?”夏月微揣度着病因,想来秦越被她所伤后体弱,遭疫病趁虚而入,也说得过去,“还是,他们出过什么别的任务?”

      穆苏摇头:“说起来倒奇了,发病的除了秦家公子,其余都是些近日没离开过驻地的,也都不算老弱病残。”

      夏月微愣住了。如此说来,是病原生于军中,还是说,军中疫病与城中的,其实是两回事?

      她不懂病理,亦来不及细究根源,但必须马上作出决定——

      这一回,到底与十七年前不同,她握了一枚棋子在手,可为花城留一步活棋转圜,实是至幸。

      “传我令,封锁驻地,不得一人出入。”夏月微眼神示意隔壁,“包括……尤其是,高官亲贵。”

      穆苏肃然应下。

      “然后,上报疫情,一切听从上级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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