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最近有点怪》槐荫里

19、母亲

　　门从内被打开，周珏看见尹络慢腾腾地转身，把门关上，然后又慢腾腾地转过来，朝自己的方向“飘”来。

　　说是“飘”，因为在周珏看来他几乎不像个人。

　　他低垂着头，黝黑的头发本来就半披散着，又穿着天门宗标志的雪白雪白的衣服，失魂落魄的样子，简直像个鬼魂。

　　周珏眉头紧锁，“你怎么回事？”

　　尹络顿都没顿，直接掠过他身边。现在周珏在他眼里就仿佛是空气，或者说，一切都是空气，都不存在了，他满脑子只有刚才那些话，在他的脑子里绕来绕去，把他的思绪搅得一团糟。

　　“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渊华仙尊这么说。母亲？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对这个词有了一点模糊的概念。他有母亲？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在合欢宗了，生活中只有同门弟子，没有任何亲人。更何况母亲？有的时候他也会好奇生他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但也仅仅只是好奇而已。而今天，这个概念突然立体丰满了起来，真有这么个人啊？

　　那一瞬间，尹络觉得自己仿佛被九道天雷击中，三魂六魄瞬间游离在他身体之外。

　　尹络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叹出去。

　　他现在居然也是有父母的人了。可是他刚知道自己有母亲，却又得知她早就没了下落。

　　“她当年带着出生不久的你离开，后来我再没有得到过她的消息。”渊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惋惜深深刻进了尹络心里。他幼时的记忆中从没有一个女人的印象，那么他的母亲终究是下落不明，也可能，已经落难？尹络心里沉沉的，他第一次为未素未谋面的人这样低落。

　　渊华跟他说了很多关于他母亲的消息，她的长相，她的爱好……她名叫落。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吗，他们的名读起来竟然一样。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你们的下落，可我怎么也找不到阿落，但是我找到了你。我知道你在合欢宗，你过得很好，我也不想打扰你的生活。可我知道你和周珏因为魔毒一事同行后，我宁愿相信这是上天的安排，让我有机会见你一面。所以我才让他把你带回来，若有冒犯，我在这里给你赔罪。”他的目光带着哀戚，事至此，尹络怎么能怪他。

　　“不，我应该谢谢你。你让我知道了很多事情……”

　　尹络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他犹豫着开口，“那么，你知道我父亲吗？”

　　渊华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摇头。

　　尹络低下头，有一些失望。过了一会儿，他重新抬起头，注视这个和善的仙尊，问道：“您和……我母亲的关系是？”

　　渊华轻笑，眼中透出怀念，“故友。”

　　…

　　尹络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父亲，但是他今天已经收获很多了，这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新体验。

　　他转头，见周珏正满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先前对他的愤怒已经全部平息的，现在他没有多余的情绪可以分给周珏。

　　他拍拍周珏的肩，带着沉重的表情走远。独留下周珏一人满头雾水。

　　晚上，尹络躺在给他新安排的房间床上，两眼放空发着呆。他开始回想自己在合欢宗的生活，从有记忆开始，他的记忆都是在合欢宗内的，无论他怎么想，也没有更早的记忆冒出来。他到底是怎么到了合欢宗的？

　　尹络翻个身，眼珠迅速地转来转去。还是想不起来。合欢宗里无父无母的孩子有的是捡来的，有的是别人送来的，还有不知道哪个师兄姐弟妹在外面生的。

　　自己是怎么来的？从哪儿捡的？他太想知道了。也许，可以问宗主？可宗主不爱管事，肯定不会费劲去帮他。尹络脑中灵光一闪，坐起身来，他可以问师父啊！师父收他为徒，对他的来路应该有了解，若是不了解，他也可以求着师父去帮他弄清楚。

　　不过一瞬间，尹络的笑容又下去了。他怎么能忘了，自己是怎么偷跑出来的。师父指不定还在生气，他怎么好意思死皮赖脸去求他。

　　还有景翎，说好马上就回去的，结果自己突然消失这么久，不知道他会不会也生气，还有担心自己。亏心事儿真是一箩筐。

　　尹络重新躺回床上，失去灵魂。算了，先不管这些。渊华留他在这里住几天，尹络当然欣然同意，他还想了解更多关于母亲的事。

　　他的脑中出现了一个立体的模糊的影子，全身是雪白的雾气，没有什么特征。尹络将他所见过的的女子衣服一件件往那个模糊的身影上添，构想着她的模样。

　　突然，他想到一件关键的事，渊华说他和母亲长得很像。尹络起身，走到镜子前，散着头发，研究着镜中自己的模样。想象自己如果是个女性的模样。他把头发往前拨弄，遮住一点脸颊，学着女子的神态。

　　在镜子前捣鼓半天，尹络还是想象不出来。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的脸上擦了胭脂水粉的模样，然后被自己恶心到了。

　　算了。

　　…

　　翌日，尹络早早地把自己收拾妥当，前去找渊华。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穿着天门宗的衣服，头发也学周珏那样束起。除了没有佩剑，他跟其他天门宗弟子没什么区别。要是让合欢宗的人看到了，说不定会以为他叛离合欢宗，转投天门宗怀抱去了。

　　小阁楼前，守着一个童子。一身白，乖巧可爱，昨天没有见过。

　　小童子见他来了，扬起笑容迎上来，“师兄好。”

　　小童大大方方，尹络反而觉得不自在，被天门宗的人叫师兄，这感觉还真是有点微妙。

　　他勉强点点头，说：“我是来找渊华仙尊的。”

　　小童点点头，“我知道，师尊现在不在。”

　　“啊……那我过阵子再来。”说完，他转身要走，却被小童拉住了衣角，他笑道：“师尊马上就回来了，他说你可以先进去等他。”

　　尹络笑着道谢，大大方方进了门。

　　在大殿内，他玩了一会儿木梯。昨天他发现，上楼梯是金色花纹，下楼梯是银色花纹。但那时候心情太过震荡，没心思在这上面。今天他在楼梯上上下下，玩了个够。然后才走到楼上，在低矮的桌案前席地而坐。

　　渊华的阁楼虽然挺高，但只有两层。从一楼到二楼的楼梯那么长，整座阁楼的大部分空间都被放置。而二楼却摆得满满当当，六面墙都是高至顶的书架，摆满了书籍等东西，东西虽多，但却不乱。头顶中间是透明的琉璃，日光从上倾泻下来，更加美丽而富于变化。

　　尹络坐了好一会儿，渊华还不见回来。他有些无聊，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他贴着墙走，目光在那些古旧的书上一扫而过。书籍古老沉重的气息因为他的走动被带动，尹络鼻尖全是纸墨味儿。走过两个书架，下一面书架上摆了很多除了书籍以外的东西，画卷、宝瓶等。

　　其中一个瓶子特别惹眼，尹络凑近仔细看了看，后退时手臂却不慎勾到一旁的画卷，哗啦滚落两三卷。尹络惊得差点跳起来，他现在可是在别人的地盘，人家好心请他上来坐，愿意信任他，他要是把人家东西弄坏了那可真是够没意思的。

　　尹络忙蹲下来，把那几幅画重新卷起来，卷好一份就夹在手臂内侧。最终他站起身，准备把东西放回去，起身过程中却听见木头撞击声，随后是更响的重物坠落声。

　　“！”

　　尹络猛回头，发现一个木盒扑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全摔了出来。

　　他手上夹的那些长长的画卷把另一处的木盒给顶了下来！

　　这什么破坏大王！尹络崩溃地把画卷放回原位，动作极致小心，生怕再惹出什么事儿。画全放回去后，他才蹲下来，颤抖着把手伸向木盒，把它翻了过来，仔细查看。木盒不大，但材质特殊，托在手里很厚重，怪不得能发出那么巨大的一声响。也许正是因为它材质特殊，摆放的位置也不高，声音听起来可怕，但并没有磕坏。

　　尹络如蒙大赦，去捡摔落在地上的其他东西。

　　他捡起一块淡青色的玉佩，心里咯噔一下。玉佩缀着红流苏，形状流畅，像几片羽毛的形状，而羽毛缺了一角。摔坏了？尹络闭了闭眼，胆战心惊地把玉佩拿到眼前。玉佩的确是有缺角，还有一条裂纹，但无论缺口还是裂纹看起来都很旧。应该是以前就碎了，不是他摔坏的。

　　尹络松了口气，幸好，不然他真不知道怎么跟渊华仙尊解释。

　　玉佩被握在尹络手中，没一会儿就有了温度。尹络诧异，不过这么一小会儿，它就暖了。他细细感受，发现并不只是他自己的体温，还有玉本身的问题，它自己在发热。

　　尹络坐在地上，拨动掌心的玉佩。玉佩越来越热，热到尹络都觉得有些微微烫手。他正要把它放入盒中时，却见它身上闪过一抹红。尹络凝神细看，却又什么都没了。

　　尹络把它握在掌中，又摊开手掌，淡青色的玉佩显露出来。上面什么也没有，仿佛刚刚只是错觉。

　　“奇怪……”尹络自言自语，把玉佩放向木盒。毫无征兆的，玉佩大半变成了红色，不规则的红，深红色，有片状有点状，看起来像是溅上去的血液。缺口处更是红的仿佛要滴下血来。

　　尹络呼吸一滞，手腕不禁一抖，玉佩落入木盒，发出闷闷的碰撞声。一离开尹络的手，玉佩的异状也瞬间消失，重新变成淡淡的青色，哪有半点儿红色的影子。

　　尹络静静坐着，平复了一下心绪，怀疑自己刚才只是看错了。但，绝不会错的啊，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罢了，也许是这玉佩的特色花纹，毕竟是别人的东西，他琢磨那么多干什么，把这儿弄得一团糟已经很不应该了。他把玉佩这事儿放置一旁，从地上捡起一支金钗，明显是女人的东西。他把金钗放进木盒，不去瞎猜。

　　稍远的地方，躺着一张纸，因为重量太轻，落得比其他东西都要远一些。尹络挪过去，捡起那张纸，动作却突然顿住。那是一张残缺的画像，是女性的脸。画上的脸缺了大部分，只留下一只眼睛和一点红唇。尹络正是因为那只眼睛愣住的，他捧着画纸，眉头紧锁。

　　这眼睛，他一看就觉得熟悉。可这熟悉的感觉来的太奇怪，他回想自己身边，并没有人长着这样的眼睛。那一定是女人的眼睛，线条柔和，眸中含情，若是画纸没有残缺，尹络相信这一定是一张笑着的脸。

　　是谁呢？尹络在脑中把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排除，没有一个人能对上，剩下的都是没有什么印象的人，更不可能对他们的眼睛产生印象。

　　突然，尹络倒吸一口凉气，这眼睛，他昨晚才见过！这不就是自己的眼睛吗！他很少注意自己的脸，可他昨晚才对着镜子照了半天，为了构建没见过的母亲的样子，他把自己的五官在脑海中拆解组合了一遍又一遍。

　　眼前画纸上，这只眼睛和他的绝对是一模一样的！

　　这是谁？

　　尹络突然兴奋起来，这难道是母亲的模样？渊华仙尊有她的画像，可他昨天为什么不给自己看。他直盯着那只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以及那一点红唇，内心涌起奇异的满足感。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影子，终于有了部分面容。

　　尹络也有些失落，他摩挲这残破的画纸，心想，如果画纸是完整的就好了，就能知道母亲的模样。

　　渊华仙尊有画像，可是为什么不给他看呢？

　　“可惜残缺了。”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

　　尹络魂儿差点儿飞出去，他差点忘了这可是别人的地盘。一扭头，正对上渊华仙尊宽容的笑脸。

　　“对、对、对不起！我是不小心把它碰下来了，然后我想把它们收拾起来，我不是故意——”

　　“没关系。本来也该给你看的，但是破损的厉害，可惜了。”

　　虽然渊华这么说，尹络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这毕竟是别人的东西，他拿着在这儿研究了半天，还刚好被正主发现了，怎么想怎么尴尬。他呼了口气，耳根尴尬得通红。

　　渊华宽慰地拍拍他的肩，“不用记在心上，这毕竟是你的母亲，你若是想要，便把它拿去吧。”

　　尹络捧着画纸，说不心动是假的。虽然画纸是残缺的，但那毕竟是生他之人的模样，只要看一眼，他便觉得心中那团模糊的形象能更清晰一分。

　　可是……尹络望向渊华的背影，他已经坐到了桌案边，迎着光，他身体的轮廓变得模糊，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依然格外扎眼。

　　他自称是故友，可哪个故友会把这样一张残缺的画像保存这么多年？定是挂在心上念了很多年，一生都难以忘怀的人吧。与他相比，渊华对母亲的感情一定还要深很多很多，甚至在第一次见面时竟失了神，喊他“阿落”。

　　他还是不要夺人所好了。木盒已经被放回了书架上，看来渊华是真打算把画像给他。

　　尹络笑了笑，走到桌案旁，坐在渊华对面，把手上的画纸递给了他。

　　在渊华诧异的目光中，尹络轻松地笑，“我跟阿落长那么像，我看我自己也行。”

　　渊华知道他的意思，没有推脱，而是珍重地收下了。尹络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有点点泪光，心中不禁怅然。

　　…

　　尹络越来越爱往渊华那儿跑，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爱听那些几百年前的故事，听母亲的过往，那些他从不曾涉足的经历。在一个个他舍不得结束的讲述里，母亲的形象渐渐丰满。那是一个名叫阿落的天真烂漫又有点固执的姑娘，不顾一切和爱人在一起，在爱人失踪后也依然坚强、决心去寻找的姑娘。可惜最后她似乎也没找到，余下的命运也扑朔迷离，如今在他人的思念中却依然鲜活如初。

　　这天，渊华有事，阁楼前的小童告知尹络渊华仙尊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在。尹络有点可惜，他还挺喜欢渊华这人的。虽然贵为一宗之尊，但是为人亲和，谈吐还有些幽默，跟他说话绝不会让人有不舒服的地方。

　　尹络沿着山路往自己住的地方走，他的住处与渊华的阁楼同在一座山，一个山顶一个山脚。听起来远，但对修行之人也不算什么。更何况天门宗有足足十八峰，最远和最近的那个相隔可以说是山迢迢水长长。两相对比一下，已经很好了。

　　周珏每天就得飞跃十五座峰去修炼，在尹络看来这一天几乎半天都得花在赶路上。

　　说起周珏，尹络嘴角微微一沉。虽说是渊华吩咐他把自己带回来，但是！他绝不会忘记周珏是怎么耍他，还出尔反尔的。前些天他因为注意力全被自己还有个母亲这件事吸引过去，懒得对付周珏，但最近日子平静下来，他又有精力生周珏气了。

　　尹络一边把脚下的野草当成周珏碾，一边慢慢往山下去。平常从没碰见过人的山道上，突然传来了陌生人的声音。尹络停下来，远远的，一群白色的身影朝他的方向来，应该是要上山。

　　尹络还有点儿紧张，他没见过几个天门宗的人，除了周珏和渊华外，都是小丫头小童子，没什么好紧张的。如今这一群似乎是年龄相当的，尹络往路边移动些，微微低头。

　　那几人近了，一眼就看到了尹络。为首是一女子，她的声音清亮而透着沉稳，“这位——嗯？”

　　尹络知道是在叫自己，抬起头看过去。

　　那女子双眸轻眯，“你是谁？我从来没在宗内见过你！”

　　尹络顿住，这人难不成认识全宗的人？不可能，那也太多了。

　　然而女子偏不合他意，“宗内上下，所有人的脸我都记得，但却从来没见过你，你是谁？”

　　几双眼睛瞬间看过来，尹络手心沁出些冷汗。但他不能表现得跟做贼似的，免得被当场拿下。

　　“我是周珏带回来的，渊华仙尊授命说要见我。”尹络底气很足，他说的可是实话。

　　“师尊要见你？”女子挑起一边眉毛，“你是什么人，仙尊凭什么要见你？”

　　尹络也不怂，理直气壮道：“这你要问渊华仙尊去。”说完，他便直接继续往山下走。

　　女子身后有人想追上来，却被她拦住。“没事，走吧。”

　　几个弟子很听她的话，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其中一个小师妹凑上来，崇拜道：“明月师姐好厉害，竟然能记得住整个宗内的人！我就只记得我院里那几个，还有一起修炼的那些，再远，我就一个都不认识啦。”

　　明月吹开脸上的头发，一笑：“没什么好厉害的。”

　　“师姐是怎么知道那个人不是我们宗内的人的？”

　　明月笑容放大，眼珠转了半圈，微微回首看那已经走远了的身影，笑呵呵道：“宗内长得好看的人我都记得，唯独没见过他。”

　　小师妹没话说了。

　　…

　　屋内，房门紧闭，尹络只开了一扇窗。窗边就是一张桌子，桌上堆了许多纸张，上面还有很多惨不忍睹的墨痕。

　　尹络铺开一张新纸，用镇纸压好两端，提起饱蘸墨水的毛笔，久久不知怎么下笔。

　　啪嗒，墨水滴到洁白的宣纸上。尹络两条细细的眉毛扭在一起，视死如归般下了笔。

　　他面前摆着一面镜子，每画一笔，他就看看镜中的自己。没错，他在画画。他想把渊华仙尊那张画纸上的内容画下来，反正他有现成的模板不是么？他看向镜中的自己。

　　他看看自己，又看看纸上那粗犷的几笔……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像。

　　他苦恼地挠挠头发，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纸已经废了一摞，却还是没有个满意的。他叹了口气，懒懒地提着笔在纸上随意地画。没一会儿，尹络看着纸，愣住了。不知不觉间，他把几日前在木盒里见过的那枚玉佩给画了下来，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画这个东西。

　　尹络放下笔，把这张纸推到一边，左手往身后书架上摸——空空如也。纸全被他用完了……

　　他起身，咚咚咚大步走到门边，拉开门，朝着一个方向高声道：“周珏，没纸了！”喊完，他关上门，蹦蹦跳跳回到座位上。

　　他心情特别好，已经能想象到周珏愤怒却又不能发作还得乖乖给自己拿纸的样子了。尹络靠在椅子上，放肆地笑了好几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渊华仙尊让周珏多照顾些尹络，自此以后尹络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渊华仙尊简直是大好人，是他肚里的蛔虫，周珏吃瘪的样子真是他每天的开心果。周珏越是不高兴，尹络就越高兴，因为他再不高兴也得服从他师尊的话。真痛快，向来都是他受制于周珏，如今终于反过来了。

　　尹络哼着歌儿，拿着笔在纸上画圈圈。门开了，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尹络微微勾起嘴角，矜持道：“放那儿吧，辛苦了。”跟方才吆喝着要纸的模样天差地别。

　　面前人没出声，尹络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厚厚一摞纸被放在桌角，一股大力拍在桌子边缘，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嘿！”

　　桌上纸抖了抖，尹络也抖了抖，他僵硬地抬起头，看见一张大大的笑脸。

　　明月双手撑着桌子，上半身向尹络倾斜。

　　“你叫尹络？”

　　尹络觉得自己耳朵有些疼。“是你？”前几日在山道上碰到的那个女子。

　　明月点点头，目光在桌上纸堆游走。抬头补了一句：“我叫明月。”

　　“噢……”

　　她这么撑在桌上，还挺有压迫感。

　　“你这些是在干什么呢？”她捡起一张纸，拧着飞扬的眉毛努力辨认。

　　“画画。”尹络回答道。

　　“啊？画画？”明月凝固了，然后她开始大笑。

　　尹络沉着一张脸，幽怨地看她大笑。哈哈哈哈的仿佛要呕出灵魂。

　　终于，她停了下来，“你画的什么？”

　　尹络撇嘴，不愿意回答。明月仿佛意识到自己刚刚不太礼貌，把画纸放回桌上，“哎呀，对不起嘛。我就是好奇你画的到底是什么？”

　　尹络犹豫一会儿，还是告诉她了，“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明月的音调渐渐扭曲。

　　然后尹络认识到了什么叫情景再现。他愤怒地起身，觉得她就是周珏派过来羞辱自己的。

　　“唉好了好了，”明月把他按回座位上，“我不打扰你了。”

　　她伸了个懒腰，伸到一半，动作突然停住。只见她从纸堆里抽出一张，疑惑道：“你怎么会画这个？”

　　尹络瞥她一眼，“什么？”

　　“喏。”她把纸推到他眼前，指尖点着那个玉佩。“你认识这个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