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最近有点怪》槐荫里

4、要挟

　　鄢墟洞口，尹络蜷在石头上，眼泪流了满脸。

　　夜里的云釉山安静极了，连寻常山林还有的鸟唱虫鸣都没有，一切声音被沉沉地压着，只有尹络的喘息声。在巨石最顶端，踮脚远眺是可以看得见尹络的小院子的。整个云釉山脚下只有他那一户人家，四周都被黑暗笼罩，往常只有他的院子有一点灯光。如今那点灯光也没了，整座山都沉入了黑暗。

　　虽然以往他过的都是离群索居的生活，却从没觉得孤独——师父是住在山上的，勉强能算个邻居。

　　而现在，他知道师父就在身后的洞穴内，心里的恐惧还是难以让他安心，他沉浸在小师妹所说的那些怪事里，认定那晚弄晕他反采了他的人就是小师妹所说的那个传播魔毒的人。

　　经过查证，其他宗门都是无事发生，那人就是专门针对合欢宗的。要么是合欢宗的人容易得手，要么是在伸张正义，毕竟合欢宗的名声可是极差。况且就算多死几个，也不会有正道会主动插手这件事，逍遥法外的难度大大减少。

　　尹络下意识地咬着手指，乌油油的眼珠转来转去。按听到的消息来看，和那不知名的人交合过后一月左右，就会焚为焦炭。想起前阵子自己身上那阵莫名的高热，尹络又气又怕地低声咒骂。

　　“要是落我手里……”尹络握紧拳头，脑中闪过无数折磨人的法子。把脑中惨无人道的方法都构想了一遍后，尹络越发精神，恨不得那人现在就在自己身边，他一定刻不容缓的拿他开刀！首先就灌他一整瓶君思露！再把他捆起来，不得纾解，爆体而亡！

　　他这么盘算着，一双眼睛都迸出光来。然而不过瞬间，他又陡然失落，现在要亡的可是他，要展望未来，起码得保证自己没事儿。

　　他就快完蛋了，尹络深刻地认识到这一事实。凭他自己是想不出来办法的，整个合欢宗都束手无策。

　　问问师父？这个念头刚起来，又立刻被他打消。

　　考虑来考虑去，尹络把自己逼入了一个死胡同。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傻，不争气地揉眼睛抹眼泪。

　　树影微动，突然起了微风。尹络吸吸鼻子，支起身子正要回头，却突地软倒。

　　他瘫软在石头上，在他背对着的鄢墟洞前，一个虚幻的人影穿透紧闭的洞门而出。那不能说是个人影，准确的说是银白的光亮勾勒出的轮廓，没有实体。

　　“尹络？”空无一人的四周突有缥缈的人声。人影凝成一团飘至尹络面前，重新拆分成人的轮廓。亮白的轮廓像火一样跃动，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它吹熄。

　　人影的手部拂过尹络的脸，看起来像是一道光掠过。

　　“尹络。”人影叫着他的名字，然而尹络一无所觉。

　　虚空中传来轻笑，还有一声所有若无的叹息，“络络。”这次声音中带了明显的笑意。人影把手盖在尹络的手上，像是握住了一般，“以后不要乱跑，不许。”

　　说完这句话，人形轮廓崩塌，化为丝丝缕缕亮光，穿入石门。

　　…

　　尹络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床上。他抱着自己的脑袋深刻反省，他真是傻了，跑云釉山上吹了一晚上冷风，吹得他头都痛了，也不知道怎么回来的。

　　他坐起来，脚步虚浮地往外走。今天是个阴天，空气中湿气浓重得几乎要凝成雨滴砸在人头上。他昏昏沉沉的，但也没忘了今天是祭奠昌昀师兄他们的日子，天气也沉重的刚好。

　　在屋里找了件素色衣服，尹络换下自己那身扎眼的红。他一寸寸地整理好衣服，把自己收拾得清清楚楚。基本收拾妥当，就差头发，他拎着自己的辫子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把它重新编成了一个更整洁的辫子。幼时他不会束发，就习惯把头发都编起来，一缕缕汇成一股，用红绳绑着，看起来也是伶俐可爱。后来他学会了，但是也懒得再换。

　　一切妥当后，尹络赶去合欢主峰。

　　现场早已来了大堆的人，一片素色，御法门的人混在其中，难以分辨。这场仪式弄得像凡间的葬礼，但是只是看起来像罢了。凡人尚可轮回，修仙之人可没有转世，一旦身死，便是魂散。

　　沉重的气氛让尹络有些喘不过来气。

　　混在人群中间，他远远地看到了人群前端的华云。他看起来像是被抽取了魂魄，面色惨白，眼神无光。他与昌昀感情向来不错，这番表现也是正常。

　　尹络叹了口气，垂下头。附近，两三个师弟正在议论这事。

　　“我们以后难道都不能出宗门吗？那人专选我们合欢宗的人，安的什么心！”

　　“是啊，外面还有人传是我们自找的，说我们来者不拒，是活该。”

　　“我们好好修炼怎么了？他们修炼他们的，我们修炼我们的，管得着么！”

　　果然合欢宗的遭遇是引不起别宗的同情的。尹络竖着耳朵，把他们的谈话都听了进去。

　　“唉，不过有个红药堂的弟子回来了，他也遭了殃，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发现什么。”

　　“但愿吧，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宗门里。”

　　尹络也在内心默默祈祷，希望能发现解决方法，留着他这条小命。

　　然而老天似乎在跟他对着干，他上午刚许完愿，傍晚就被两个御法门的弟子找上了门。

　　他们身上都施有隔离咒，已是站在院门外，还又隔了段距离跟尹络说话。

　　“师兄。”两人微微躬身行礼。

　　尹络不自觉地抓了抓衣服，面带讶异道：“你们这是有什么事？”

　　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看起来很犹豫。最终还是两人中年长的一个发问：“师兄，我们就是想问问你，你前些日子不是下山采花么……”

　　尹络立刻接过话头，“是啊，可走的急，忘了东西便回来了。”他略不好意思地笑，一双眼睛弯弯的，露出一线晶亮的瞳仁。“回来么，又被你们华云师兄唔……”

　　尹络摸摸鼻子欲言又止，但两人一听就明白了，宗门石碑那事儿还没解决呢。

　　“你们华云师兄太严格了，是吧？”尹络抿唇，上扬的双眼微微瞪着，脑袋一偏，脑后的辫子滑到身前，看起来竟有些不谙世事的天真感。

　　两人一愣，移开视线。

　　“好吧，”尹络拍拍手，继续道：“所以你们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两人如梦初醒，脸颊微红。一人挺直了背，回道：“是关于昌昀师兄那件事。”

　　尹络敛眉，静静听着。

　　原来自昌昀出事以来，宗内就没有停止过查明真相。一方面召回在外的合欢宗弟子，一方面对牵涉到这件事的合欢宗弟子调查，可接触到那些弟子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逝去，这事一直都没什么进展。好在回来了一个红药堂的弟子，他身上已经出现了一些不妙的情况，被留在息殿那儿观察，结果今天，他和息殿一个弟子就被发现死在了那里，不辩人形。两人的灵牌也彻底粉碎。

　　那弟子担忧道：“没想到这毒传播性竟这么强，现在整个宗上下每人都给自己加了隔离咒，也不知能不能抵挡得住。”

　　“那你们现在是要控制与凡人发生过关系的人？”

　　两人沉默着，算是默认。

　　“然后呢？”

　　“看宗主他们决定，”

　　尹络了然地点头，心里凉了半截。他面上不显，提起精神道：“你们等等。”说完，他转身回屋，拿来了炼好的君思露：“把这个带给华商吧。”

　　两人答应下来，然后告辞。

　　走出没多远，两人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我们还没确认尹络师兄他是不是……”

　　“……可是他说他半路回来了。”

　　两人相顾无言，其一喃喃道：“不会吧，他不是连双修都不参与么，没准修绝情道，不碰男女之事呢。”

　　“也许吧……我们宗有绝情道吗？”两人互相安慰着，离开了云釉山。

　　他们走后，尹络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却没放下。他现在是个潜在的危险，如果真的被发现，宗门会怎么对他？会有人帮他说话么，尹络不确定。

　　其后几天，尹络频频往红药堂后的药泉跑，那里是一处天然的灵泉，由一挂瀑布分流成数个浅池。可调理平衡体内的灵气，排除体内的杂质废物。

　　他几乎天天去，寻一个偏僻的池子，一泡就是一整天。效果也十分的好，体内那陌生的热源似乎在一次次的调理中被拆分，渐渐难寻踪迹。不知是不是错觉，尹络觉得自己的修为似乎还涨了不少，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傍晚时，尹络回到云釉山，他沿着青石路一步步往院子走，抱着双臂低着头出神。青石路旁是一面斜坡，低处往上生长着青翠高大的竹子，一直蔓延到路边。

　　重重叠叠的竹影中，尹络瞥见了一个人影。

　　“若霄？”他疑惑，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在这里。

　　若霄看见他，朝他走来。不知为什么，尹络总觉得他今天有些不一样。

　　尹络停在山径上，橙黄的阳光撒在他脸上，长睫的影子投在他泛着柔光的脸上，整个人带着朦胧的光彩。他的眼睛一半盛着光，一半在阴影中，若霄心里一跳。

　　他迎上去，“师兄。”

　　尹络看他：“怎么了？”

　　“师兄愿意跟我双修吗？”他说。听到这话，尹络的表情立刻变了，他的眼中明显出现了不解，然后淡笑着回答：“不能。”

　　温和而疏离的态度，一点犹豫也没有。连一丝丝考虑的时间也没有，怕是连他的眼也没入过。若霄突然有些暴躁，他不甘心道：“为什么？在这一代弟子中，我的修为是最高的，而且我主修的是御法门的功法，你是采花宫的，与我双修是有益的！”

　　虽然尹络长他百年修为，但御法门的功法之强势，完全可以弥补这差距，尹络不会吃一点儿亏。

　　但他还是摇头，“不行。天晚了，你回去吧。”

　　若霄咬牙，对着尹络干脆的背影喊道：“你就不怕我把你中了魔毒的事说出去吗！”

　　尹络的背影显然一僵，迅速转过身：“你胡说什么？”

　　撕破了他淡然的面具，若霄得意一笑。“别装了，你回来的那天我都看到了。”

　　尹络心里燃起怒火，冷冷道：“那你还要与我双修？不怕也染上吗？”他步步紧逼，靠近若霄：“你既然知道，那你应该离我远远的，也许不过是呼吸间，你也会变得和那些师兄师姐一样，你不怕？”

　　若霄躲开他逼人的目光，语气高傲：“我自有办法。”

　　“重新考虑一下吧，尹络师兄，反正你已失了元阳，何故作清高？”他抬手，去碰尹络垂在颊边的碎发，被尹络厌恶地躲开。

　　若霄毫不在意：“明天我再来。”

　　说完，他转身往来时的方向回去。过了一会儿，他回头，山径上已经没了尹络的影子。

　　若霄心情很好，他看近日尹络老往药泉跑，心里早就起了猜疑。没想到还真是，尹络怀疑自己染了魔毒，一切送上门来似的恰到好处。居然还相信了魔毒能传染，呵。若霄面露嘲讽。

　　他沿着山路往下，脚步轻快。

　　将入夜的天空划过一线流星，从云釉山而来，落入了若霄的身体。他突地僵住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滚落入了茂盛的竹林，再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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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废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