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6、敬旧时光 ...
-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海子
“那时我们没有钱,但是有爱情。”雷子躺靠在报纸堆里,听一头棕黄色长毛,打扮得像个日本涩谷区廉价牛郎的小年轻这样说道。
“你说得对。”雷子随声附和着,连抬眼看一下都欠奉。
“女人呢,都这样,一个比一个物质。”黄毛语带抽噎,眼圈红肿继续叨叨叨叨。
“您说得对。”
“有什么的啊,租房子一样能过。”
“您说得对,面巾纸还要吗?”
“要。”
那时我们没有钱,但是有爱情?这句话雷子听来来去去的男男女女听得多了,也听的快吐了。
更别说,小年轻的有没有刻骨铭心的恋爱过,他不知道,可住这小区半夜出来在报摊买面巾纸,从过去到现在和有钱就不发生关系。
“哎哎哎你看看你裤子!”香山的红叶疯了,思航的灰裤子红了。
“哟,这怎么提前来了?”思航依旧能懒则懒地不当一回事。
毕竟是前服务业从业者,轻车熟路得很。
十一月初,随着思航的正式入职,这个环外小窝算是正式成了双职工家庭,开支大为宽裕之余,两个人一主外一主内的闲适生活也暂告一段落。早上,小跳走的略早,晚上思航回来的略晚,大差不差。
至于伙食,早晚还好,可两人的午饭都只得靠外卖过活。晚上的路演自然是没有了的,早上的迟到又是头等大事,小跳已经适应了一个月,现在轮到思航的生物钟骤变了。人这东西又十分脆弱,毕竟人和猩猩在基因上也就差了一个百分点,而绝大部分遗传病说来也就是一个基因的表达异常。一点环境因素变化造成激素调节的小扰动,再正常不过。
恩,算算时间,思航的例假提前了大概四五天,如果下月因循旧例自然大为不妥,可毕竟情况也并非如此严重。
“赶紧去换下裤子,你备着护垫呢吧?”小跳也是刚回来不久,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来,也是实在懒得换了。
“衣柜顶上,一包卫生棉条,没拆封的。”思航被往下扒拉着裤子,保暖裤,裤袜和内裤,又捂着屁股被连推带搡地送进卫生间。
“噫,我帮你拿下来你自己换啊!”
“你干嘛去?”
“干嘛,真想让我给你换啊?我去买双氧水洗你的衣服,哪有卖双氧水的?”
“药店肯定有。”
“成,那我下去了。”小跳从衣帽架上取下呢子外套,就要出门。
“多穿点。”
“知道啦,哦对了,晚上吃点什么?”
“泡面,谢谢。”
“给你买三鲜的,还要别的吗?”
“臭豆腐。”思航也随口举例。
“恩,还有呢?”
“你还下不下去了?”
“切,衣服放盆里泡好,我走啦!”
小跳蹬蹬蹬地下了楼,楼上供职于某家报社的中年男人也和她前后脚出了楼。
“老板,来包红梅。”男人棉衣棉裤棉拖鞋从小区里出来,显然是直奔这买烟来的。
这男人,雷子认识他,各大事业单位发工资的那天晚上丫准来买烟,买了就抽,一抽就半包——剩下半包藏车后视镜里。可今天虽没到发工资的日子,但也就是有点奇怪罢了。
“也在右边墙上,自己拿。”
“得嘞,”男人掏了掏兜,除了随手拿着的手机钥匙,显然你不能指望中年男人的睡衣口袋里藏的下钱,“嘿,我今儿没带钱,能微信吗?”
“微不了,都熟脸了,下次一块儿给吧”
“那谢您了老板。”
“怎么不要中华了?”
当然是因为没钱。
但北京爷们折里不折面,男人也就随口扯淡,“中华……一点儿劲没有,还贵,戒了。”
“戒得了?”老板雷子也是个三十来年的老烟枪,抽中华的无论软硬,再往下抽都不如干脆不抽,就像是可乐喝惯了去农村婚宴上呵香精勾兑的土汽水,喝的惯就见鬼了。
“硬戒……等发工资了再说吧,上了新思想,搞起新运动。以前还有烟补,现在反正是没了,以后?谁说得准呢?嘿,补贴没了,工资也不涨,听听,三年保证不降工资!叫人话吗?”
“反正我就知道你家的报纸最不好卖,要我是你单位领导,不让你下岗都便宜你们了。”
“去,这全是机关订的,正经人谁看啊?擦屁股都他嫌硌得慌。”
“说的也是,现在我看就什么明星周刊最好卖,一样进七八十本,十几家一块儿进都能卖光。”雷子很有良心的劝他,“你们也开展点这方面业务,说不定就能多发点钱。”
男人笑笑,“换在我们当年,嗨!提他干嘛……”
下楼买双氧水的小跳回程时就见同单元的报社大叔在报亭扯淡,上前接了一句,“是啊,说不定还有明星戴口罩出来买杂志看的呢。”
“嘿,小说看多了吧!真当我们跟碟中谍似的什么都能搞到手?就这,这里边,瞧见没?没照片的就是编的,有照片的一大半是自己花钱上的,剩下的是对头捅过来正主儿要撤稿条件没谈拢的。五十来页纸,人家比刊印的见得都早。”
“那您见过来谈条件的明星没有?”
“见个屁,轮也轮不着我们机关报纸管这些事。”男人撕开包装膜,取两根烟出来,一根随手插到耳后,另一支半抽出烟盒,准备散烟,“我就在这抽吧,来一支?”
小跳和黄毛摇摇头。
雷子接过一根红梅,掏出火机给自己点上,吐了个烟圈,抬抬手示意男人也凑过来,再给男人也点上。
“今儿,是叫赶出来的?”
男人也不说话,也吐了个烟圈,半天才就点点头。
那边黄毛不好掺和熟客的事,可也闲不住了,摸了摸口袋问雷子,“老板,520有吗?”
雷子抬头瞥了眼小年轻,道“520杀精。”
“哦,那再拿瓶可乐,以毒攻毒。”
“烟十六,一共二十。”
小年轻也不说话了,掏出火机自顾自地点上烟……
吐烟圈失败,太久不抽,还被呛得直咳嗽。
老板和中年男人一人叼根烟瞥着他,三个人一起陷入沉默。
“来份财经周刊。”小跳想了想,“加参考消息。”
“年轻人有前途。”雷子怪模怪样地点评道。
“叔,最近有什么新闻吗?”
这话是冲她同单元的报社大叔说的,男人就又摇摇头,“新闻多的是,大事没有。”
“那我不要别的了,再拿两根烤肠凑个整吧?”
“随你。”
“哎,萌芽还在啊?科幻世界都有!”
“要么?”
“算了,明儿早再说吧。”
雷子点点头,想条咸鱼摊在平底锅里似的摊在他的椅子上,也不推荐她买,也不阻止她乱翻。
“要买,趁早买吧,不定什么时候就不进了,再者说到时候有没有这报刊亭还两说呢。”
“怎么,您这是要搬迁?”
“搬哪去?干不下去就不干了,怎么着都能活着,反正。”
“可不,怎么着不当口饭吃?”男人也附和着。
小跳走后黄毛也很快离开,大约是去哪买醉寻欢了,男人靠在简易房的外壁上,一根接一根抽到穿着市政制服的雷子媳妇过来帮忙收摊,才转身回家。
“身上有烟味儿。”刚出浴的思航皱了皱鼻子,随即被小跳用冰冷的双手伸进睡袍,冰得打了个冷颤。
“你这话的口气像是我媳妇一样。”
“什么?”思航眼睛一瞪。
小跳果断改口,“老公!”
“诚恳一点。”
“爸爸!”
“臭豆腐呢?”
“这呢。”
思航这才点点头,“煮面去吧。”
“哦。”
“今天没有工作要带回来做吧?”
“没有,你们呢?”
“也没有。”
“不如我们玩游戏吧!”
十点半左右,楼上传来了吵架与摔东西的声音。一开始仅仅是吵架,后来愈发激烈,摔东西的声音,从抗揍的棉芯枕头的似有似无,到老式的荞麦枕芯的咚咚闷响,再到裱好的合照,厨具和食材的稀里哗啦噼里啪啦声,并终于在疑似电器作响的声音中达到高潮,而一发不可收拾。
“……
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
得到的尚未得到
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中年危机大叔大声吟诵着海子的诗,并伴随着时不时传来的咒骂声和孩子的哭声。
“人时已尽
人世还长
我在中间
应该休息”
这声音随之换了口气,用更加激昂近乎激愤的声音继续吟诗,哦,这回是顾城的诗了。
骂声愈发激烈,并开始伴随摔砸东西的声音,哭声渐起,吟诵也愈发悲愤,甚至响起了欧仁鲍狄埃作词,法语原版的国际|歌声。
良久,中年危机大叔终于摔门而出。
“我们没有拖泥带水的雨!这是我的意志,宇宙的意志!鼓动吧,风!咆哮吧,雷!闪耀吧,电!把一切沉睡在黑暗怀里的东西,毁灭,毁灭,毁灭呀!”
这是两人所听到的中年大叔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敬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