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最近有点怪》槐荫里

5、人是他杀的

　　若霄死了。

　　尹络甚至还没从他的威胁中回过神来，再听到他的消息，竟就是这个。他心里一轻，对近来合欢宗发生的事疑惑也更大。自他回来那天，他仿佛就进入了一个大大的疑团，这其中原因模糊难辨。

　　他正在去药泉的路上，身边的弟子都在低声议论这件事。

　　一个弟子愁眉苦脸：“唉，这一天天的怎么回事啊，前两天我看若霄还好好的。”

　　听他这么说，大家情绪都有些低落，物伤其类，合欢宗不明不白没了那么多人，也许下个就是他们了呢？

　　尹络心中并无悲伤，他本来与若霄也没什么情分，更因他昨天的要挟而好感全无。残酷点说，他死了，对自己有利无害。可为了不在人群中太过显眼，他也垂下头，作伤感状。

　　不知是不是因为若霄这件事，大家对魔毒传染的事更加战战兢兢，今天的药泉，早早的挤满了人。

　　满池白花花的果体，还有人嫌水凉，施了咒法，把灵池加热成了温泉。雾气升腾，看起来更加拥堵。尹络刚走到往常泡的那个偏僻的池子处，就发现里面有人泡着泡着就开始不老实起来。他两眼一黑，扶额退了出来。

　　尹络站在瀑布旁思考，无数视线偷偷投过来，如芒在背，惹得他浑身不自在。

　　最后，他蹲下来掬了捧水洗把脸，就转身离去。

　　身后一阵失望的声音，尹络加快了步子飞也似地逃了。

　　…

　　回了自己的院子，尹络找出各式灵草仙药扔进后院的温泉池里。水面上飘着各种花花草草，池水被丹药染成淡棕色，熬汤似的。尹络把自己泡在汤里，他就是汤里的那根小白笋，白嫩嫩的，摆正姿势闭着眼调理体内的灵气。

　　后院不像前院那样种得五颜六色的，而是一整片的秋海棠。小小的一丛丛，半圆的粉色花瓣紧紧挨在一起，形成大片粉霞。所有的门窗都大开着，风一吹，就有无数的花瓣被卷起来，落到尹络的汤里。

　　采花宫最擅调和阴阳，因采花所需，要将他人的灵气纳为己用，主修的也在调和灵气方面。采花宫的人自修体内灵气比其他弟子快得多，尹络更是那其中更快的存在。

　　没一会儿，他就将这么些灵丹妙药的灵气悉数纳入自己体内。他睁开眼，从池中站起身，扯掉黏在身上的草叶子，穿上衣服，站在门边赏花。

　　他上身穿着红色厚纱质的短衣，袖口很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抬手间可以看见里面略短些的白色里衣。裤子也是宽松的，修长的小腿露出一部分，一双脚光着。

　　尹络倚着门，衣袂飘飘，如在画中。

　　这是他这段时间来少有的放松时刻了，只用看着花丛，什么也不用想，不用担忧。海棠花排列规整，一簇一簇开的很旺盛。突然，尹络站直身体，神情明显紧绷起来，他匆匆把脚塞进鞋里，跳进花丛里，朝一个方向奔过去。

　　他站定，脚下的花丛歪倒了一些，在沾着泥土的残花旁边，赫然一个脚印。不用比对他都知道，那绝不是他的。

　　有人在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来过！

　　尹络浑身汗毛站立，事出反常必有妖。

　　正在这时，拍门声传来。尹络的心脏剧烈地怦怦跳动，回应的功夫都没有给他，就有人不由分说冲进来。

　　众多御法门的弟子鱼贯而入，踩倒了娇艳的花丛。他们一个个穿着最冷漠的白衣，长剑出鞘，寒光凛冽，围住花丛中的尹络。

　　今天，好像不太妙啊……尹络默默地站着，看见前方华云快步走来。

　　他神情厌恶，疾言厉色：“孽徒尹络，残杀同门，你该当何罪！”

　　…

　　合欢宗近日实在是不太平，魔毒之事未平，又莫名死了个小弟子。那小弟子居然还是那备受照顾的优秀弟子尹络杀的！原来是他下山后染了魔毒，才匆匆逃回宗内，躲在院内。魔毒之事爆发后，露出了马脚，不小心被若霄撞破，害怕声名受损地位不保，竟直接下了狠手，杀了若霄！

　　合欢宗内议论纷纷，恐惧和愤怒将他们的情绪拔到最高点，连日来的人心惶惶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喷薄而出。

　　不过半个时辰，合欢宗上下没有一人不知道这消息。流言倾泻而来，将平日那个谁也不了解的人钉在了耻辱柱之上。

　　“没想到居然是他！幸好我之前没跟他双修！”

　　“对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模样，不也一样染了毒么呵呵。”

　　“可怕……那毒可是会传染的，千万不能留他！”

　　众人叽叽喳喳，相互附和。

　　一切发生的那么快，那么有备而来。尹络措手不及，也对外界的流言一无所知。

　　他被强制跪在主峰之上的主殿内，低垂着头，辫发被弄乱，垂下缕缕碎发微微飘动。这幅样子竟然看起来那么无辜，让人下意识心生怜惜。可一想到若霄的死状，围在殿中的御法门弟子纷纷打消了那点念头。

　　殿上的主位空着，宗主还没来。

　　尹络抬眼去看前方的华云，他规矩地站立在一侧，还是平日里那副规矩模样，但眉间是难以掩盖的急躁。昨天见他时，他还失魂落魄，满目哀伤，今天不过等一会儿宗主就这么急。

　　怕是急着置他于死地吧？尹络勾了勾唇。他不怕被污蔑是杀害若霄的凶手，因为再怎么抹黑，他也问心无愧，可以找回清白。可是身中魔毒这件事，事实如此，他无法辩解。如果真的被视为病毒隔离起来，他也不怕。

　　只是……

　　尹络闭上眼，只是不想让师父知道。他的好徒弟，不到一月就把自己搞得一团糟。

　　华云忍耐不住地走来走去，又叫了两个弟子去请宗主。一片死寂的大殿内只有他的脚步声，尹络听了心烦，撇过头去。却不想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招来了华云的怒火，他快步上前，用剑柄抵上尹络的肩膀，用力把他往后顶了顶，冷声道：“嚣张什么，我就不信你事事都能被偏袒过去！”

　　尹络单边肩膀后撤，躲开他的剑柄，声音淡漠：“我没杀若霄。”

　　“呵，你没有？那还能有谁？人是死在云釉山的！那附近可就住了你！”

　　尹络刚想反驳，就听耳边突然剑鸣，华云的剑离他的脸只差一寸！他下意识去挡那剑，只听一声清响，华云的剑脱手而出，在空中翻转几圈，落在远处的地上。

　　华云活动着手腕，回首看掉落在地的剑。他并不恼，而是意味深长地笑说：“真是厉害，你随手一挡，竟抵我七成功力的御法门剑法，比起从前，可谓是修为大涨啊。只是不知，是苦心修炼还是歪门邪道？”

　　七成……

　　尹络也没想到自己那一挡竟是挡的华云七成的功力。华云七成的功力他也不是挡不下，说不上难，但也绝对不算轻松，可不是刚刚那随手一挡可以匹敌的。自己这功力涨的有些可怕，原来近日来的感觉不是错觉，他的修为真的大大提升，可这一切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原因。

　　周围的御法门弟子见了，更加严阵以待，不敢放松。

　　“在殿内打打闹闹的这是干什么。”慵懒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尹络抬头，是宗主。

　　他宽袍大袖，长发松松地用细绳系着，慢悠悠地走到主位上，斜靠而坐，一手托腮。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不合时宜的懒散，对满殿的剑光视而不见。

　　“华云啊……”他唤道。

　　华云弯腰：“宗主。”

　　“还不把剑捡起来，那可是晶铁炼制的。”

　　“……是。”

　　华云老老实实把剑捡起，归入剑鞘。

　　经这么一出，殿内原本肃杀的气氛去了大半，众人都不自觉放松许多。

　　“你说若霄是被……”他皱着眉思考。

　　华云忙接道：“尹络。”

　　“对，被尹络杀的。可有证据？”

　　一听这，华云眼中晶亮。他一挥手，让人带上了一双鞋。那双鞋底除了泥土之外，还沾着几片粉色花瓣，正是秋海棠。

　　“宗主您看，若霄当日所去的地方必定有秋海棠，而整个宗门，也只有尹络院子有！若霄又是死在了云釉山，而且……体内的灵力一干二净，被人彻彻底底榨了个干净！”华云回头，正视尹络：“而他，短短一月，修为大涨！这简直不合常理！”

　　华云声色俱厉，慷慨陈词，把尹络是如何中了魔毒，又如何丧家之犬一样逃回宗门，再不慎被发现杀人灭口，用歪门邪道夺取若霄修为的过程描绘得绘声绘色，好像他亲眼所见。

　　他这番描绘，一个懦弱残忍的小人形象跃然纸上。周围众多合欢宗弟子中多是连话都不曾跟尹络说过的，听了这些，大为震撼，轻而易举接受了这个设定，恨不得提剑上来主持正义。

　　尹络默默听着，没有当即反驳华云。他沉默着，沉默得好像默认了一样。

　　不知何时，主殿外聚集了一堆弟子。在他们记忆中，合欢宗一直是和平悠闲的，从来没发生过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残杀同族，夺人修为，还身有未知的可怕魔毒，数项罪行叠加，宗主不处决他简直难以解心头之恨。

　　群情激奋中，冲入一个女孩，她身后紧紧跟着另一个女孩。

　　若雨气喘吁吁地赶到，满耳皆是辛辣的批评诅咒语句。

　　“尹络师兄才不是那种人！”她愤怒地对着人群反驳，却被若晴一把拉走，躲在人群看不见的地方。

　　“你干什么！”她压低声音怒道。

　　若雨双眼通红，倔强地辩解：“尹络师兄人那么好，这群人知道什么！那都是什么罪名啊！还有若霄，我才不信他那么无辜，他——”若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别瞎说！你想成为众矢之的吗！”

　　若雨说不出话，只能无声地流泪。

　　若晴又气又无奈，“你以为他像我们吗？他跟我们这些平凡的弟子不一样，他不是孤身一人，绝对不会出事！你别那么冲动，瞎操心！”

　　若雨懵懵懂懂：“若晴？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你不放心，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看吧。你不许再冲动。”

　　…

　　殿内的消息传到殿外，人们议论的声音潮水似的挤进了大殿。

　　尹络抿唇，那些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但依然沉默着，没有说话。直到——

　　坐在主位上的青年慢慢坐直身体，缓步走下来，到尹络身边。

　　“尹络，你中了魔毒？”

　　尹络本来都已准备好否定杀了若霄，却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脑中一时空白，说不出话来。

　　短短的几息间，手心就出了汗。尹络攥着拳头，喘息都在颤抖。

　　“不是。”终于，他答道。

　　华云跳了出来：“你撒谎！”

　　看着跳脚的华云，尹络眼中破碎的神采凝聚，重新坚定起来。

　　“没有，我没有。”他重复道。

　　众人一时很迷糊。尹络看起来实在是太坚定太胸有成竹，一直都那么冷静，一点没表现出当前事态中该有的紧张慌乱。可华云师兄也不可能说谎，一时之间，他们不知该信谁。

　　“是吗？”青年俯身，拉起尹络的手，一手就圈住了他的手腕：“我一试便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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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尹络：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