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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捌拾叁·缘与祸 ...

  •   “去把窗打开!咳咳……”夏月微在一片乌烟瘴气中高声指使道,“下次要捡干的!没水的!知道么?”

      那人陀螺一样,拨一拨才动一动,开了窗却不知道开门通风,又回到她身边,蹲下来,掏出一个小得可爱的梨子递到她嘴边:“给你吃。”

      “奇形怪状的,没毒吧?”夏月微狐疑地绕着她和梨看了一圈,矜持地咬了一小口——酸得差点没把牙喷出来!

      她十分心累地一指桌椅:“你去坐一坐,别添乱了,行么?”

      那人啃着她咬过的酸梨,有些失魂落魄地走了。

      夏月微看着她霜打一般的背影,又好笑,又心酸,不由地走神儿了——

      这倒是段挺奇妙的因果。她想。

      自从几日前,她师母点破了颜倾状况,她先后试探过很多次。从一些她真正想知道的,到一些简单得如同放水的问题,颜倾一个也回答不上来,问急了,竟半酸半苦地吐出一句:“没能早点告诉你,我很后悔。”

      言下之意,此时纵然她想以坦白换原谅,也不能够了。

      那双月牙眼委屈得云雾交织,却不敢与她对视一眼,不是盯着指尖,便是盯着脚尖。

      夏月微对她这一手表示心悦诚服:“好啦……你在怕什么?你明知道我那晚说的是气话,不是么?”

      “啪嗒”一声,那滴含了半宿的泪终于落了下来。这一次,不是口水。

      她小声说:“……怕你不要我。”

      夏月微自己因着年纪小,对故人撒娇求帮助很有一手,但今日才算领教了撒娇鼻祖的功力——年纪根本不是问题,单凭这一张脸,哪怕白发苍苍,梨花带雨起来也绝不突兀。

      虽然深知颜倾一向演技精湛,但这一次,却真实得让她看不出一点破绽。

      或许不是入戏太深,而是早已身在其中。

      夏月微兵败如山倒。

      又过两日,天象转好,海上风平浪静。她师母使手段联系了船只来接,要与她师父离岛归家,问她是否一同回去。

      出海前与落梅巩祯等人约定的时限将至,作为军中一把手,离开太久也确实不像话,于情于理,她都该动身回花城了。

      可颜倾说什么也不肯跟她走,偏要留在岛上,还问不出理由。月微急了,那家伙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可怜巴巴地蹲在墙角,把自己哭成了个泪人。

      夏月微简直头大——从前只知她会惹人伤心,原来她也会伤心,且还能伤心成这样。

      直到最后,才打着哭嗝吐出一句不明不白的话来:“我哪也不能去……嗝,”她仰起脸来,第一次,主动直视月微的眼睛,“已经……已经有下一个了,你不要我,就回去罢,回去等、等她,别管我了。”

      这一眼,将月微看得肝肠寸断。

      于是隔天,藏雪阁主与巩家小姐同时收到了月微亲笔。上面只一句话:我已病入膏肓,来年再会。

      俩人同时疯了,继“净城”案时的“吐槽颜倾联盟”后,又新成立了“吐槽月微联盟”,就着小酒聊了个彻夜不休。

      再然后……月微便稀里糊涂地与人玩起了“荒岛求生”。

      她看着泥炉上不堪入目的一锅乱炖,心道,可能是疯了。

      这岛名为“引路岛”,她们所在的木屋周围资源丰沛、环境安全,是常年住人的样子,这些,都是她师父临走前告诉她的。月微腿伤未愈,倒还没有亲自探过全岛,只是偶尔出门看看天色,唯有一点发现,便是那暴雨之日,于海上遥遥相望的钟楼不见了。

      或许是幻觉,又或许是那日风吹林低,方现高楼。若想验证,便要静候下一场风雨飘摇了。

      好在,钟楼上的美人儿,如今已在身边。

      但……她师父临走前,还说了几句奇奇怪怪的话,什么“眼见不一定为实”、“她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多嘴的都是驴”之类的,听得她云里雾里,不解其意。

      后来她师父自己也说乱了,话至一半,摆了摆手,闭嘴登船,潇洒而去。

      再后来,她想与银波一叙,这人一见颜倾却惊成了傻子,愣是不敢与她多说一句——人家颜倾一脸无辜,俨然已经不知道他是哪根葱了。

      没几天,银波人去屋空,竟跑得不知何处去了。

      ……都罢了。

      至此,她才算明白日前于司令府中听出耳茧的“无为”二字——于心安处,当真是万事抛诸脑后,无心其他,只想沉溺。

      尤其是,当她的“心安处”变得与从前如此不同。

      “不难吃么?”夏月微看着从前娇贵得非珍馐不入口的大小姐,如今大口吃着她的黑暗料理,心下不忍,“要么算了,别吃了。”

      颜倾一勺举到嘴边,闻言抬起头来,不敢入口了,左右为难地看着她:“好吃……”

      夏月微捂住半边脸:“那你吃罢。”

      她“哦”了一声,又低头将食物往口中送,吃了一会,抬头道:“要不,明天我来做饭试试?”

      夏月微:“……”

      她知道,颜倾从前是会下厨的。正经菜品做得如何不知,却很爱研究些乱七八糟的新鲜玩意。除了那杯荔枝果酒,还有什么牡丹卷、月季卷,以及最适合她自己吃的“流氓蛋糕”——用的是榴莲与芒果,气味卖相可以吓跑人三里地,尝一口却甜甜腻腻、妙不可言,叫人从此再忘不掉舌尖上的这份滋味。

      一如昔日的颜倾本人。

      几天下来,她已大概理清颜倾的状况。她与从前是如此不同——从前有多混,如今就有多乖;从前有多复杂,如今就有多简单;从前是生怕别人不厌她,如今没了别人,她只怕自己不要她……

      这么软萌的倾姐姐,欺负一下,应该会哭很久罢?

      月微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耳光,迅速打住了自己犯罪的念头。

      虽匪夷所思,但其实她已掌握了不少信息,稍作细想便知,如今颜倾能出现在自己面前,是放弃了多少、又牺牲了什么。

      她放弃得连自己都不剩,真正成了遗落人间的一粒浮尘,不介意将余生困死在混沌之中,却要换取一段日后终将属于他人的幸福回忆……给月微。

      只因孤注一掷,才会如此患得患失。

      是夜又降大雨。秋冬多旱,但这一年自水患起,便注定与从前不同。

      小院子里,女人刚为她的宝贝茉莉花盖好遮雨布,直起腰来,抹了把脸上的水。一回头,恰好一道闪电劈裂夜空,刺目白光照亮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孤冷人影。

      萧歆然披着睡衣、裹着外袍,穿得像个粽子,却依旧自带一身恐怖片的出场效果,一张脸绷着不笑时,散发的寒气阴冷更甚这秋日雨夜。

      她说:“你睡不着,有心事,说罢。”

      女人好半天才平复了被她吓得非法超速的心跳,随即往她伞下一钻,讨好地接过了撑伞的重任:“先回去么,好冷。”

      萧歆然一句话就让她更冷了:“说不明白,你就在这睡。”

      “……”女人挠挠头,支吾半天,才道,“我是驴。”

      萧歆然:“……”

      多年来无人能及的默契,让萧歆然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还是告诉月微了?”她的脸色像被冻住了,冷笑一声,“你说过,更倾向于我的判断,怎么,又是哄我上床的情话?”

      并非控制不住情绪的人,恣意发脾气,只因深知有人宠着——果然,女人一愣过后,笑出声来,伸手去捏她的鼻子:“气性真大,这么老了,脾气怎么一点没长进?”

      萧歆然被她指尖温度冰得一哆嗦,于是一面生气,一面摘下外袍来裹在她身上。

      女人笑眯眯地享受了一回她气鼓鼓的照料,又道:“哄你上床的情话也都是真的……好啦,没跟月微说什么。你的意思,我还不明白么。那孩子从小跟着我,恐怕早不记得什么生父了,这辈子要报仇,那也只能是为我——若颜倾那丫头杀的是我,我就是变成鬼托梦也得告诉她。”

      萧歆然被她的口无遮拦气蒙了,转身就走,女人赶紧撑伞跟上:“诶诶,等——但我告诉正主了!”

      “……你说什么?”

      “我说,”女人终于说了这一夜的第一句正经话,“世仇这种事,不是你我不说便能瞒得住的。但如今正主二人,一个不知道,一个不记得,又执意待在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人生能有几回如意?她们正是难得静好,我们也断没有未明真相便去多嘴的道理,是么?再者,颜倾如今新如白纸,让她骤然背负起一份不知真假的歉疚,亦是不公。”

      萧歆然回过头,定定看着她。正经下来的人,眉目深邃,神色温柔,字句间都是令人心安的思量——

      她说:“这事,我们得管,但不能直接管。”

      萧歆然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所以,我告诉颜倾,十三年前亲眼所见有人用一柄木刀杀死月微生父……没说是她。”

      萧歆然又一次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突出木刀、淡化主体,这样的说法,既留存了真相的影子,又不至于过早引燃矛盾,使其在不必要时爆发,的确是再恰当不过的。

      这一席话不会影响她们当下的关系,但颜倾将会记得,日后不论抛诸脑后还是动手调查,查出什么、如何抉择,都拥有十足的自决余地。

      如此一来,她们日后关系如何发展,才不会是外人“好心”办错事的结果,亦省却了不少曲折的可能。

      不得不说,作为一直以来都是主动的一方,女人遇事不回避、不过激,分寸把握得当,对于“情”之一字的深远领悟,的确在她之上。

      见她盯着自己出神,女人知道她是听懂了,于是难得的正经便如流星过际,转瞬即逝了:“怎么样,我说明白了么,可以回房睡……你了罢?”

      “把‘你’去掉。”萧歆然轻哼一声,放过了她。

      但没走两步,她又停了下来,抬手一捶脑门——可恶,又被这家伙带跑了。

      于是,问题终于回到了最初——

      “所以,你到底在不安什么?”

      小木屋里,夏月微在一阵电闪雷鸣后睁开了眼,听闻冷风冷雨拍打着四壁,身上却是融融暖意。借着闪电转瞬的光亮,她发现自己被颜倾严丝合缝地抱在怀里,手脚都缠在一起,打了死结。

      这睡相……她不由失笑。

      但很快,她意识到什么,笑意渐收——这雷声震耳、电闪刺目,怀中人明显被扰,却迟迟不醒,是遭梦魇深深困顿的缘故。

      这些日子里,她发现颜倾梦魇的症状明显重过从前。在园子里的时候是偶尔发作,只被她撞见一回;驻地里同居时干脆一回也没了,她还误会过她是从未睡着……而如今,是夜夜发作、避无可避。

      夏月微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去过那个地方,回来后,也曾有过这样一段噩梦缠身的日子。

      未免暴露方位、招来人祸,那地方正规进出皆须服药,再由专人负责运输,这她是知道的。那药固然伤身,但这连夜噩梦,到底是药物所致,还是心有戚戚,便不得而知了。

      酸涩如潮涌上心头,一时难耐,夏月微便闭上双目、放空精神,静静听着这暗夜雨声。

      她其实想出去看一看……那座钟楼。

      今夜雨势不小于触礁那日,有一些猜想,恰可验证。

      起身下床,颜倾依旧没醒,却愈发睡不安稳,蹙着眉,眼角渐渐有些湿润。月微有心想亲一亲她,低下头去,动作却停留在鼻尖相抵的瞬间,莫名不能再前进一寸。

      雨夜水汽似乎凝结成膜,于她们之间隔起了层层萧墙——祸起于此,缘尽于此,仿佛只要此刻一吻下去,便有些什么东西,从此再也无法挽回了。

      黑暗中,两人呼吸都逐渐不稳。片刻后,夏月微放弃什么一般闭了闭眼,起身披蓑戴笠,没再回头,径直推门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捌拾叁·缘与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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