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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蚍蜉于世 ...

  •   07
      白盏月回到乾坤院时看到门外有个带着浅露帷帽的女人,女人抬起了铜门环,却没有扣下。
      他走了过去,发现是花燃楼的苏蔷姑娘。
      “苏蔷姑娘来乾坤院有何事吗?”他问。
      苏蔷转过头看着他,“我找李念之。”
      白盏月点头,心里想了一句果然。

      “姑娘请进。”他推开门,对苏蔷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推开门就听见门内吵嚷,李念之和林月止两个人在佛堂前一人拿着一个铁锹乱舞。
      佛堂地势低矮,门槛也破了,一下雨就容易倒灌水,杜锦瑟看他们两个闲着不顺眼,于是把他们两个揪过来铲水。

      “咿呀呀!来者何人,可是胤国公姬千重是也!”李念之背负铁锹,高抬右腿,作势去撩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
      “是了!我乃辰国将军李虎,听得你围困此地,特来破阵!”林月止伸手成标指,用铁锹转了个花头。
      “那便,打!”李念之于是和林月止两个人一人一铁锹绕着佛堂前的积水开始绕圈子。
      “你过来!”林月止拖着长声如老生般喊。
      “你先过来!”李念之也拖着长音说。

      “念之。”白盏月喊了一声。
      “干嘛!”李念之并不回头,继续和林月止两两对阵,捉对厮杀。
      “念之。”苏蔷姑娘突然柔柔喊了一声,细雨打湿了她帷帽的浅黄轻纱。
      李念之楞了一下,然后连忙回头,看见苏蔷后立刻把铁锹收在了身后,“苏蔷,你怎么过来了。”
      林月止的铁锹照着他的后脑勺直接铲了过来,李念之惊慌躲开却还是挨着了肩膀被铲了一下,然后连忙抬起铁锹把手挡了一下。

      “你怎么回事,动作怎么这么慢了。”林月止嘟囔道,收起了铁锹。
      李念之却只是看着苏蔷。
      白盏月偏过了头,轻咳了一声,“苏蔷姑娘有什么事情可以讲明了吗?”
      “到茶房去谈吧,徐老今天应该不在那里。”李念之连忙过来说。

      乾坤院的茶坊相比一般衙门待客的地方要寒酸了不少,一方桌子,几把藤椅罢了,显然也没有什么人会过来找徐老议事,都是徐老到个个衙门要吃要喝,恬不知耻地卖乖耍横。
      李念之显然也没怎么泡过茶,烧完了水之后手忙脚乱地开始洗杯子,结果还把手烫到了。
      白盏月看不惯他这么糟蹋徐老的凤凰单枞,于是把茶壶接了过来,“我来吧。”
      他曾经跟着父亲学过点泡茶的功夫,男人能把市面上三文一包的碎茶叶细心泡好,喝起来和茶楼里的没什么区别。

      “念之,我来是要麻烦你一件事情。”苏蔷把浅露帷帽摘下放在了一旁,如今没有了花燃坊中的艳妆,女人像是雨后的茶树花一样凄清可怜。
      “我……”李念之说。
      “姑娘但说就是。”白盏月未等李念之说完就开口道。
      “我女儿不见了。”苏蔷的眼中迷雾纵横。

      “女儿?”白盏月疑惑地抬头看着李念之。
      “苏萤怎么了?什么时候走丢的。”李念之问。
      “你也知道我在宣平坊租了间小院,请了个妈子照顾苏萤。但我今日清晨回到院中,奶妈已经昏倒在地,而苏萤也不见了。”苏蔷说。

      “和京兆尹报备过了没有?”李念之问苏蔷。
      苏蔷摇头,“如今长安城中,我只能信你。”
      “我去和姐大说一下,这就和你去宣平坊。”李念之起身。
      苏蔷点头。
      李念之走了以后,茶房中只剩下白盏月和苏蔷,苏蔷低着头,眉目哀怨凄婉,任谁看了都要心疼几分。
      白盏月自顾自地沏茶倒茶,最后撩起眼看了看苏蔷,“你女儿多大了。”

      “四岁。”苏蔷说。
      “那姑娘今年贵庚?”白盏月又问。
      “这个公子没必要清楚吧。”苏蔷说。
      “我看你的年纪应该比念之大些。”白盏月说。
      “大他两岁。”苏蔷说。

      “好了,我们过去宣平坊吧。”李念之拿着铁剑走了过来,他手臂上的两仪带有些松了于是单手自己系着。
      白盏月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把他手臂上的两仪带系好。
      “我又不是自己不会系。”李念之皱着眉一脸奇怪地看着白盏月。
      “你自己系的不好看。”白盏月说。

      苏蔷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来回打转,“你是念之的坤格?”
      “是。”白盏月说。
      “真好啊,他以前说起他没有坤格我总是担心他。”苏蔷轻轻一笑,“劳烦你照顾念之了。”
      “我是他的坤格,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何况就算劳烦,也不是替姑娘劳烦。”白盏月说,然后拿起了座位旁的斗笠,“走吧,我陪你去宣平坊。”

      宣平坊离乾坤院并不远,这里离东市很近,曾经晨间便能听见东市的叫卖声。如今东市上只剩下些老农卖着寻常瓜果,再也见不到往日的绫罗成堆。
      苏蔷租的院子不大,但布置的很雅致,院内生着些枯了的花梗,想来是在夏日里开过,如今落了。
      妈子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看见他们进来连忙起身。

      “苏蔷姑娘,可找着人了。”妈子说。
      苏蔷摇头,“他们是乾坤院的,过来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我出去打水,刚回到院中只闻到了香气,然后就晕倒了。”妈子看着李念之说。
      李念之闭上眼嗅着空气中的气息,空气中的确还残留着异香,如果不细细分辨只会觉得是花香,但乾种的身体能分辨出那些香气最细微的区别。
      “和海狸香很像的香气,但不是。”李念之睁开眼说。

      “这个香气,我在花燃楼也闻到过。”李念之说。
      “你是说花燃坊中有人……不应该啊,我平日里与那些姑娘们相处的很好啊。”苏蔷说。
      “不是那些姑娘。”李念之说:“是那个老头。”
      “长安商会的那个老头?”白盏月问他。
      李念之点头,“随我去趟京兆尹,如果是长安商会所为,很有可能不是孤案。”
      “好。”白盏月点头。

      “苏蔷,你去乾坤院等我消息,把这个随便给乾坤院什么人,他们会让你进去的。”李念之扯下手臂上的两仪带交给苏蔷。
      苏蔷看着李念之手上的两仪带,“你又在自以为是地要安排我的去处了吗?”
      她抬起眼看着李念之,眼中像是泛着雾。

      李念之抿紧了嘴唇,收回了两仪带,“好,我会把苏萤带回来的。”
      “走,去京兆尹。”他对白盏月说。
      李念之握着腰间的剑柄向着巷口走去,朱红官衣的后背绣着晦涩的乾坤图。
      “我会去乾坤院的。”苏蔷突然在他身后说:“你说的话,我都会去做。”

      李念之顿了顿,没有回头,继续向前面走着。
      “她是你什么人。”白盏月问李念之。
      李念之攥紧了手上的两仪带,“我杀了她爹。”

      “想查看京兆尹的案件记录要文书的吧。”白盏月转而问他。
      “是,不过现在的长安,有钱就行。”李念之说。
      “那你有钱吗?”白盏月问。
      “没有。”
      “那你……”
      “可以假装有钱。”

      京兆尹府,青衣的小吏拱手,“二位官爷,来此何事啊?”
      府中只有几个小吏和喝茶的武人,水火棍被堆在墙边,不知道多久没有拿起过了。
      “近日来,可有幼童失踪的案件。”李念之问。
      “请问二位,有提调的文书吗?”小吏问。
      “徐老外出公干,一时半会回不来,没有文书,但有孔方。”李念之搂着小吏走到了角落里,小吏明白了有油水捞,于是哈腰跟了过去。
      李念之摸上腰间,小吏刚准备接钱就突然感觉腰上一凉。
      “今日钱不够,往后再补上,行吗?”李念之笑着问。
      小吏一愣,然后连忙赔笑,“可以,可以,官爷要怎么做就怎么做。”
      “近日来,可有幼童失踪的案件。”李念之又问。
      “有,有,有。”小吏连忙说。

      “也不知怎么,最近两天过来报官说孩子丢了的特别多。”小吏说。
      “那你们怎么处理的,查到哪里了?”李念之问。
      “哪有什么处理啊?也就潦草记下,留个案底罢了。现在长安城中失窃的案子都管不过来,哪还有什么心思查孩童走失的案子啊。”小吏苦笑着说。
      “把记录拿给我。”李念之搂着小吏走到了外面。
      几个武人喝着茶,看见小吏都调侃地笑,“徐三,今晚上该请饭了啊。”
      小吏伸手像是要求救,李念之把匕首捻了一下,小吏连忙说:“行行行,吃饭,吃饭。”

      京兆尹档案房。
      李念之反锁了房门,小吏抖着身子把近几天幼童走失的案子记录捧了出来,堆在案上。
      李念之随手扯过来一张长安地图,在上面照着案子记录的地点开始标注。
      “使不得,使不得。这一张地图可要不少钱的。”小吏连忙过来拦住。
      “放在你们这里也是生灰。沉香无用,那就不如拿来烧炭。”李念之蘸了蘸墨说。
      “走了,改日请你吃酒。”李念之揣起地图走出京兆尹。

      走出京兆尹的时候,已近夜暮。
      “看出什么了?”白盏月问他。
      “看出来,我们要做的活怕是有点多。”李念之扬了扬手上的地图,“光是这上面就有十五个走失的幼童了。”
      “长安商会要这些孩子干什么?”
      “未必是长安商会,那天我能感觉到,那个水煮花生和长安商会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
      “那天你见了那个老头不过几面,你就能感受到了。”白盏月嗤笑着说。
      “乾种是很敏感的。”李念之抬头看着白盏月说。

      白盏月接过长安地图,听见李念之的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出来。”白盏月低头看着地图。
      “能看出来些什么?”李念之问。
      “紫薇垣。”白盏月说:“亏你那天在灵台看了那么久的星盘,这几个地点连起来约莫就是三垣二十八星宿里的紫薇垣星图。”

      “这里是左枢、右枢。”白盏月看着地图说:“这上面按着已有的星象来看还缺不少,分别是勾陈一、五帝内座三、少辅……”
      “太多了啊,天上的星星,啊,想想就好烦。”李念之挠着头。
      “不。”白盏月摇头:“灵台有一套星辰运转的时令,用于推演运算。而这些案发的时间和相应的时令是对应的。”
      “那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李念之的手突然颤了一下。

      “参斜入天,十月二十五,也就是今晚。”白盏月攥紧了手上的长安地图,“按着时令反推演出对应的星官是紫薇垣星官是五帝内座东方苍帝灵威仰。以长安为星盘的话,也就是崇仁坊的方向。”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向着崇仁坊的方向跑了过去。

      入夜,更人敲着梆子,以往长安这个时候早就是要宵禁了的,如今长安人少了,宵禁也没有人管了,路上只有一些酒鬼醉汉还在叫骂着。
      但更人看见人还是忍不住念叨着。
      “不知道已经宵禁了吗?还在街上乱晃什么!”更人拎着梆子当当敲着,他的背很弯,一看就是常年劳苦所至。一身破旧的袄衣,后背被磨得发亮。
      “什么宵禁!长安城啊,早就没人管了!没人!都走了!皇帝走了,宰相走了,都走了……”街边上的醉汉在夜里喊着,然后颓唐地靠在了墙上。
      “都走了……”

      “什么人!”更人看见了巷口有人影晃动,于是提起了灯。
      纸糊灯笼照亮了朱红色官衣。
      “乾,乾坤院……”更人愣愣道。
      “乾坤院办事,行个方便。”李念之用铁剑压低了更人的灯笼,那光晃得他眼睛生疼。

      “二位官爷有什么事?”更人放低灯笼才看见李念之身后还跟着一个白色官衣的男人,于是向着白盏月行了个礼。
      “崇仁坊附近可有幼童居住?”李念之问。
      “官爷,这崇仁坊虽说现如今人少了,但怎么也有个百十来户,哪家还没个孩子啊。”更人赔笑着说。

      “官爷,可是有妖兽,要夜里来吃小孩。”更人的手有些发颤。
      “没有的事,只是最近有几家走失了孩子,你让这附近有孩子的人家也小心点,别给我们添乱。”李念之说完向更人挥了挥手。
      “小的记下了。”
      更人拎着纸糊灯笼向着巷口走去,明黄色的光晕离李念之一身红衣越来越远。
      偌大天地间,那灯笼像是灯油豆大的火,少年红衣而立。

      “等等。”
      李念之突然说。
      灯油豆大的火停住了,少年的红衣在远处的光中明灭。
      “你的脸很熟悉嘛。”李念之按上了腰间的剑,“我们好像见过。”
      他的剑向着灯光处斩去,像是要劈开那明亮的灯火!
      剑光如镜。

      在剑光斩来的瞬间,更人挑灯而前,那盏灯如同少林寺中的火棍破空刺来!
      灯杆前垂落的纸糊灯笼中火光忽闪。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像是飞蛾扑火的瞬间。

      垂落的灯笼悠悠地晃着,灯杆逼在了少年的脖颈上,像是封喉一剑。
      “你是那天的妓|女。”更人眯着眼看着李念之。
      李念之收回了剑,闲散地挽了一个剑花。更人身上的袄衣破裂,背上是一个已经昏睡过去的孩子。
      那孩子看上去不过五岁的样子,趴在更人身上只觉得是更人的驼背。
      “水煮花生大师,好久不见。”李念之看着莲花生说。

      莲花生并未在乎李念之的称呼,“小官爷,在你的衙门里好好待着,就算外面打的再凶,你也只当是打雷,只有这样,你才能活得下去。”
      “你劫掠走的孩子里有个宣平坊的女孩,我得把她带回来。”李念之说。
      “你带不回去了。”莲花生摇头。

      他用灯杆在李念之的脖颈上狠击了一下,然后拽着他身后孩子的衣领,凭空跳上了身后的宅院墙头,然后顺着宅院的屋檐翻身而上。
      “追。”李念之跟着莲花生翻上了墙头,然后跃入了院中。
      白盏月皱了皱眉,看着不远处洞开的院门,然后从院门里走了进去。

      这里是一处已经荒废的染坊,曾经这里染出来的月雾绸和紫霄绸是长安如意坊的招牌,一钱银子能换一寸。这里刚染好的绸缎过不了多久就会裹在那些女孩玲珑的躯体上,化作长安又一道风景。
      而如今这里槐树如同鬼爪般掏向天空。
      十色染缸石里的染料已经干涸,晒布架空荡荡的,直愣愣地指向天空。

      李念之执剑踩在十色染缸石的边缘上,“你在为谁做事?长安商会?”
      “陆家那两父子还轮不到我给他们做事,我给我自己做事。”莲花生站在屋檐上,身上的灰色麻衣在月色中翻涌。
      “那大师劫掠走这些孩子,又是想要干什么?”李念之问。

      “孩子,你还年轻,你还走在雾中,你只看见了我的一次落子,又怎能猜到我的屠龙大局如何布成。”莲花生将沉睡着的孩子挑起,“你已经救不了之前的那些孩子了,但这个或许你可以。”
      他用灯杆反挑着幼童的衣领,将那个孩子的身体横挑出去。
      “赌一局吧。”他将灯杆支在了那棵参天槐树的树杈之间,“在他掉下来之前,看你能不能救下他了。”

      李念之握紧了手中的剑。
      “喂,你一直不吭声,是打算一会偷袭吗?”莲花生看着一直站在阴影处的白盏月,“你们一起,虽然我已经老了,但这点胸怀也还是有的。”
      孩子仍旧睡着,浑然不觉自己处在巨大的危险中。

      “你究竟想要什么?”李念之问。
      “你知道善无畏想要什么吗?”莲花生却问道。
      “我和他不熟。”李念之尴尬地笑了两下。
      “他与我一样,他要的,不是能握在手心里的东西。天下的权势,无尽的美色,那些都是能握在手里的东西。无趣。”莲花生在长安的月色中说:“他要的,是一个时代!”
      “而我也要一个时代!我要一个众人皆尊阵灵术为神灵的时代!我要一个天下阵灵师都能纵情于世,不必再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时代!”
      有些人,他们不为一茶一饭而活,他们甚至不为自己而活。
      他们要的,不是这世俗能给他们的,因为,他们要的是一个时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蚍蜉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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