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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三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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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白盏月奔跑在长安城内的道路上,他努力寻找着李念之的气息。
雷武从他身边跑过,停了下来,“怎么,找不到小念了?”
白盏月点头。
“他们乾种都一样,跑起来就不见影,根本不管咱们。咱们也就只能期盼着过去之后情况不要太糟了。”雷武一脸无奈地拍着白盏月的肩膀,“习惯之后就好了。”
一副同病相怜,万分理解的样子。
白盏月突然觉得雷武和他这个样子,像是一个嫁人已久的妇人和个新成婚的小娘子说,我家那个也是天天不着家,习惯就好了。
他一想就觉得浑身难受,默默拉下雷武的手。
红色的身影掠过上空,杜锦瑟翻身落在了屋檐上,低头看着雷武,“跟上。”
然后转身又不见了身影。
于是雷武立刻憨憨地笑道:“好嘞。”
像是块得了骨头就忘了打的家犬。
白盏月一脸嫌弃地看着雷武的背影。想着他以后绝对不可能变成这个样子。
得离开乾坤院,什么时候解了乾坤契他一定得离开。
他刚走上两步却看见小巷的尽头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是刚才提着鸟笼的老者。
“别挡道。”白盏月说。
“你刚才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楚七的,不是吗?”老者声音沙哑地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白盏月说。
“你承继着星焚之火,那是能燃尽天下哀霜的火焰。”老者抬起头,帽兜下是一张被焚毁了大半的脸。
他脸上的烧伤像是一个诡异的图腾,令人心颤。
“但如今,你我却只能掩藏起我们承继的天运之力,像是个蝼蚁一样苟活着。”老者说。
“这一切,是谁的错!”他突然大喊,于是风刃在他周身卷席,带起了无数的枯叶。
白盏月连忙后退。
“阵灵术本该是这天底下最为强大而华美的力量!你我不该和蝼蚁一样活着!”他挥手,狂风成刃,向着白盏月席卷而去。
白盏月立刻抬手掐诀,“风破!”
他看不见风,但枯叶能告诉他风的痕迹。在风刃席卷至他周身前,他引风成火。
于是风中百千枯叶燃烧。
这是他定下乾坤契后第一次使用阵灵术。
阵灵术的施用以自身的魂灵为井,每一次的使用都像是在汲取自己的魂灵。
他能感受到曾经只能吱呀吱呀出着一点水的灵井现在像是汩汩而出的溪流。
他知道这是妖兽之魂的灵力。
他双臂交叉在胸前,然后向外挥出,风裹挟着燃烧的枯叶向着老者扑去!
老者却笑,“好,让我好好看看!看看这天地间还有谁能得阵灵的魂!”
他站定在街巷的尽头,低声颂咏着经文。
燃烧的枯叶撞在他身前,他身前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每一次火焰撞在上面便闪烁着金色的经文,像是铭刻着梵语的洪钟。
另一处的街巷间,李念之蹲在地上喘着粗气,“太能飞了,这也太能飞了。”
一双手突然伸到了他面前。
“姑娘怎么在这。”陆夕风在马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李念之眯起眼看着一身青色绸衣,风流雅俊的陆夕风,“公子是要载小女子一程吗?”
他嘿嘿一乐,“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他就要去够陆夕风的手。
陆夕风却直接收回了手,然后倾身跟他说:“你想得美。”
“我想的美不美我不知道,但今天这马我是肯定骑定了。”李念之说完扯着马缰翻身上马,“走,抓妖兽去。”
“你给我下去。”陆夕风说。
“你刚才不还要带我走吗?”李念之笑了笑说:“我跟你走了,你怎么不愿意了。”
“我怕你的情郎吃了我。”陆夕风说。
“他不是我的情郎。”李念之握着马缰说。
“那他是谁。”陆夕风问。
“他?”李念之愣了愣,说:“他是个不幸被我赖上的人。”
“你是个男的。”陆夕风回头看着他。
李念之点头,“公子才发现啊。”
“如今的长安还真是什么人都有了。”
李念之突然嗅到了风中的血腥气,他猛然鞭马。
“怎么,找到青鸟了?”陆夕风问他。
“他有危险。”李念之说。
“谁?”
“我情郎!”李念之纵马奔过长安的街道,他知道那种血腥气意味着他的坤格受伤了。
狂风的刀刃割伤了白盏月的肩头,他按住了肩头的伤口,咬着牙强撑着让自己站直。
“如今这世上的阵灵师已经弱小成这个样子了吗?”老者一步一步走到了他面前,随着老者的步伐,地上的尘土枯叶四起。
“对于阵灵师,弱小就意味该死。你的师父应该告诉过你。只有强大的才配活着,只有能斩尽天下的人才有资格握住权柄。”老者的手心中燃起了青色的火焰,像是烧灼着青铜的炉火。
他抬手想要扼住白盏月的喉咙。
“莲花生大师,住手!”陆夕风拉住马缰大喊。
老者垂下了手,看了一眼白盏月,“记住,吾身如焰,要么燃烧,要么熄灭。”
说完他转身走入巷口,在巷口的尽头,他大喊:“看好!”
他黑色袍袖下的右手翻覆,于是天地间风云骤起,长安上空的天幕仿佛被点燃了一样。
白盏月抬头看着燃烧的天空和破开的苍穹。
莲花生落下手臂,于是刚才的一切仿佛幻象般消散。
“只有一瞬,但看清了,就是一辈子。”莲花生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口。
“总算还来得及。”李念之吐了口气,他喘得像是他亲自跑了这十多条街找了过来。
白盏月看了他一眼,“下马。”
“哦哦。”李念之从陆夕风的马上翻了下来。
“刚才那是什么人。”他在白盏月和陆夕风之间来回看着,不知道谁能给他答复。
“不知道。”白盏月说。
“莲花生大师是长安商会的客人,他多年前身负重伤,我爹舍命救下了他,留他在帮中养伤,他感念我父亲仁义,有时会帮忙做些事情。”陆夕风说。
“这只青鸟是他捉的。”李念之问。
“是。”
“能不能让他帮忙再捉一次。”李念之皱着眉试探着问:“我们要这鸟有点用。”
“不可。”陆夕风摇了摇,“莲花生大师与我父亲有约,他每个月只帮一个忙,上个月他答应了为七公子准备寿辰之礼,然后他消失了一个月,前几日才带着青鸟回来。我刚才让他住手,已经用了这个月的约定。”
“又是个脾气古怪的。”李念之扁着嘴说。
“而且这青鸟捉回来,我们长安商会也是一定要带走的。”陆夕风说。
“长安的妖兽都归乾坤院管。”李念之说。
“可如今,帝王将相不在,整个长安都归长安商会管。何况妖兽。”
“那就各凭本事吧。”李念之向着陆夕风抱拳,然后扯着白盏月向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刚才那个大师叫什么来着?”李念之偏过头问白盏月,“什么花生来着?”
“水煮。”白盏月说。
“水煮花生?一个大师叫这个名字不太好吧。”李念之皱着眉问:“自我介绍的时候说出去多不好意思啊。”
“青鸟。”白盏月看见天间一片青色,立刻跟了上去。李念之也连忙随后。
打更的老头正摇头晃脑地敲着梆子,一身短褐沾着尘。青鸟却突然俯冲而下,叼起他手中的梆子就飞上了天。
“我的梆子!”打更的老头连忙追了上去。
“这是相思鸟吗?这就是一强盗。”李念之摇头看着那只蛮横抢劫的鸟兽,踩着一棵槐树飞身跳上了屋檐。
白盏月看着再次消失不见的李念之完全理解了雷武。
“李念之呢?”林月止落在了他面前。
“不知道。”他摇头,“或许是去了……”
“行,明白了。”林月止没等他说完就和李念之一样跳上了屋檐,只留给他一抹绯红的衣摆影子。
长安四处响着堂鼓的鼓声,白盏月分辨着鼓声,向着鼓声指向的地方跑去。
黄色的流弹的掠过上空,是常在酒坊的方向。
打更人扶着自己的膝盖歇在酒坊前,那只青鸟叼着梆子落在了酒坊的柜台上。
他看着酒坊前的众人不敢近前。
酒坊外,徐老叼着烟袋看着马上不让分寸的陆夕风,陆夕风身后是数十名长安商会的打手。
“乾坤院,徐万千。”徐老向着陆夕风拱了拱手,他声音蔫蔫地,本该是个响亮的名头被他说出来像是个乡间的老头被官兵盘问姓名。
“徐老的名头,在下还是知道的。”陆夕风点了点头说。
“那就还望,行个方便。”徐老说。
“如果徐老只是要让我让个路,我自然愿行方便,不过徐老如果是要那只鸟,还恕在下做不了这个主。”陆夕风轻笑着说,一副运筹帷幄,志在必得的样子。
“那就劳烦先让个路吧。”徐老叹了口气说。
陆夕风愣了愣,“只是,让个路?”
徐老点了点头,“这里打起来的话我这个老胳膊老腿实在受不来,反正是灵台要的东西。我露个脸,意思意思就够了,犯不着为了一只鸟儿拼上半条命。”
“那好,给徐老让路。”陆夕风扬头说。
他身后的众多打手在徐老面前分出了一条路,徐老叼着烟斗从中间走过,像是这条路是稻田间的一条干地。
当他走到尽头,数道身影从屋顶上翻身而下,李念之直接拽着楚七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掷倒在地。杜锦瑟手中的黔棍甩过,她踩在马上,将烙着芙蓉纹的黔棍劈空斩下,对面的人被她整个掀飞。
十几身着个绯红官衣的人落在了常在酒坊前的空地上,徐老衔着烟斗在道路的尽头回望。
“抓鸟儿。”他说。
于是李念之飞身将挡在酒馆门口的人踹倒在地。
丁婆正捧着一把小米喂着柜台上的鸟,有些茫然地看着突然打起来的这帮人。她身旁是被叼过来梆子。
徐老悠然地点着烟叶,直到他看见了李念之一身穿红挂绿,脸上的颜色才变了几变。
乾坤院的人闪入了酒馆内。
青鸟悠悠然飞出了窗外。
“哪去啊?”丁婆皱着眉问。
阿守正茫然地蹲在屋檐上,不知道那只青鸟去了哪里。刚站起来就看见青色的流羽掠过,于是他连忙追了上去。
长安城内的街道上,乾坤院的众人追逐着青色的鸟,长安商会的人在后面追着他们。
风吹起道路上的焦土,不多的行人回头望着这场闹剧一样的追逐。
常在酒坊,众人早已鸟兽般离去,丁婆拿着梆子不知如何是好。打更的老头有些羞赧地站在门口,看着她手中的梆子,“劳烦了。”
白盏月终于看见了乾坤院的人,然后就见到那只鸟缓缓飞到了太平湖的上方。
湖上有渔夫自顾自地撑着船。
“船家!”李念之站在渡口上大喊,船家慢慢把船撑了过来。
“这位娘子要去何处啊。”船家问。
“追上那只鸟。”白盏月跑了过来,拽着李念之跳上了船。
“什么?”船家有些疑虑地问。后面长安商会的众人已经追了上来,扬起一片飞尘。
“走,快点离岸。”李念之连忙拽过船桨就开始自顾自地划船,全然不管船家。
“等等我!”一个同样穿红挂绿的身影在烟尘的最前方大喊。
“是阿守!”李念之立刻反行,阿守一身绫罗绸缎地跳上了船,头上的朱钗步摇叮当晃荡着。
船家摇头看着这一船的人,“成什么样子。”
白盏月把船从岸边划开。
“你们给我回来!”长安商会的人站在岸上大喊。
“有本事你们游过来啊!”李念之在船上喊了回去。
太平湖上映着青鸟的倒影,湖水潋滟万里。
船家哼唱着一支西北的曲子。
几名长安商会的人赤膊跳入了水中。
“快划,快划。”李念之看见了连忙焦急地划着水。
如今近冬,太平湖里的水凉得很,那些人没游多远就又上了岸,在岸上湿着身子直哆嗦。
“你们是来捉那只鸟的?”船夫问。
“恩。”李念之点头。
“那可是难,青鸟难寻啊。”船夫摇了摇头说。
青鸟落在了湖心的亭子上,尾羽从朱漆的铜铃上垂落。
“过去,过去,快过去!”李念之说。
船慢慢靠近了亭子,李念之站了起来准备去扑那只青鸟,阿守跟在他身后。
可当阿守站起来青鸟却又飞走了,船身在湖面上晃着,阿守没有站稳跌入了湖中。
九月的湖水有些凉,阿守没有学过水,只能在水中扑腾着。
他感觉四面八方的湖水都在向他裹挟而来,他将被这些水流吞没,而后化作水中的一块顽石。
可当他在迷蒙中睁开眼却看见一个身影向他游了过来。
那是一双女孩的手,女孩扯着他的手腕,将他带离水中。
被那双手扯着的感觉像是丝绸缠绕在腕间。他疑心自己是不是被水草缠住了,他听人说若是落水时见到有人来救自己,很有可能只是被水草缠住了。于是你就会满怀期待地沉入水中。但他没有挣扎,就算是假的,他也想相信有人来救自己。
李念之蹲在船上,愣愣地看着青色羽翼的女孩带着那个傻子破水而出。
阿守落在了湖心的亭中,女孩站在他面前,青色羽翼,足踝赤裸。
“有人在想你。”女孩对阿守说。
李念之皱着眉不明白女孩的意思。好像自他从死牢里出来,阿守就已经牵着他的毛驴走在长安街上了。从来没有听说过阿守有父母,更没有什么亲人。
这个傻子就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个孤儿。
啃着萝卜睡在屋檐下的路上。
可女孩对阿守说,有人在想他,像是这天地间真的有人在念着这个傻子一样。
阿守笑了,笑的很傻气,倒像是他一直都知道一样。
女孩也笑,她赤足踏入水面上,然后再次化为了青色的神鸟,流羽华美。
背后是长安的云气与青天。
陆夕风对着青鸟缓缓拉弓,那是一张六十斤的重弓,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文质彬彬的公子能拉得开这种重弓。
他松开尾羽,青铜箭簇的长箭向着青鸟射去,那是能破开巨石的力道。
可有人轻轻地弹出来了一个石子,石子撞歪了长箭,而后在水上打了几个漂,那几个漂又远又漂亮,倒像是那个石子是为了打这几个漂才弹出来的。
在石子打漂的功夫里,那只青鸟已经飞入万里的青空云气。
“徐老这是何意!”陆夕风怒视着在地上捡着石子的徐老,“你放走了妖兽!”
“我只见到了那是个姑娘。”徐老却说。
“那是祥瑞!是要献给圣人的祥瑞!”陆夕风说。
“祥瑞吗?”徐老摇了摇头,扔出石子又打了几个漂,“这世上的祥瑞,一只鸟可带不来。”
然后他冲着湖心的那条船喊:“念之,盏月,回家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