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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百年心事 ...

  •   “嘘,我无碍。”仅戴厉鬼面具后,君声分明看到他的脖颈紧紧绷住,似在忍受痛苦,但寄春君不运用魂力抵挡琴音,为的便是不显露身份,君声只好按捺下焦乱的心绪,往入口处看去。

      此时场内的鬼修自听到那道琴声后都不大好受,更有凑热闹来的低级鬼魂险些暴亡,引起巨大骚动。菩提院、长生派、洗剑宗、林氏等众多门派执掌者皆肃容立起,望向来人。

      累善法师作为东家,代众人发问:“阁下是何人?”

      来人一身素色冬装,看得出极为畏寒,抱琴垂眸时还颇有些羞赧的意味,只是稍一抬眼,那其中却只有展露无遗的锋芒。

      他笑了笑,又一弹,任凭洞府内鬼修疯癫嚎哭,道:“清算聂百魁,是件天大的好事,怎么就没人知会本座一声呢?本座乃瞿如教现任教主,妖皇九畹。”

      累善法师深深吸了口气,眼神发直地盯着他怀抱中的古琴,声如雪夜钟鸣、能够震魂慑魄,任谁都能猜到这是抱节君下落不明的法宝之一——夜雪钟声琴!而现在,绛殊真人手中有星舆箫、六辔笛,延年君手里有箬竹铃,五大法宝除了那不知名的小鼓之外都已齐聚,也许能先不管鼓,将这四件法宝聚一起试试……

      想到这里,累善忍不住看了眼延年君,他们是谋算时的盟友,还没到拆伙时最懂对方的人,此刻他一定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但他却惊讶地发现延年君正死死盯着妖皇,眼神恨不得将他撵入地底。

      “很惊讶吗?我成了这副模样,夜雪钟声琴还在我手上。”九畹毫不畏惧地回视着延年君的仇恨,笑着将脸贴近琴身,仿佛在感受它的音律震动。

      “无量寿佛,妖皇大人。”累善法师恭敬道,“没有送上拜帖是菩提院的失职,还望见谅,稍请入座吧。”

      “累善法师,”绛殊真人霎时起身,面带愠怒,厉声指责道,“你不会不知道沂州附近发生的蹊跷事吧?妖物伤人事件已逾二十多起,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便是如此我才叫墨邀先行前去调查。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竟是销声匿迹十数年的瞿如教妖修在搞鬼!然而现在倒好,教主亲自登门,不为揽罪不为致歉,竟还要我们礼让三分吗?”

      九畹笑吟吟看她:“绛殊真人先请息怒。本座揽罪、致歉,擅自行动的妖修也早被本座秘密处死,说起来,这位墨邀修士与那边明镜门的诸位也都看到过尸首了吧?该交代的早就都交代了,难得的游谈盛会,不应谈这些。”

      墨邀忽被提及,竟脸色苍白地后退一步;明镜门方向的其他人还好,方真颤抖如筛,唇上毫无血色,几乎要当场晕厥,被千宝钰一把拉住;一贯冷静理智的玉生烟竟也撇开所有人的目光,悄然不语。

      琴音停止后,寄春君便恢复成平时的模样,稍见稀薄的魂体也逐渐复原,他安抚地拍了拍君声的手,示意他勿要担忧,原想后退的脚步却悄悄扭转,反而略进数步,似想看清来人样貌。君声跟在他身侧,飞速一扫视,回头却只记得放在身前的大半截夜雪钟声琴,那琴笨重,不轻巧,妖皇抱着就只见半个身子,但他偏是不撒手。

      君声想到那些险些暴亡的鬼修和一瞬痛苦难捱的寄春君,颇有些感叹地想:这抱节君究竟何许人也,五大法宝之一的琴只要轻轻一拨,就能制约这世上绝大多数魂体,更不要提另外四件了。

      而这爱不释手的妖皇……君声忍不住低声问道:“他就是那只万年大妖吗?”

      “……他不是。”过了很久后,寄春君才缓慢道。

      此时累善法师却抚掌道:“好,不谈这些。今日众仙家来我菩提院作客,想必都是为了满腔的正义与公平!抱节君之陨落,君子观之屠杀,谁不想查明真相,为他们讨回公道?二十多年前,恶首就气焰嚣张地承认其罪行,只是当时在场人数稀少,都道只是传言。然而不久前,恶首再次现身,又一次供认不讳,那时候包括贫僧、延年君以及明镜门诸位可都听得一清二楚。恶首罪行累累,理应当诛,只是他的肉身已经不明不白地死了,魂魄出逃,只余一魂三魄在此沉眠,无法唤灵。”

      有人奇道:“寻常鬼修没法子,鬼王子桑红药也没主意吗?”

      累善微微摇头:“酆都鬼王与聂百魁是多年好友,这几日没来游谈盛会捣乱就不错了……他若是来了,怕是比绛殊真人还要难缠。”

      累善法师意有所指,绛殊真人冷笑一声,当着众仙家的面微推剑柄,整个大殿刹那间晃动了一瞬,她环视众人,泠然道:“与众人猜想一致,我不信聂百魁会杀抱节君,千里奔赴洛阳,逼迫累善提前开始游谈盛会,为的就是早日寻得真相。”

      大殿内众修士霎时开始窃窃私语,绛殊真人这一举动,似乎更加坐实了传闻,一时间讨论得都顾不上密语传音,直到片刻后,那些八卦声中传来两声嘲弄的笑声,和一道随手拨动的琴音。

      吵闹立止。九畹讽刺般痴迷地望着怀中古琴,声音冷如寒冰:“哈,自认罪行的恶首有一个两个信他帮他,一朝陨落的抱节君却无一人真正在意他的死活!我问你们,你们是关心他的人,还是关心他的法宝呢?”

      一众修真者竟陷入无言沉默的境地,就在此时,林氏座中的年轻女子忽然起身,声音甜甜柔柔,却无比坚定:“自然是人。尚晚从小因体弱重病,被族长封于冰窟之中,抱节君为解我重病之法奔走数次,尚晚当时虽在冰中沉眠,无法道谢,但也知恩图报。”

      君声连忙去看说话之人,林氏一族中,林尚晚外貌不算出众,至多算个清秀挂,统率家族时却颇具威严,此时一发话,竟让数位闭口噤声的修士回忆起久远前发生的事,皆应和了两声抱节君从前的善举。

      然而九畹并不领情,食人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应声的修士。

      累善轻咳了一声,将话题拉回正轨:“贫僧知道要恶首开口难、定罪更难,前些日子终于与延年君想出了一个绝佳的法子,此法不光能将恶首的罪行展露于众,更能够——清楚知晓通天灵物的下落。”

      此言一出,又在殿内引出轩然大波,绛殊真人眼中却毫无波澜,只问道:“什么法子?”

      累善法师略一斜睨明镜门方向,面带笑意:“灵台镜。”

      “你说什么?!”枕心真人勃然变色,然而随着累善的话音落下,已有数位菩提院小僧端着一方红布盖着的东西匆匆入到殿内,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盖布下的东西极高、极重、极大,若不是累善法师提前公布答案,可够叫人猜测,本来也鲜有人见过灵台镜,但观明镜门众人铁青的脸色便能猜到,这盖布下的东西恐怕真是被延年君带去长生派的明镜门镇派法宝。

      “累善法师这是什么意思?”玉生烟质问道,“世人皆知,灵台镜属我明镜门至宝,延年君私自夺走已与我门不共戴天,现在从菩提院手里拿出来,可是想揽下抢夺一门镇派法宝的污名?”

      玉生烟这话问得极为巧妙,既贬了延年君,又让累善法师不那么难堪,但偏偏他不领情,只笑着摇头:“悬镜长老误会了,这灵台镜为何在延年君手里,贫僧是不大知晓,但此时此刻,只有它才能当最大的功臣。灵台镜可令妖畜现形,可现问者三生,聂百魁魂魄无法答话,那便不需他答话,众人直观即可。”

      玉生烟冷笑道:“这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可莫非事成之后,我们还得感谢一番将灵台镜献出来的延年君不成?”

      “这怎会!”累善法师安抚道,他瞥了眼从方才起就状态不对的延年君,延年君这才微微收敛神思,恢复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态,道:“事成之后,我会将灵台镜奉还给明镜门。”

      君声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抑制着自己在延年君发话时的心绪,一旁的寄春君颇为好笑地摇头:“游谈盛会距那日好说也有几个月了,此法却一直未曾使用,比起两人争抢,宁可让大家伙儿都知道,他们这是图什么?”

      君声道:“比起双狼博弈,更想坐当渔翁。”

      寄春君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君声却担忧道:“师父,那妖皇时不时就抚次弦,其余鬼修都退走了,酆都鬼王也不知踪影,我们要不要也?”

      “嘘。”寄春君打断道。

      而这时,绛殊真人也忽地打断了长生派与明镜门就灵台镜一物的争执拌嘴,“如何证明这是真的灵台镜?若这观到的‘三世’并非真相呢?”

      “绛殊真人可真会说笑……”延年君奇道,“明镜门众人就在这里,他们还认不出自家法宝吗?”

      “是吗?那让我来试试吧。”绛殊真人幽幽上前,抚摸着掩盖灵台镜的盖头,猛地一把扯落——下一刻,灵台镜汇聚烈日光芒,三点一线,直照绛殊真人身上,她闭目蹙眉,神思飞涌,浮现在灵台镜上空的,却是无数一闪而过的记忆!

      谁也没能料到这变动,众人哗然起身,张口结舌地看着上方绛殊真人的记忆飞掠。若是有意识的“询问”灵台镜,确实能像这样有头有尾地展现出来,但这时间、地点、人物全然不对,绛殊真人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君声心底重重一沉,剧情愈接近坑点,他就愈加忐忑。他知道绛殊真人会有此举动,也知道原作中一笔交代过的回忆内容,更知道此后会发生何种暴动!但事情早已完全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只得随着众人的目光,一同注视于绛殊真人挑选出的万千记忆之一——

      百年前,赏梅宴。

      此宴乃明镜门前掌门问初真人牵头,广邀各方好友与修真者一同赏梅。彼时他只是一介散修,还不是明镜门掌门,说话做事也都尽兴无拘束,不久前与绛殊真人一见如故,便拉着她结为义兄妹,到处识友散心。

      而那时候的绛殊真人也还不是绛殊真人,她只是洗剑宗一名优秀的弟子,名唤曲诗音。彼时洗剑宗正要为下一任掌门的择选做准备,曲诗音各方面都最为出众,却因她女子身份备受排挤,无缘参与历练,极为烦心。

      正是在此宴上,她结识了聂百魁。那段记忆画面,便也从这里开始。

      问初真人盘腿坐在石桌上,抄起镇纸下的纸墨就啧啧惊叹:“瞧这画的,栩栩如生啊这是。”

      聂百魁不争不夺,不理不睬,待他看完了,才好生拿回来压好,道:“你要是也烦我,就和他一起蹲一边去。”

      问初真人远远瞧了眼聂百魁身后某个蹲在地上不知道干什么的墨绿身影,连忙摇头跳下桌,拍了拍曲诗音的肩膀道:“认识一下,我妹子,诗音。”

      曲诗音这才从聂百魁的脸上回过神,仓促地微微颔首,道:“百英魁首,我听说过。”

      “嗯,你的事我也听问初提过。”聂百魁执笔思索道,此时他面前的是一片红梅林,坼晓风笔下临绘的也是一棵傲霜独放的红梅树,“我题副字送你吧。”

      曲诗音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没等她反应过来,聂百魁已经几笔在那幅画上写完了一句诗。

      “‘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这是苏轼《定风波·红梅》中的一句,我觉着不错。”

      曲诗音接过那幅红梅图,指甲深深攥入了肉里才让自己没有当场失态,她抹了抹眼角,飒然一笑,执剑抱拳道:“多谢。”

      ……

      此幕结束,众人都重重吸了口气,没想到说一不二的绛殊真人竟还有这段过往,但很快有人反应过来:“绛殊真人,就算你与聂百魁有过交情,这又能说明什么?”

      君声也是这个想法,虽然绛殊真人回忆中的聂百魁与他在明镜门遇到的气质不是很一致,但这又能说明什么?

      谁知绛殊真人并不对这些质疑有所反应,灵台镜显示的回忆,竟还在继续。

      问初真人四处游荡,聂百魁继续在那里画梅,曲诗音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时不时回望一眼,直到聂百魁身后那个墨绿色的身影终于站起身,捶捶伸伸自己的腰,歪歪扭扭地朝聂百魁走去。

      “你蹲那一天了,都在做什么?”聂百魁问,他望过去,周围只有连片的墨梅树,也没见着什么特殊东西。

      “哦,没什么。”那人给自己捶捶肩膀,神秘一笑,“只不过在每棵梅树旁种了一个竹笋罢了~”

      聂百魁:“……”

      “对了,别以为我没看见,刚你给人家姑娘又画画又题字了是不是?”聂百魁不理他,转了个身,那人就绕过去继续纠缠,“还不敢看我,你为什么从来不给我题字?”

      曲诗音远远看着,心里一阵混乱,问初真人正好过来了,便也瞧了瞧,扶额道:“没事,别管他们,就偶尔变俩幼稚鬼。”

      闹了好一阵后,聂百魁终于妥协,叹道:“行行行,题题题,你过来,闭眼。”

      “真的?”那人不敢置信地再问了一遍,一路小跑,端正坐好,闭上了眼。

      聂百魁手执坼晓风,微微呵了口气,在面前之人的脸上写了两笔。

      “好了,问初,借个镜子。”聂百魁道,问初真人早已笑痛了腹,哈哈嚷着扔出随身带的明镜。那人飞快夺过来看了,只见到是——

      ——左脸颊一个“呆”,右脸颊一个“呆”。

      “抱节君,你又自讨没趣了吧,竟成了个二呆!”问初真人幸灾乐祸地凑过来笑。

      “谁说这是二呆!”

      说话的人缓缓放下明镜,莞然抬眼,轻声一笑。他本身算不得极为惊艳的长相,却偏生耀如明日,缬眼流视,仿若天际破晓时的第一束晨光,直叫人难以移开眼,纵使面染墨字也盖不住那股子洒脱意气与潇逸锐气,只微一横眸睨视,便似万千星芒坠于荒野,连带一身深沉的墨绿色都显得葱翠起来。

      “这分明是个‘槑’字。”抱节君敛唇而笑。

  • 作者有话要说:  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苏轼《定风波·红梅》,文中大致是讽刺洗剑宗光看性别不看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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