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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乾坤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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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五十尺宽的朱雀大街,曾有帝侯的轩车纵马奔过长安道,飞土没过红妆楼,而如今的这里只有一人一骑。
白盏月看着怀仁坊上掠空而过的黄色烟丸。
如今长安城内四处都是妖兽,他又该去哪找杜锦瑟呢。
劣马被惊到了,不肯再向前跑,白盏月下马拽着那只惊慌的劣马。
他的手心被缰绳磨出了一层血,他身上的里衣也被汗浸湿了,他前倾着身子,不停喘息着。
十九年来,他大部分的心思都花在了阵灵术上,体能并不是他所长。
他要去哪呢,他要救李念之,但他又该去哪里找乾坤院的人呢。
白盏月握紧了缰绳,他听着鼓楼上的铮铮鼓声。
是根本没想去救吧,所以才会逃。
他只是想着逃命啊……
他回望着燃烧的灯楼,他想起很久之前。
那个懦弱了一辈子的男人抽出了原本只是个陪嫁品的君子剑,他一身青袍官衣,看着那些带着斗笠的刺客。
男人的背影在火中烧。
女人抱紧了他,一直跑到很远很远。
她突然放下了他,然后看着他说:“盏月是个大孩子了,盏月可以救阿娘和阿爹的,对吗。去找人,去找人来!”
“阿娘跑不动了,去啊,快去!”
于是他向着远处奔跑,他要去找人救他的阿爹和阿娘。
他用了全力地在跑。
可当他回头,女人却只是跪在地上,从怀里拿出了一根坠着金流苏的簪子,她像是晨起梳妆一样将簪子插入发间,然后向着那场燃烧走去。
她明明和白盏月说过,她不喜欢那根簪子的。
他们都是骗子,他们说他可以救他们,但根本不是,他们只是想让他活下去。
能活下来的,只有他。
只有他在那条没有终结的路上跑着。
白盏月看着妆楼上空的孔明灯,他咬着牙。
但是他能活下去不是很好吗,为了让他活下去,他阿爹和阿娘已经死了,他不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回去送命啊。
他是要干大事情的人,他不能白白把性命交在这种地方。
白盏月死死握着缰绳,“李念之,你个混蛋!”
他松开了手中的缰绳,不顾一切地向后跑去,他看着燃烧的妆楼,百丈高的灯楼像是峨峨仙山般。他心口中有鲜血在沸腾着。
燃烧着的横梁从灯楼上坠下,他将所有能看到的东西堆在楼梯处,从那些燃烧中登楼而上。
李念之感觉自己握着剑的手都在颤抖,鲜血顺着他的胳膊流上了刀刃。
名叫婴何的少年却仍旧只像是戏耍着他一样,在他已经体力不支的时候摆弄着身旁的琉璃灯盏,“这东西居然还在这里吗?我记得我当初点燃它的时候,它可漂亮了。”
“你到底是谁。”李念之抬起头问,他的眼神看起来凶狠却又虚张声势。
“我叫婴何,我说过了。”少年轻笑着说:“我是这长安的新主。”
李念之看着婴何,五步,他离婴何只有五步的距离,剑刺一步,还剩四步。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冲出这四步。
但他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剑,狰兽从婴何的身边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他。
他横剑身前,眼睛紧紧地盯着转着破碎琉璃灯盏的婴何。
在他扑向婴何的同时,狰兽也向他扑身而来。
锋利的利爪以能撕裂山河的气势横扫!
然而当那锋利的利爪将要落在他身上时,一瞬间所有燃烧的灯火都被冰结,黄木的灯楼地面结上了一层冰霜,狰兽的身体被迅速冰结住!
那一瞬像是天地归转至最寒冷的玄元之年,万物哀霜。
李念之的剑斩开狰兽的身体!
风吹过万里长安,百丈灯楼,白盏月身上的素衣衣摆在冰霜中碎裂。
“你也回来了吗?”婴何看着衣衫缭乱的白盏月说,“你是阵灵师?”
“是。”白盏月说。
“这世上会玄霜术的,可不是只有你一人。”婴何说。
他抬起手,冰霜更甚,整栋重峨灯楼由上而下被冻结住。
他化冰为剑,将利刃向着李念之刺去。
就在利刃将要落下的一瞬,白盏月扔出了怀中的魂灯。
他挥剑斩破了空中落下的琉璃灯。
“星焚!”
白盏月抬起手,他的手与婴何挥落的剑相逆而出。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奔跑在那条没有尽头的路上,他不知道该往那里去。
戴着斗笠的刺客落在了他身后,他跪倒在地,绝望地低着头,那时他想,就算这样死了,也没什么吧。
他本就是个懦弱的孩子啊。
可瞬间,火焰四起,那是能将天上百万星辰焚尽的烈火。
巫咸婆站在他身前,女人身上黑色的袍子在火与风中翻飞,有些古怪的帽子下,女人的脸在火中像是红莲。
“星焚之术,以魂为引。”女人从黑色的袖中伸出的手苍白而优雅,“终有一天,你将如我一般燃起这场焚星之火。”
“起!”
他素色长衣下的手同时举起,妖兽的魂在万丈的灯楼上燃烧,于是火光落下,百里成烬。
火焰烧上了婴何的身体,他的脸上浮现出莲花般的纹路,他抱住了琉璃的灯盏从灯楼上纵跃而下。
白盏月跌倒在地。
他再一次看见了燃烧的屋子,女人戴着金流苏簪子坐在火焰中,她抱着她的丈夫。
他无数次想走近那场火焰,他想听一听女人要对他说的话。
可他走不进去的,因为他的身旁也燃着火——一场焚尽百万星辰的业火!
06
九月廿五,岁渐寒,徐老坐在临院的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嘴里的烟,藤木椅子抵着侧开的木门,风吹过,木门一下下拍在椅子的扶手上。
光照入屋子里,屋子里煮着药,弄得院子里都是那股子药味。
徐老斜眼看了眼屋内,“醒了?”
白盏月扶着自己被包扎好了的胳膊直起了身,“恩。”
“先是玄霜术,后是星焚,我倒是小瞧你了。”徐老走进屋,给他倒了杯药茶,“我先前见你用个玄霜术都要折掉半条胳膊以为你只是跟着江湖上不入流的阵灵师学了一些。可这星焚之术,东煌只有一个人会用——善无畏,于千军面前走入风雪中的善无畏。”
“星焚之术,魂魄为引。那可是杀生的大术。”徐老握着仿秘色釉的茶碗,眼睛看着碗上映出来的人影。
“我的师父只是个寻常妇道人家,不是什么灵台的首席阵灵师。”白盏月说。
“会用星焚术的寻常妇道人家?”徐老摇了摇头说:“那这妇道人家是不是寻常也会用星焚之术生火做菜?”
“有时会,她说过星焚之术是要折损魂魄的,但她自己却从来不在乎。而且她做出来的饭菜从来都不好吃。”白盏月想着巫咸婆站在木屋中,引火烧菜却烧焦了整只鸡,于是愤愤不平地跺脚的样子。
“又是个没希望自己好好活的人啊。”徐老叹了口气说。
“乾坤契怎么解?”白盏月看徐老迟迟不提这件事于是直截了当地问。
“我见你为了救那个孩子这么奋不顾身,还当你已经想好了。”徐老有些诧异地说。
“你明白的,当时我只是逼不得已,我用了魂灯,只是为了引燃星焚术。”白盏月看着徐老说。
“没得解啊,乾坤契,除非有一方死了,否则没得解。”徐老摇了摇头说:“至少我知道的是这样,你也知道,乾坤院成立也不过数年,就连灵台那帮人对乾坤契也只是一知半解。最开始都是一些死囚为逃脱死刑才会选择成为乾种,我们都走在一片雾中,摸索着,甚至连明天怎么样都不清楚。或许有一天醒来,我们就变成了妖兽,然后被东煌亲自绞杀。”
“你也先回去吧,念之不知道醒了没有。”徐老说。
白盏月回到李念之屋子的时候李念之正趴在床上捏着片叶子发呆,他走过去把床前的窗户关上,李念之看他过来也从床上爬了起来。
“徐老跟你说了什么没有。”李念之憋了半天憋出这句话来。
“他只问了一些阵灵术的事情。”白盏月说。
“那你是不是去不成灵台了啊。”李念之的语气倒不像是惋惜的样子。
“乾坤契我会想办法解开的,在那之前我会先留在乾坤院。”白盏月说。
李念之愣了愣,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他感觉心里面好像有种说不出来的东西。或许是有点失落,但他又自己笑了笑。本便是白盏月为了救他才把自己搭了进来,他难道还想着让白盏月直接把自己的一辈子也搭进来?
……那也,未免太贪心了。
“晚上想吃点什么?”白盏月突然又问。
“啊?”李念之没有反应过来。
“林月止说你们平常不都是自己做的吗?雷武说他今天给你留了只三黄鸡,看在你受伤的份上。”白盏月说。
“炖鸡汤吧!”李念之立刻说。
“好,我过会做。你先继续睡着吧。”
李念之趴在床上过了一会又睡着了,白盏月把要换洗的衣服找了出来,屋子里没有地方可以放,他就先堆在了床上。
找到了皂粉以后他回头发现李念之抱着他的衣服,他有些无奈地走到床边,扯了两下又怕扯到李念之的伤口,于是他解下了腰间的香囊,“这个给你,你把衣服给我。”
他把香囊放进李念之怀里,想要把衣服扯出来,结果两样都被李念之抱紧了,白盏月有些无奈地皱眉,“我还真是折了衣服又赔了香囊。”
窗上糊着的纸很薄,光落在少年身上,白盏月蹲在床边,看着少年蹭着衣服。
他想起来很久之前,他还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整天流连在外面喝酒,到了吃完饭的时候也不回来。男人也甚少生气,只是用女人的衣服包着他,坐在门口,等女人回来。
他闻着衣服上面的味道就不吵着了,睡在男人怀里,听着男人摇着拨浪鼓的声音,身后是温着饭菜的火,慢慢烧着。
“你可别赖上我啊。”他看着抱着一怀衣服的少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