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成林》冷酷的鬼王

12、第十二章 又是一年

　　暖橘色的聚光灯下，少女穿着白色的长裙，毫无怯意地微微鞠躬，看着场下密密麻麻的人，深呼吸了一口气。
　　刚刚聚餐回来，肚子里的食物还没有消化完，萌子就匆匆赶到广场化妆。她换上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是夏桐给她挑的，不花哨，显得她很有气质。这是萌子第一次走上舞台，自从那天录制完“为你读诗”的活动后，萌子的声音再次令众人感到震惊。原先她们以为萌子的声音很暖，适合念一些抒情的文章。直到那时她们才发现，原来萌子的声音也可以如此有气势，像海浪冲击海岸一般。
　　这样的人才埋没在播音部这个小地方可惜了。
　　于是部里的人团结一致，怂恿萌子报名参加元旦晚会。萌子原本没有这样的想法，但在老王“参加晚会有利于扩大播音部知名度”的迷之理由下，自己突然成为“全部的希望”，于是赶鸭子上架般地报名了。
　　以往的元旦晚会都没有诗歌朗诵，今年主办方可能是觉得这个节目比较新奇，或者是被萌子的朗诵能力折服。总之，萌子的朗诵节目很轻易地过了审，出场顺序靠后。
　　播音部剩下的十一个人都在台下。虽然不都在一起，但是萌子知道她们都在。小白菜也来了，但是萌子并没有告诉她自己有节目。小白菜看到她的时候，会不会猜到她就是重山呢？
　　“我如果爱你——”
　　在纯音乐的配合下，萌子很快投入到朗诵中。《致橡树》是她最喜欢诗之一，她也说不上原因，只是觉得从这首诗中得到了某种勇气和力量。
　　萌子不懂什么叫爱。
　　这个世界上对她说过“爱”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妈妈。妈妈爱她，会给她做喜欢的菜，给她买喜欢的衣服。她生病时时刻陪在她身边，不管什么好东西都会留给她。
　　但是，妈妈也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自己身上。妈妈总会自作主张地认为她会喜欢什么，应该做什么，不问她的意见。在这十几年对于强加“爱”的斗争中，萌子总是输多赢少。但是……那一次妈妈妥协了。
　　萌子终于在分科意向表上填上了“理”，交给了班主任，回家一路上都在想着如何跟爸爸妈妈解释。她准备好了接受一顿臭骂，甚至想过妈妈让她改回来。她在想，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说服他们，让他们理解自己。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的是，妈妈在听完这个消息后，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也好”。
　　爸爸也是，回家以后听到这个消息，说了一句“你决定了？想好了就好”就没有了。
　　太顺利了，仿佛不是之前坚持要自己学文科的两个人。
　　但也许，这就是爱吧——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少女在掌声中退场。不远处的雷子安轻轻搂着林玲的腰，林玲则双手握住了雷子安的另一只手。林玲的心思不在身边的人身上，而是在舞台。她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一边颤抖一边朗诵这首诗。然而几年过去，她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一株木棉，守护着那棵橡树。
　　录制“为你读诗”那天，萌子开口的那一刻，林玲就知道自己不是那株木棉了。时过境迁，有的人只能在记忆中沉默，却又不完全退出记忆，永远留下影子。
　　“子安，你相信奇迹吗？”
　　“有时候信。”
　　雷子安低下头来看着林玲。他的睫毛很长，在灯光的影响下看起来极其温柔。
　　“我相信。”林玲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神，眼中仿佛有某种光芒。雷子安嘴角微微上扬，似乎要将林玲融化在眼睛里。
　　林玲喜欢雷子安这样看着她，仿佛他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个人。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觉得我这辈子只能孤独终老。”
　　“怎么会呢？”雷子安悄悄用食指刮了下林玲的鼻梁，仿佛在教训一个说错了话的小孩。
　　“我真的这么想。我觉得我跟男生没办法谈恋爱，除了你。”
　　雷子安笑了，不作任何回答。林玲抓紧了雷子安的手，仿佛要是不这样，他就会消失。林玲觉得自己有些患得患失，因为雷子安的人缘很好，身边的女生很多。以前自己也只是他身边众多朋友中的一个，根本谈不上自卑。但是现在不同了，她成了雷子安的女朋友。她觉得自卑，因为无论是相貌，身材，性格，她都比不上她们。她害怕有一天雷子安会嫌弃自己，觉得自己不如她们。
　　他究竟看上了我什么呢？

　　星星长大了不少，欧阳月再想抱起来，已经有些吃力了。
　　以前星星还小，看不出来长得像谁。这两年看起来，越来越像妈妈了。星星的亲妈长得还算清秀，不是很惊艳的那种类型，但是耐看。星星还小，却也是个活脱脱的美人胚子，已经能够大致想象到她以后的样子。她穿着长长的羽绒服，围着围巾，像一只小企鹅。小企鹅靠在欧阳月身边，不停地说着学校里的事情。欧阳月却盯着舞台上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听她说什么。
　　是《致橡树》。
　　欧阳月想到林玲。某一年的元旦晚会，她也是这样朗诵着这首诗。那时她的眼神跟舞台上的白裙女孩一样清澈，而现在却有些不一样了。人的心没有那么坚强，受了伤害后不一定能恢复原样。尤其是一颗幼小而脆弱的心，在别人眼里小小的一块石头，也能将它砸碎。
　　或许对她来说，现在的结果也不坏，不是吗？
　　自己呢？这样的结果，满意吗？
　　欧阳月无法回答。
　　“我去上个厕所。”
　　掌声响起，欧阳月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去，好不容易才到了厕所。从厕所出来，看到广场周边有很多卖发光小玩具的，心想星星肯定喜欢，于是走了过去。
　　摆摊的人很多，她正考虑买什么给星星的时候，目光却与一个人对上了。
　　再熟悉不过了。
　　那个人也愣了，欧阳月觉得周边的一切都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向北海头上戴着发光的猫耳头饰，手上拿着一个会发光的小风车，坐在小板凳上，仰视着眼前的欧阳月。欧阳月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说不出一句话。她不想离开，可是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必须离开，但她的腿却又仿佛灌了铅一样的沉。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
　　“请问……这个多少钱？”
　　过了很久，欧阳月指着向北海手中的风车问。向北海看了一眼，犹豫了片刻，说：“十块。”
　　欧阳月去掏口袋，可是找来找去只找到五块钱。她的钱和手机都在包里，包在老欧阳那，这五块钱还是之前买东西剩下的。
　　“……算了。”
　　欧阳月嘴上这么说，可眼睛还是盯着小风车。
　　“……那破例卖给你吧。”
　　向北海收下欧阳月手中的纸币，扭过头想从箱子里拿一个新的，欧阳月连忙阻止他：
　　“我要你手上这个。”
　　“一晚上了，它快没电了。”
　　“没关系，我就要它。”
　　欧阳月这么说，向北海也就不再坚持，把小风车递过去。欧阳月的手指在即将触碰到向北海的手时突然转了个方向，轻轻捏着小风车带走了。
　　她没敢回头，她怕他看着她，也怕他不看她。
　　小风车的把上还有向北海的余温，欧阳月紧紧地握着，仿佛是什么稀世珍宝。她走着走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下来了。分手那天她没哭；跟闺蜜倾诉时她没哭；在学校看到向北海时她没哭。可是这一刻她哭了。
　　欧阳月哭得悄无声息。她把围巾拉得很高，埋着头，看不出一点异样。从小父母吵架时她就这样，一开始是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后来她也哭不出声来，只是漱漱地流眼泪。她总要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是内心的痛苦却总会悄悄地冒出来，让她猝不及防。
　　回到家人身边时欧阳月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只是有些出神，星星叫了她几次都没听见。后面的节目欧阳月已经看不进去，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以前和向北海在一起的画面，以及……
　　分手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