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君云珠》种豆得豆种瓜得瓜

8、登云梯

　　刘意取了棋盘进了殿，只见太子慢悠悠的品着茶，时不时的撇一眼站在旁边的小宫女。那罚站的小宫女半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老老实实的站着，眼睛也垂着。“还是个知规矩的！”刘意心里满意，面上却不显，径直走过去奉上棋盘。又有几个宫婢进来奉上茶点几碟。太子盘腿上了榻，摆起了棋谱，又对刘意吩咐道：“下去吧，别都杵在这儿。”刘意应了个是，又请示道：“可需留一个为您侍茶？”太子抬眼看了看颜九娘，垂下眼没做声。刘意挥了挥手，让奉茶点的宫婢退下，又走到九娘面前吩咐道：“你既要罚站，也就别光干杵着，好好伺候着殿下吧！”颜九娘蹲身答是，刘意又低声说道：“且有点眼力见，仔细着点！”颜九娘抬头看向刘意，这內官眼神似有深意，见她又点头应了，才后退着出了殿。
　　九娘有些踌躇，不知道是应该往前走几步靠着榻近些，还是应该站在原地等着主子叫她。太子看向她时正好看到九娘往前走了半步又退了回去，面上还颇有些为难之色。他想起从前养过的一只很是喜爱的小松鼠，也是这般怯生生的，每次递个果子给它，它总是犹豫很久才警惕的伸出小爪子来取。那小畜生的眼神十分的灵动狡黠，与今日这个小宫女倒是相像的很，难怪自己老是不由自主的想多看她几眼。
　　“添茶吧！”颜九娘走过去给太子添上茶，太子问道：“你叫什么？”九娘抬起头，正迎上太子看向她的一双眼睛。因离得近，九娘看到自己的样子映在太子的瞳孔里面，突然觉得面上有些发热，又低下头答话：“回殿下，奴婢名叫阿九。”太子点点头，看着小宫女面上晕开一片嫣红，犹如雨后春棠，他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今日点了胭脂了么？”九娘诧异的抬起头，疑惑的说：“回殿下，奴婢今天没点胭脂啊！”太子觉得自己有些失言，没再继续说话，重新低头打起了棋谱。三足鼎的熏香幽幽散着，照进屋里的光影慢慢挪了地方，九娘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觉得双腿都麻的没了知觉，太子才下了榻。他唤了刘意进来伺候，说是要回晋阳宫去。
　　“你去知会一声，挑个近便的日子迁过来吧！”刘意一叠声的应和着，太子又看向颜九娘：“你下去吧！”颜九娘行了礼，出了殿。太子状似无意的看着九娘退了出去，嘴上噙出一丝笑意。这一切皆被刘意看进眼里，却也不敢多问，只伺候着殿下一路回晋阳宫去了。
　　九娘出了殿，先去寻秋姑姑。东宫里转了个遍，也没见着秋姑姑，只好先回了下房。如今东宫里伺候的宫女都住在配房里，宫女们都管这儿叫“下房”。九娘跟其他几个宫女同居一室，一张大连铺，靠墙摆了几个柜子，放些大家的物品或小箱，靠中间摆着桌子，桌子中间摆着套茶碗子。因东宫刚刚收拾刷新，故而虽简陋却干净整洁。九娘甫一进门，看到一屋住的几个小姐妹竟然都在，凑在桌旁咳着瓜子，叽叽喳喳的聊着天。平日里与九娘交好的小乔独个儿坐在床沿作者针线。九娘笑着进了屋，凑到插话：“你们说什么呢？好热闹啊！咦，哪里来的瓜子儿，可是新炒的，好香啊！”几个聊天的小宫女见九娘凑过来说话，纷纷打住话头，不在聊天，哼哼哈哈的应了声就转身的转身，出门的出门。九娘碰了一鼻子灰，好不尴尬。小乔停下手里的针线，对着九娘招了招手：“过来过来！”九娘被众人的态度弄的莫名其妙，闻言也走过去挨着小乔坐下，伸头看小乔绣的花样。
　　“你且闪的远些，别扎着你！”小乔轻轻推了九娘一把，九娘笑嘻嘻的不搭茬，还是凑过来继续挨着看。小乔停下手里的针线，揪过九娘的耳朵，悄声耳语：“你别理他们，他们这是看你今日得了太子的脸面，妒忌你呢！”九娘惊奇：“我怎么得了脸面了？我今日是受了罚的呀？”小乔哼了一声说道：“我就说你是个傻的！”她看了看屋里，除了她和九娘二人，只剩两个宫女，远远的靠着门口笑嘻嘻的咬耳朵说着悄悄话，于是她又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原来在浣衣局，可能不知道咱们这位男主子的事儿，他以往可是严苛的很！我以前在针线局的时候，可是曾听说有人因为鞋子上的花样歪了片叶子被他罚了好一顿板子！今日你竟然汗毛都没少一根！”“不是也罚了我了吗？我两条腿都站的没知觉了！”九娘有些委屈。“你这算哪门子罚？咱们做宫女的，哪一个不是见天儿的站着，没听说那个主子罚奴才是让罚站的。”“那我这就是运道好呗，没准儿是殿下心里舒坦，故而今个儿就不与我计较了。”小乔看了看九娘，九娘欺霜赛雪的小脸上好似染了桃粉，眼睛里泓着一汪水，“行行行！你说是就是！”小乔咬着牙探手到九娘肋下挠了几下，九娘咯咯的一阵笑。
　　小乔进宫的年数比九娘长上许多，七八岁就进了针线局，跟在针线宫女身边打下手，往来各个宫中打理针线活计，各种各样的故事听得多见得也多，心里也磨得跟明镜似得。她不想猜测眼前的九娘是从真心里没多想，还是故意不在她面前漏了心机。深宫里岁月悠长日子难捱，就算是起了攀高枝的心又有什么错，她只求自保，左右九娘从没害过她，她一个小小宫女，也管不了那么许多。小乔突然想起秋姑姑刚才过来的吩咐，对九娘说：“对了，九娘，差点混忘了！刚秋姑姑过来，让我捎话给你。”九娘顿了一下，说：“我刚刚到处找姑姑没找见。”小乔说：“姑姑说让你晚上用了膳别再到处跑，再屋里等着她，她办完事自来寻你。”九娘问：“那姑姑可说寻我什么事儿了？”小乔摇摇头：“这个她就没跟我说。”九娘想起午后姑姑说过等殿中事了再寻她问话的事儿，又沮丧起来：“估么着是因为今天的事还要找我问一遭罪吧！”小乔抿嘴一笑：“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主子都罚过了，秋姑姑就是罚也不会罚的太重。”
　　晚上用膳之时，九娘说话处处小心，同一个屋子里住着，若是大家都对她犯着忌讳，日子就不好过了，以后要是她再碰到小郎身边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也就没了人愿意和她轮值，那就大大的不方便了。“赔些小心又不会少块肉！”九娘心里这样想着。晚膳用毕，九娘勤快的揽了收拾洗刷的活计，同屋宫女们脸上的颜色这才慢慢和缓了下来。她不想在引起屋里其他姑娘的注意，收拾好屋子之后，她对屋里一众姐妹说自己吃的多了些，要沿着房下来回走走消消食儿，阖上门出来，在屋外等着秋姑姑来寻她。
　　秋姑姑远远走过来，就看见秋娘在下房外面来回的转，觉得奇怪，刚要出声唤她，九娘就看到了她，笑盈盈的迎了上来。“姑姑好，不知姑姑晚膳可用了？”秋姑姑板着脸：“你少与我嬉皮笑脸，今日的帐我还没与你算呢！你先随我来！”秋姑姑说完转身先走，九娘老老实实的闭了嘴，一路跟着秋姑姑身后走着。秋姑姑带着九娘到了正殿另一边自己居住的耳房里。秋姑姑是东宫的掌事宫女，自然是自己住一间。这件耳房虽然没有九娘他们的那间下房大，但因着只有一人居住，显得十分的宽敞，房内的家俱也更多更新。秋姑姑很是讲究，屋里到处挂了些香囊，淡淡的弥漫着一股子香味，九娘觉得很羡慕，心里想着，若是有一日自己也做了掌事姑姑，也有这么间香香的屋子该有多好！半夜里就再也不会被呼噜磨牙的声音吵醒了！秋姑姑进了屋，转身正要招呼九娘，九娘一脸羡慕的神情正好被秋姑姑看进了眼里，下午刘意提点自己的那几句话又映上了心头。秋姑姑心里转了几转，有了盘算。只要这姑娘有向上的心，其他的事自然就好谋划！想她于秋在宫中几多岁月，一块儿进宫的姐妹中有人一跃升天成了主子，有人跟在得势的宫妃跟前风光无限。当初她自知颜色不显没有爬上龙床的那份心，也没有福气跟对主子，论资排辈到今天，好不容易才当上了个掌事姑姑。于秋宫外已经没了家人，放出宫这条路自是不会选了，若是一辈子留在宫里，就要给自己找个牢牢的靠山才是，眼前这个看似娇憨的小丫头，也许就是老天递给她的一截登云梯！
　　秋姑姑清了清嗓子，颜九娘的飘远的思绪才被拉了回来。“阿九，坐吧！”秋姑姑坐到桌边，又拉出另一把圆凳，招呼九娘道。“谢谢姑姑！”九娘见姑姑让她坐，心里大约知道今晚姑姑叫她来应该不是为了罚她，心里有些高兴，但又想不出姑姑单独找她会有什么事儿，一时间又有些疑虑。九娘有些局促的坐在秋姑姑对面，秋姑姑却又细细端详起九娘来。宫女的计档上写的明明白白，颜九娘是正经生在京里的北地姑娘，可是长得却小巧玲珑，到底以前是大家里娇养的闺秀，通身的气度就是与普通出身的宫女不同。瞧她脸蛋粉白，杏眼乌黑，红唇饱满的，比起宫中得宠的主子娘娘也不遑多让，秋姑姑心里打的谱又笃定了几分。“阿九，今日你留在殿中伺候太子殿下茶水，可有失礼？”阿九急急地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奴婢这次规矩的很，并没有再惹得太子殿下不快。”秋姑姑又说道：“今日算是你运气好，太子不与你计较，只小惩而已。但你切不可掉以轻心，更要打起十二分小心来伺候主子！你须知你的生死，富贵，全系在殿下一念之间！”话倒尾音，姑姑的声音已经带上几分厉色，颜九娘连忙站起来给姑姑赔礼道：“姑姑，奴婢记住了，在没有下次了！请姑姑别再生气，免得气坏了身子！”
　　秋姑姑停了停，又把颜九娘重新拉倒圆凳上让她坐好，说道：“我一向知道你是个让我省心的，老实本分又知规矩，此次既然殿下都罚过了，我就且先给你记下，下次若是再犯，定不轻饶。”说完不轻不重的扭了九娘的胳膊一下，九娘哎哎的叫了两声，两人相对着笑了。
　　秋姑姑又问颜九娘：“今日你在殿中伺候的时候，太子殿下可有与你说过什么？”九娘回道：“殿下专心，并没有跟我多说什么，就问了我的名字。”九娘突然想起下午太子看到自己脸红之后多问的那一句，脸又刷的红起来。于秋见颜九娘说到一半突然红了脸，直觉这姑娘话定然没说全，接着追问道：“还有呢？还说什么别的了吗？”九娘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小小的说道：“殿下还问我，问我是不是点了胭脂。”
　　于秋暗自里佩服刘意眼光毒辣，竟然一眼就看出了九娘的价值，她又暗自庆幸之前自己花在刘意身上的心思没白费，他竟然真给自己指了条好路子！她觉得有些口渴，指使着九娘去给自己沏壶茶来。颜九娘转身出去，留于秋一人在屋中琢磨。“这丫头平日里虽然老实，却不是个木讷的，很是会钻营，平日里对着我也很会迎奉，难得的事迎奉的还很的我心。就不知道她有没有那个往上爬的野心和魄力了！不过没有也不怕，只要一步一步推着她走，等到她尝到了甜头，恐怕欲罢不能的正是她自己！只是此事不能太急，一步一步来吧。”于秋盘算好了大事，看着进屋来给她倒茶的颜九娘，眼神都带出几分炙热来。
　　“阿九，我这儿有一份上好的差事，我思来想去，别人我都不放心，还是想交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