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成林》冷酷的鬼王

11、第十一章 元旦

　　元旦将至。
　　清水镇的元旦并不算热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晚会。参演单位很多，学校，机关，工会都会出节目，可以说是老少皆宜，因此观众也还算多。
　　欧阳月坐在副驾驶上，眼前是数不清的高山，心里却是清水河那一眼就能望穿的底。朋友圈里都是往日好友们分享这一年的收获，而她虽然也得到了很多，身边有朋友，也不缺别的什么，但终究还是觉得，失去的远远大于得到的。
　　但是，究竟失去了什么呢？
　　老欧阳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穿着新棉袄正喝着酸奶猜不透心思的大女儿。女孩子到了一定年纪，好像会变得心思细腻，自己这个老男人是越来越难了解大女儿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无论是离婚还是再娶以及生了第二个孩子，这本身不错。但小月也没有做错什么，却不能像平常的孩子一样有一个健康幸福的家庭。这当然不是谁的错，但有人需要为此承担责任。他不指望自己那自身难保的前妻会为小月负责，能够负责的人只有自己。即使前妻能负责，他也不会推卸这个责任。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弥补她。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爱。人到了不惑之年，再把爱挂在嘴边，可就有些滑稽。但以他的脑子，实在想不到爱以外的词。自然，他很少说出口，但任谁都看得出来。
　　“家里这几年变化好大啊。”
　　欧阳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父亲说话。在市里上了一年多的学，“家”在欧阳月心中不仅仅是某个房子，而是整个山水环绕的清水镇。
　　“可不是吗。”
　　老欧阳可能自带话题终结者属性，他这一句话出口，欧阳月不知道怎么接，话题就结束了。
　　“失眠好些了吗？”
　　“好些了。”
　　欧阳月最近在课堂上精神涣散，班主任发现不对劲后赶紧找她进行了谈话，顺便告知了家长。对大女儿了解甚少的老欧阳接到电话后就精神紧张起来，生怕小月出了什么大事。然而欧阳月在电话里只是简单说自己最近学习压力太大，调整好就好了。
　　上学的好处就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用一句学习压力大搪塞过去。
　　老欧阳不追问什么，只是多了一个给大女儿打电话的理由。从那天起他每个星期六晚上都理直气壮地给大女儿打电话，开口就是失眠有没有好一些，在得到大女儿含糊不清的答复后，要么把手机扔给小女儿，要么硬梆梆地结束通话。
　　算起来，这些“好些了”叠加到今天，早就应该好了。但如果不再失眠，欧阳月应该回答“已经好了”才是。
　　老欧阳没想这些。
　　可不是吗，他一个中老年糙汉哪里猜得透花季少女的心思。
　　“星星很想你，她说好久没见过你了，你有两个星期不回来了。”
　　“最近总是有些事，没能回来。”
　　“等你期末考试完了，我再来接你回家。”
　　老欧阳脑子里的东西总是很简单，觉得大女儿口中“有些事”就是跟学习，考试有关的事。毕竟他这么大的时候，一天也就只有读书，砍柴，下河捉鱼几件事。现在不烧柴了，大女儿对捉鱼也没什么兴趣，就只剩读书了。
　　“好。”欧阳月仍然盯着前方，手中的酸奶已经喝完了。
　　这两年欧阳月跟家里的关系好了很多，大概是也长大，放下了某些执念。但关系变好并不意味着信任。虽然大家客客气气，欧阳月却也未与家人交过心。不管怎么说，家里一副和睦的景象让老欧阳很是舒心。小月在学校的表现也没有让他失望过，再加上星星也逐渐长大，跟她姐姐小时候一样的乖巧，从不惹事。这些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白云镇前几个月新开张了一家温泉旅馆，寒假咱们一起去放松放松？”
　　“行。”
　　“那好，回家我跟李阿姨说。”
　　“嗯。”
　　途径一个满是吊脚楼的村寨，跟老家很像，欧阳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一看，竟无意间发现老欧阳头上的白发多了许多，皱纹也更加明显。恍然间欧阳月觉得时间真的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冬去春来几次，白雪便赖在老欧阳的头上不走了。
　　她不再是无知的小女孩，清水镇也不再是她的城堡了。
　　“爸，你最近还好吗？”
　　每次见面除了打第一声招呼，欧阳月很少叫“爸”。并且向来都是老欧阳问欧阳月近况，欧阳月几乎没有问过家里的情况。欧阳月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倒让老欧阳完全没有准备。他似乎思考了一会儿，一半是想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一半想着小月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很好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
　　老欧阳的脸上确实没有什么烦恼的样子，这让欧阳月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这两年不在一起生活，然而让欧阳月有了冷静思考的余地。有时候她翻起陈年旧账细细清算，渐渐觉得自己的老爹从未亏待过自己，甚至有些藏得恰好的溺爱。只是她纠结于离婚这件事，变得盲目，一股脑把怨气撒在他身上，把他的爱当作虚伪的外表，认为他只是个自私的小人。
　　但她又如此依赖他。
　　她以前从来不给他好脸色，其实也许正是她心里清楚，无论自己对他怎么坏，他都不会责怪他。
　　所以当她看到他越来越多的白发时，仿佛看到了上天对她的嘲笑。嘲笑她错过的这些年，原本她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可以活得很开心，却因为自己的猜忌变得焦躁，不安。
　　“今晚一起去看晚会吗？星星说想去看。”
　　“一起去吧。”
　　汽车从隧道钻出来，一瞬间竟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因为元旦假，今天不上晚自习。播音部在水鲜之家搞了一次年终聚餐，大家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气氛很融洽。
　　大家以橙汁代酒，碰了杯。林玲作为部长率先发话：
　　“这一年来辛苦大家了。播音部的变化大家也是有目共睹，作为部长，我真的很高兴。我觉得大家都很好，很努力。真的……”
　　“干嘛这么客气啦。”包子笑嘻嘻地打断林玲的话，林玲笑了起来，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饮料。
　　“我也非常高兴认识大家。虽然加入的时间不长，但是感觉自己得到了很多，成长了不少。播音部就像我的家一样，大家都是我的家人。”萌子站起来，也是一饮而尽。
　　电台有了起色。
　　自从参加“为你读诗”活动后，电台的关注度就提升了，目前有了一百多听众。播音部在学校里也渐渐吸引了同学们的关注，原本以为播音部的活动只有播音，没想到竟然如此丰富多彩。尽管没有招新，投稿箱里也收到了一些说着想要加入播音部的信，一直为播音部存亡感到担忧的林玲心中的石头也悄悄落了地。
　　烤鱼上了桌，大家便不客气。水鲜之家以烤江团最为美味，三条鱼眨眼就被吃了个精光。
　　眼看有人已经放筷，林玲觉得是时候说正事了。眼下这个学期快结束了，按常规来说，下个学期高三的同学应该退出所有社团。播音部只有十二个人，这样一来，剩下的人不到十个，就得招新。
　　“下学期包子你们就退部了，高考要加油呀。”
　　林玲重新倒上一杯饮料，与高三的部员们都碰了杯。包子显得很无所谓的样子，似乎退部没什么大不了，大大咧咧一饮而尽，其他人只是默默地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来，我们大家一起碰个杯。”
　　夏桐首先站起来，然后大家也跟着站起来。大家相处的时间有的长有的短，但心里都是有感情的。这一批人退了部，播音部又会有一些新的变化。年年如此，三年就是一次彻底的改变。
　　林玲忽然想到，自己当部长当得称职吗？不知不觉当了半年部长，但似乎并没有做什么事。相比之下，反而是萌子做得多，又出主意又出力，从来不耽误。老成员的离开也意味着换届，那么，自己要让出部长的职位吗？
　　林玲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她欣赏萌子，喜欢萌子。但是另一方面，她也为自己的无作为感到不舒服。比起以前的部长，林玲做得不差。但跟萌子比起来，却觉得自己远远不如。
　　“嗯，今天还有一件事。”林玲说，“下周五期末大会，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