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柒拾陆·为人道 ...
-
梅落雪其人，受夏家陆家三代庇护，一生至此当得起“幸运”二字。但因其入世已久，经历不凡，自有她的襟怀与眼力——
“日前，萧家茶园遣散半数杂役，其中有归于藏雪阁门下的，闲聊说起旧主，有一二句传入我耳中。”
夏月微意识到她知道了什么，不由有点紧张，神情紧绷起来——她昔日的身份虽已不是秘密，但也并非众所周知，对于夏家故人，她更是有意隐瞒，毕竟昔日之事对错难分，又有水患之事在后，其间千丝万缕难以理清，实在不必惹故人烦忧。
“萧家上代家主，萧时姑娘，从前真是轻看了。往后生意上若有困惑，还望不吝赐教。”
夏月微舔舔嘴唇：“……”
“紧张什么，”梅落雪抬手给她倒了杯水，“我大你一辈，还能欺负你不成？”
夏月微捧着水杯：“那平日里，是二小姐欺负小姨多些么？”
梅落雪：“……”
调戏长辈，还真是夏、陆两家的优良传统。
夏月微又问：“二小姐家学渊源，性情定是无可挑剔，素日还亲近否？会疼人么？争吵可有？”她好奇地微微前倾身子，“小姨，给我讲讲罢。”
梅落雪被她一串问题问得双颊飞红，有点迷惑：“突然问她做什么？”
“二小姐与她一母同胞……”
梅落雪一下子明白了，又回想起她挑颜瞳不在时登门的用意，瞬间心软成了一汪春水：“好好，不必说了。”
言毕起身，往沙发旁的小几前一站，拎起一个样式繁复的喇叭形听筒——月微第一眼还以为是什么乐器——拨出一个号码去。不一会，那边滋滋啦啦地传来回声：“老板。”
“带沈卧来我家……对，不必知会躺叔。尽快。”
结束通话，她却没有放下听筒，而是又拨了个号码。这回那边接得很慢，好容易等来人声，却怠慢得很：“怀成教务处，谁？”
梅落雪全无方才的气派，近乎低声下气地请求道：“麻烦老师，帮我叫个学生——商经一班的陆玹。”
“又是你，”那边好似听出是她，不耐烦了，“这周开课三天，你打来电话找了她五回。到底有什么要紧话，非得打扰学生的正常上课和生活？”
梅落雪连声致歉，听得月微啧啧称奇，同时，又不免内心酸涩。
她们尚能通话……
走神的功夫，电话那边已换了人。一个极为熟悉、又略有不同的声音穿过时空响在耳边，模模糊糊却震耳欲聋：“怎么，又想我了？”
夏月微捂住耳朵。
梅落雪好歹忍住没当着月微与她调情：“你向学校请个假，回来一趟。”
夏月微“噌”地一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梅落雪看向她，目光询问：“请一个周罢，够不够？”
夏月微僵立半晌，点点头。
放下电话，梅落雪向她缓步走来。自幼习舞拉长了身体线条，让她比尚未完全长开的少女高出一小截来，缓缓逼近时，竟颇有居高临下的压迫性。
“让玹儿回来看着人，我与你同去。”她不由分说道。同时，伸出一只手，搭上少女僵硬的肩头，用同样不由分说的力道把她按回了柔软的沙发上，“等着罢，等她们来。”
结果是颜瞳先来。
当她顶着一张令夏月微身心震颤的脸，问出与梅落雪同样的问题时，她才意识到，这小两口恐怕早已商量好今日，坐等她自投罗网。
百战不殆的卖萌路线走不通，夏月微开始后悔没选楚笺了。
颜瞳上学归来，竟没学傻，依旧思路清晰：“若没记错，萧家上代家主，传闻中年少有为的萧时姑娘搬来花城，是去岁初冬，对么？搬来后旋即消失数月，再现身，摇身一变成了小酒铺下的‘剑神’少女；而后历经兵变，登上一城军中实权之位——两次身份转换，皆以浮尘子为契机，没错罢？”
夏月微听着她话中咄咄逼人之意，心如止水，却依旧不敢抬头看她。
“你立下功勋不假，但有人在帮你铺路，是么？是颜倾，还是她如今所在的……机构？”
“你问多了。”夏月微仍未抬头，眉间却似落了薄雪，开始冷得不近人情，“我确是萧时，搬至花城，是因为家师离开前，曾告知我生于此地，归乡而已……仅此而已。”
恰于此时，敲门声打断了这场荒唐的逼问。大概是藏雪阁手下带来了沈卧，正候于门外。
自从颜瞳归来，一直没吱过声的梅落雪开口了：“我开不开门、留不留人，全在你，月微。”
夏月微抬头看她：“你不是不欺负我么，小姨？”
梅落雪：“……”
“少调戏她，”颜瞳微微侧身，隔住她的视线，“如今颜倾不在，我们就欺负你，月微先生，你待如何？”
这是玩笑，夏月微却没笑。
她猝然对上那张脸，却发现并无想象中的心如刀绞。
因为她们不一样。
月牙眼，浅梨涡，连同玩笑时顾盼生姿的眉梢眼角都浑似一人，但远走那个，一步一深意，令她读之不透、爱不释手；而眼前这个，却无不愚蠢，是个象牙塔中长起来的小姐，有一手令她莫名反感的天真烂漫。
天真到，以为她夏月微是靠人庇护上位、是柔善可欺的孩子，稍作威胁就可压榨得一滴不剩。
滑稽……可笑！
“萧家如今半园不在，于花城气数已尽，欠下的旧账还完，再与我无关。”她直视着那双浅薄得一眼见底的月牙眼，“至于其他，我倒想问问玹小姐，家父与令堂如何辞世，个中情形，你可还记得清？”
看着颜瞳愈发迷茫、也愈发区别于令她心动之人的神色，夏月微渐渐放松下来，随即掌控住了整场谈话：“日前我受区长之邀造访昔日司令府，当真是一步一景，精致不已——唯有一处，与众屋舍新旧不搭、格调不同，便是令堂旧舍。闲谈时，负责洒扫的老人家告诉我，此间屋舍曾有火事。”
前后联系，颜瞳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母亲分明是患疾——”她话音倏忽一顿，转头看向一旁梅落雪，将后者未及收好的一点讶色收入眸中。
梅落雪至此才算明白了“棒打鸳鸯”的第三层含义，简直服了：“玹儿……”
夏月微身子向后靠着柔软的沙发背上，双手交叠置于膝头，开始看戏。
谁料二小姐虽天真烂漫，却还未糊涂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只与爱侣一个眼神交换间，便放弃了翻弄旧账，继续转向月微：“你是说，我母亲与舅父之死，皆有关联？”
“还有。”
“还有……你是说，兵变中那场大火？！”
“夏尹——我祖母，一生传奇烂漫，连为子女起名，也无不风雅脱俗，'风花雪月'俱全，竟冥冥中注定了上辈人殊途同归的结局。”
颜瞳整个人为之一振，蓦然回头去看梅落雪。
这回，梅落雪也迷茫了：“长兄夏风庭，长姐夏花灵……你、你是？！”
“我不是。”夏月微被她逗乐了，“小姨，别怀疑，你仍是长辈。”
“我并非怀疑这个，”梅落雪深深地看着她，“我好像明白，你为何名唤'月微'了。”
夏月微一怔。
“在我之下，曾有一个未出世的妹妹——母亲收养我时年事已高，身体不好，于是最后一胎身孕没能保住。此事亦是她心中陈痛，后来长嫂有孕，她曾万般期盼着你的出生……”
期盼着夏家新的血脉，期盼着将她未能保住的幼女之名赠予长孙，期盼着……却没能等到。
而这一层用意，有关风花雪月的浪漫，竟直到今日，才被勘破。
……不。夏月微突然想起大小姐那四个贴身丫头——
原来若论知情知趣，她们尚不及幼时的颜倾。
“所以，”梅落雪声音微颤，“你是想说，浮尘子……以及背后之人，皆与过去相关，与……我母亲相关？”
“我是想说，我确实不知。你若问十三年前的我，我或许还说得出些许章程。可十数年已过，如今种种，我何尝不是一脚凉水一脚淤泥，百般困顿？”夏月微正色起来，定定看着梅落雪，“但目前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风花雪月'中唯一得以保全者，必是承载了上下三代无尽的爱护与期待，若执意轻贱其身——”
梅落雪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那你呢？”
“我？”夏月微灵巧绕腕挣脱，站起身来，“我不一样，小姨。颜倾她更不一样。”
梅落雪与颜瞳一齐抬头，对上她平静至极的目光：“医学上有一疑难之症，孩童多发，不为药石所愈，唯有一法可治，便是患儿父母再生一胎，以命换命。我们都是为'弥补'而生，注定要为前人遗志而死……'牺牲品'有多羡慕你们，你们可曾体会？”
二人闻言大恸，却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话至此处，算得上是知无不言了。只有一句未尽，便是埋怨那与她同命之人，却拿她当个傻子，妄图只手遮天，对她骗心骗身，与她面和心离。
她自秦城归来，任性赌气，气的便是这个。
种种情肠不便为外人道，夏月微不再啰嗦，径直走到门口，趁正主二人愣怔，开门将久候屋外的人放了进来。
“沈家姐姐，可认得我？”
“……夏…”
“有一事相求，你得帮我。”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柒拾陆·为人道
，还差
作者已关闭该文评论区，暂不支持查看、发布、回复书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