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素之里[穿书]》江上烟

25、踽踽独行

　　槑字，槑印，一瞬间，君声脑海中浮现出那日的声音：“……现在这四串铃铛上只有我的印记，你见着它也只会想到为师……只当是我送给徒儿的拜师礼物，可以么？”

　　他的思绪混乱如麻，几乎是下意识地化出铃铛。手心中，那四串银铃被妥善收藏，保养得很好，光泽亮丽，毫无划痕，唯有内环处各刻上了一个若隐若现的“槑”字。

　　君声脑内一片空白，情不自禁抓紧了身旁之人的手腕，猛然向侧看去。却见寄春君与他们一样，只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绛殊真人的记忆，纵然发现了君声的神情不对，也只是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君声嘴唇翕动，却不知如何开这个口——这未免也太荒谬了！寄春君怎么可能是……！怎么可能是……！我刚穿越来第一天杀了的大BOSS？现在还在人家的清算大会上？可细思之前的微末点滴，又确实有耐人寻味的地方，然而听他此时语气又不似作伪，仿佛与那画面中的人与事真的毫不相干。怪不得原作里君声看完这场记忆就自闭了。

　　“你……”君声刚一开口，前方忽地传来一道重物滚落的声音，周围人也哗然惊呼，引起剧烈喧嚣。君声忙回头望去，只见妖皇九畹拂袖震倒了笨重的灵台镜，记忆之图骤消，灵台镜几息之间咚咚滚出大殿，眼看就要坠入云海，被飞身而出的千宝钰尽全力拦住。

　　绛殊真人倏然睁眼，“妖皇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本座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九畹抱琴冷笑，略微深重的呼吸却流露出他似乎有些失态。

　　绛殊真人并不理睬他，回望众人，极其郑重道：“我知道的不止这些，聂百魁与抱节君是至交好友，关系密切，多年来一直相伴，怎么可能突然心生妒意，将其残害？君子观更是他们一同创办的门派，位尊‘老四家’，又有谁会覆灭自己的心血？当年君子观一役是我与聂百魁最后一次见面，当时他虽已性情大变，却并不是残暴不仁，而只是漠然，仿佛遗忘了许多事情。一番争斗过后，他将抱节君的星舆箫和六辔笛留给了我，只说箬竹铃别有意义，才自己留着。试问若他是为了夺取法宝，这么做又是为何？”

　　累善法师轻咳道：“绛殊真人，大伙儿知道你与他们熟识，可事实胜于雄辩……”

　　“熟识？若说是熟识，本座比你更了解他们！”九畹凄然一笑，昂起头狠狠闭紧了双眼，压抑着无数情绪，等再睁开时，又恢复到一片平静。

　　他用妖力将怀抱中的夜雪钟声琴轻掷在地上，瞟了眼绛殊真人和延年君，挑眉道：“不瞒诸位，抱节君的五样本命法宝组合在一起便会显现通天灵物的传言，是本座叫人传出去的，老实讲，本座也不知道真假。”

　　累善法师勃然变色：“你！”

　　“先别急嘛，这种事情，总得有点依据才能令人信以为真，若本座没猜错，这位延年君一定和你说过，他亲眼见过抱节君的法宝组合现物的事情，所以才使你深信不疑，是吧？”

　　延年君不动声色，撇开眼道：“是又如何。”

　　“是就对了！”九畹勾唇大笑，“因为这就是真的。本座不知道五件在一起会不会出现通天灵物，但若是有四件在一起，确实能出现个新鲜玩意儿。不信的话，延年君、绛殊真人，试试看咯？”

　　延年君默不作声，绛殊真人毫不留情：“你想使什么鬼把戏？”然而话音未落，却见延年君已经掷出了箬竹铃，刚好搭在夜雪钟声琴的琴弦上，二者甫一相遇，似是暌违数载，终得相见，竟都散发出幽幽光芒来。

　　延年君看着他道：“你知道的，箬竹铃本有两只，但我手里总共只有一只，可不见得能组合出什么来。”

　　“箬竹铃有两只？”累善惑道，其他人也窃窃私语，看来无人再知道这个讯息。

　　绛殊真人望着他二人，深深注视了一会儿，才卸下自己随身的腰饰，星舆箫和六辔笛也都随身携带着，“我便看看你有什么把戏。”说完，便将它们轻轻扔了过去。

　　然而，正在君声想一观四样本命法宝究竟能组合出什么物件的时候，他身边之人却忽然握住了他的掌心，直接带着他迅速退出了大殿。

　　“……师、师父？”君声惊愕万分，倾力压低了声音问，寄春君说得飞快：“趁所有人都关注着这件法宝的时候，我们才好行动。”

　　“可是……”——那四件法宝组合出来的新东西，你都不关心的吗？

　　谁知寄春君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颇为戏谑地轻笑了一声：“猜也知道那东西见不得人。”

　　嗯？这是什么意思？君声尤为费解，而与此同时，富丽堂皇的大殿内竟传来众修士整齐划一的吸气之声，下一秒，便成了沸反盈天的惊呼和争吵。

　　“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东西！！”

　　“拿开拿开，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这不是……那个……勉子铃吗？”

　　“你住口！！！”

　　君声脚步一空，险些站立不住，脑袋晕晕乎乎，仿佛依旧高烧在身，还烧昏了脑袋，否则他都听见了什么东西？！勉子铃？他穿的书难道是叫《金瓶梅》吗？还是篇修真文吗？这抱节君，未免也太奇葩了！

　　在这番混乱与天雷交织的情感中，君声心头如一阵电光闪过，猛然抓住了重点，他死死拉住寄春君的手，粗沉地一字一句问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寄春君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袖口：“我说过，我与抱节君曾经是朋友，知道他性情又有什么稀奇。”

　　“那这个槑印你又做何解释？”君声举着银铃，踮脚伸到他面前，“聂百魁也……！”

　　“我写的是槑，他写的就是二呆。”寄春君夺过银铃，随意看了两眼，一本正经道，“抱节君拉不下面子，死鸭子嘴硬，非要把讨没趣的事捋圆活了。”

　　“你这番毒舌功夫也和他一模一样！”

　　寄春君霎时停下脚步，将银铃抛还给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君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君声挡在他身前，紧紧盯着他的视线，喘息声仿若险些溺毙的幸存者，根本难以把控心绪，说出的话音犹似嗫嚅：“你敢不敢摘下面具。”

　　寄春君静静看着君声，伸手用拇指摁平了他紧蹙的眉峰。

　　“君声，我问你，你是和聂百魁熟，还是和我熟？”

　　“我……”

　　“我之前就很奇怪，你杀了他，又何必维护至此？甚至连给自己娘亲放河灯的时候都不忘顺上一盏，是因为愧疚吗？”

　　君声浑身一颤，原来他都看到了吗？

　　寄春君颇为好笑地摇了摇头，“我之前说与他既熟悉也陌生，今天看了绛殊真人的记忆才发现，我原来和他一点都不熟。子桑红药其实始终没说，我为什么要分魂，是啊，若不是到了绝境，谁愿意把自己的魂魄割裂呢？我不老不死，寿命会有多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生离死别早就已经看淡，可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有些记忆是时间抹不掉的……于是才有了‘我’。”

　　他看着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的君声，慢慢退后了一步，“我在痛苦和愧疚中沉眠百年，无非是想让自己与伏凌山的数千名亡魂一同‘死’去，但他们是真的去轮回，而我只是沉眠。直到他来了……”

　　他——聂百魁。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寄春君竟忽然笑了一下，“这代表他又一次分了魂。剩余的一魂三魄极其不稳，失去了记忆，失去了情感，说是一具行尸走肉也不为过。所以踽踽二十多年，终于有了一点曾经在伏凌山分魂的模糊印象，寻我来了。”

　　“你说谎！”君声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声嘶力竭，但他根本无法保持平静的心态，仿佛真的天崩地裂，“你刚刚还矢口否认！”

　　“我当然要矢口否认，因为我压根不认识聂百魁。我帷帽不离身，他却泰然面对众人；我讨厌麻烦，他却任由抱节君留在身边聒噪；我从不收徒，他却希望我对你多加关照……”

　　君声猛然抬眼：“你说什么！？”

　　寄春君嘲弄笑道：“自然是聂百魁沉眠前要我关照你一下，所以我才忍着麻烦收徒。”

　　君声狠狠抓住他的肩膀：“你为什么非要把你们说的像两个人一样？即使是两个人，师父，我有眼、有耳，明镜门、沂州、开封、洛阳，哪里我都记得！根本不可能忘记！你只要存在一天，无论哪一个魂魄都是我的师父，是我最信赖、最亲近的人，既然收了就不可能随意放掉！”

　　他感到心脏抽搐着剧烈疼痛，恨不得跪下来狠狠压住心口，剧情早已超出了原作描述的内容——那里根本没有这段激烈的对话——可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又都是赤忱忱地发自内心，并无半句虚假。

　　“……随你吧。”寄春君忽地叹了口气。他拎起君声，几息之间就腾云驾雾，转换到了菩提院洞府的五峰之西，瀑布激流、白浪飞溅的春景地带。

　　君声还没有从方才的激烈心情中缓和下来，他不解地看着寄春君，又一次怕被丢般攥紧了他的胳膊。

　　寄春君却伸出手臂，指着远处的一个地方，摇着头笑了笑：“你知道那残缺的一魂三魄来伏凌山唤醒我，还代表了什么吗？——还代表了，他宁可找我讨要回缺失的情感，也不愿找他在这百年中分出去的另外半魂。这令我很疑惑，也很难受，这只能代表——我在这百年内，遇到了比‘我’这个分魂更痛苦的事。”

　　君声心头大撼，下意识侧首看去，却在刹那间魂荡魄摄，仿佛被一只震天的巨鼓重重击中心门。

　　——他又一次见到了那日的擢世姿容，并非在他人的模糊记忆中，而是真正的，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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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勉子铃，即缅铃，是啥用的晋江不宜（。）可以百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