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利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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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九娘回下房的路上有点恍惚，秋姑姑刚刚跟她说的话在她耳边打着转儿：“今日太子殿下示意，让钦天监选个临近的好日子迁宫。殿下迁宫之后，你们这些丫头还有那些小火者就要分配差事了，再不是如现今这般大伙儿都天天干着一样的活计。”“內官的月钱是按着品级来的。但你们这些丫头，虽是拿着一样的月银，但谁要是得了近身伺候殿下的差事，一年到头能得着多少赏赐，自不必我说。”“说起来，赏赐什么的也不过是些小事，最最要紧的是主子给的脸面！你进宫年数也不短了，这禁宫之中得脸的宫女內官是个什么形容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你从浣衣局出来，这其中的话用不着我点透！”“你们这些个人里面，我是很看重你的，知规矩，人又通透。我有心让你领个好差事！咱们这东宫，以后还会有女主子，女主子一来，还会带着她亲近的侍女，到时候你们就更没有好机会了。”
近身伺候殿下的差事都要做些什么，颜九娘心里自然知道。她以前听到过母亲跟身边妈妈的悄悄话，说的是挑选几个得体的丫头去哥哥房里伺候笔墨起居，若是有哥哥中意的，就收了房，等以后成了亲再抬个姨娘。父亲身边也有妾室，其中一个从前就在父亲的书房里当差。颜九娘有些犹豫，她的初衷是老老实实的留在宫里，不冒进，只求好好保护自己和弟弟。今日不过是太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带过了失仪之罪，同屋的其他姑娘就给她摆了脸色，若是应了姑姑，去了太子殿下身边伺候，还不知道背地里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颜九娘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取了盆子巾栉准备洗洗睡下，不小心被横在地上的鞋子绊了一下，盆子磕到了床沿，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音。其中一个宫女烦躁的斥到：“不知道大家伙明早都要早起当差啊，让不让人睡觉了！主子还没给几分脸色呢就开了染坊，张狂什么！”九娘没说什么，只是拿着盆子巾栉往屋外走，小乔听到了动静，起身披上衣服提了壶跟了出来。月色惨淡，秋风萧瑟，外面水缸中存的水冰凉，小乔把手放进去，扎的打了几个寒颤。小乔走到九娘身边，挥开九娘放在水盆里的手，往盆里一边加水一边说：“里面明明温着水的，怎么不用？也不怕凉水扎坏了手，仔细以后手疼！”九娘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默默的揉了几把巾栉，拿出来捂在脸上。小乔什么也没说，静静的提着壶站在一边。
九娘把巾栉拿下来，问小乔：“你怎么不问我晚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小乔笑了笑，嘴角的小梨涡荡漾开来，甜的九娘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裂开嘴。“这有什么好问的，左右不过是秋姑姑教训的时候长了点。”九娘将巾栉丢进盆子，颇有些丧气：“你总是这样，对什么都不好奇，想跟你说个什么，每次都这般无趣。”小乔笑嘻嘻的回话：“有什么可好奇的？好奇的多了知道的秘密就多，”小乔顿了顿，突然换了一副神色，一脸严肃的说：“知道的秘密多了，命就长不了了。”九娘吓了一跳，小乔一下子笑出声来，“吓着了吧，我在学我们针线局里的老姑姑说话呢！以前她总是这么教训我。”小乔说完，有些黯然的停下话头。九娘以前听小乔提过这位老是教训她的老姑姑，小乔从七八岁就跟着她，一路受她教导着长大，感情很是深厚，不过老姑姑年纪大了，最后老在了宫里。
九娘想了想，拉了小乔往边上走了两步，悄声问：“小乔，秋姑姑说这几日殿下就要迁过来了。等到殿下迁进来，我们的差事就要重新分配，你想过做什么差事吗？”小乔紧了紧身上的夹衣，说：“做什么差事不是咱们自己能决定的，秋姑姑和刘內官自然会安排。东宫也不比别的地方，这安排也有些讲究。我没什么想法，等着听吩咐就是了。你知道我的，我就想安安稳稳待几年，多攒点梯己钱，等年龄到了，就领了恩典出宫去。你呢？”
“我有点犹豫。我家里宫外已经没人了，也没甚么盼头。本来想安安稳稳的好好活着就好了，但是这次小郎一病，我才觉得钱有多重要。宫女的月例银子不多不少的，但万一赶上个急用的，竟是一万个不够。秋姑姑说虽然宫女月例都一样，但是得了主子脸面的自有主子的各种赏赐。但我又怕没那个本事，最后连自个都保不住，更别说看顾小郎。而且，我，我也不想跟，跟主子有些什么别的，攀扯。”一段话说的磕磕绊绊，小乔却一听就明白了其中关卡，他安抚的拍了拍九娘的胳膊：“你别想得太多。我是觉得安稳最是重要，但宫中太多事情都相互牵扯，不是你想安稳就能安稳的地方。往上爬也好，偏安一隅也好，两者各有利弊，端看自个的决断。你也别想得太深，主子心里明白的很，我们跟那些贵人相比，都是云泥之差，能有几个攀扯的上的？这又不是话本子！”九娘点点头，又听到小乔说道：“我原来在针线局呆的好好的，你当我为什么费劲进来东宫？”九娘茫然的摇摇头，示意小乔继续说下去。“针线局里好多宫女年纪不大就熬坏了眼睛，有的甚至等不到出宫，就已经看不见了。像我们这种靠针线手艺的宫女，没了眼睛跟废人有什么区别，丢到永巷做个苦差事，没几天就病死了的比比皆是。我七八岁开始跟着姑姑学针线，现如今不过十八岁，眼睛就不如同岁的其他人好。树挪死，人挪活，我若不想早早的瞎了眼被丢出去，自然要趁着机会挪出来。”九娘头一次听小乔说起这些，心里很是感慨。自己不也是这种类似的原因才想尽办法出了浣衣局吗？难道还要继续在东宫里做个小小的洒扫宫女，凄凄惨惨的过着捉襟见肘的日子？连去看看弟弟也找不到空闲？可是若是应了秋姑姑，她又真的害怕会紧跟而来的流言蜚语甚至陷害设计。也罢，回头找个时间去问问小郎，虽然小郎不见得听得明白，但作为自己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九娘觉得即便只是跟他说一说，自己也会更心安些。想完这些，她收拾了盆子携小乔进屋睡下不提。
又过了几天，颜九娘得了一日休息。她跟小乔打了招呼，把前两天秋姑姑给的几块芝麻糖包在手帕里，揣在荷包里带着，一路往油醋局去寻小郎。油醋局是管着御膳房里所有的原料采买，油醋局里的差事，算的上是好差事。小火者刚刚当差，都要认个师傅。平日里跟着师傅当差学本事，下了差伺候师傅的吃喝拉撒。有些个机灵会来事且又勤快的得了师傅的青眼，就会顺势认了师傅做个干爹，从此差事上面多了个人提携，路子更好走一些。小郎本就天资聪颖，又没有什么歪心眼，这几年时长被姐姐耳提面命，尤为勤快嘴甜。油醋局的掌事內官叫许德安，很是会钻营，与大内官的关系极为密切，最近更是有风声说大内官要提拔他去掌管掌礼司。许德安很是喜欢小郎，因小郎年纪小，还破例收了小郎当了小徒弟，最近这一年更是认他当了干儿，故而才有上次让他偷偷养病没把他挪出去一事。只不过掌事太监不止一个徒弟，也不止一个干儿，小郎的日子，只能说是比上不足不下有余。九娘并没想过什么重振颜家这样的事儿，小郎都入了宫了，说那些都是虚妄。九娘只盼着小郎顺顺利利的认了掌事內官这个干爹，再往上升一升品级，稳稳当当的长大。
刚进油醋局的院门，九娘隐约听着里面有谁在厉声申斥，还隐约有磕头求饶的声音。她不知该不该继续上前，立在当下，想着先抓个小火者问问里面是什么情形。这时，颜九娘看见里面跑出来一个小火者，慌慌张张的扶着帽子，往院外冲。九娘认得这人，他是经常跟小郎一起当差的小曹，以前还跟着小郎去看过他。她突然觉得心下一慌，一把抓住小曹问道：“小曹，里面是怎么了？你可看到小颜了？”小曹急着出去寻人，冷不防被谁一把抓住，正要破口大骂，一看是小颜的姐姐九娘，赶忙的把九娘拉到院外说道：“姐姐快别进去，今日小颜得罪了掌礼司的一位司祝內官，小颜如今在里面被罚扇耳刮子，我得赶紧去找师傅回来！”
九娘一听，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就想往里面闯。小曹一把拉住九娘说道：“姐姐千万别进去添乱，非但救不了小颜，说不得还得把自己裹进去！”“那，那怎么办啊？”小曹还待说什么，却看到不远处自己的师傅，油醋局掌事內官许德安大步走过来。小曹忙放开九娘迎了上去，将事情捡重要的说了个遍。九娘转身举起袖子印了印眼里的泪，也迎了上去。他听到小曹正说到：“徒弟看的真真的，王顺儿伸了个脚，小颜才栽了跟头，把油碟撒了的，真不是小颜不仔细。只是那位上官不依不饶，说小颜是故意将油碟泼到地上，要害他出丑，下他掌礼司的脸面。”许德安很是魁梧，五官也粗犷，此时眉头紧锁，面容上生出几分凶神恶煞来，见九娘走过来见礼，只是若一点头，又对小曹说道：“你带九娘去我那屋里候着，不要让她到前面来掺和，其余的事我自有主张。”随即大步进了院门。
九娘跟着小曹进了许德安的住处，扯着小曹逼问他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小曹断断续续吐了个大概，说是小颜送油碟的时候被绊了一跤，油撒了一地，被来办事的掌礼司司祝大做文章。掌礼司还掌管着宫内內官的品级考核，虽然这位大发雷霆的內官是掌管司祝的，但油醋局里的內官们还是不敢求情，生怕得罪了他连带着坏了自己的前途。小曹瞧着情势不妙，赶紧跑出来想去找许德安回来救命，结果在门口遇到了许德安并九娘二人。九娘不知道许德安进去后是个什么情形，也不知道小郎的伤势如何，只急的在屋里团团转。
小曹站到门口，远远的听着，前面喧嚣了一阵子，慢慢的声儿小了下来。又等了一会，他看到许德安大步在前，后面一个小火者扶着小颜往这边走来。他跑几步迎了上去，掺过小颜，让那个小火者自去忙，跟着师傅进了屋子。掌事內官的屋子更为宽敞，许德安跟九娘点了个头，九娘匆忙行了礼就一步跨到小郎身边，扶起小郎另一只胳膊，和小曹一道儿按着许德安的示意将小郎扶到了烟榻上。颜小郎被扇了好些耳刮子，脸颊肿的老高，面皮也有好些溃破出血，疼的说不出话来。九娘只觉心疼的哆嗦，不住地用袖子拭泪。许德安此时脸上已看不出喜怒，将自己的宫牌跟荷包扯下丢给小曹，吩咐到：“去！到药所找他们许掌事，拿些活血化瘀的药来。他若问起缘由，你就原原本本的告诉他，说那姓冷的司祝无缘无故的打了我的干儿子。”
九娘闻言愣了一下，转头看了许德安一眼，许德安并没有想要跟她说多的意愿，走过来站在榻边对颜小郎说道：“你小子今儿算是命大，赶上我回来的及时，不然你这口牙定然就保不住了。这姓冷的怕是听了我要调职的风声，赶着来下我的脸面呢！那王顺儿怕是攀上了谁的高枝儿，被人撺掇着来给我上眼药呢！”又转头对着九娘说：“你弟弟小小年纪得了我的眼，遭了这帮子没眼界的嫉恨，被人怼到前面当个靶子再正常不过。也算是他警醒，让他送油碟的时候自个儿替换下了刚出锅的热油碟，摔倒的时候又刻意歪了身子没撒到人身上，这才没被一顿板子送了命。”小郎想爬起来给师傅磕头，被许德安按回榻上，又嘱咐了几句，就先出去了。过了会小曹拿着药回来了，九娘给小郎上了药，疼的小郎一个劲抽冷气，他见九娘心疼的一直掉眼泪，还挤出丝笑容来安慰姐姐说不疼。上了药，小曹帮着九娘一起扶着小郎回自己的屋子躺下，就去忙自己的差事了。九娘又看顾了小郎一会，转身出来去寻许德安。
九娘敲门进屋，见许德安在圈椅里端坐着喝茶，她上前跪下给许德安磕了个头说道：“九娘谢谢大人今日救我弟弟。”许德安受了九娘的礼，并没有叫九娘起来，只是问道：“九娘，你来见我，行这么大的礼，可是有话要说？”九娘抬起头，直视着许德安的眼睛说道：“九娘想求內官大人给我弟弟指条路！别让他总是当个小火者，日日被人拿捏当靶子！”许德安听了这话，笑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到圈椅的扶手上，说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栽培他？不说他现在年纪尚小，是不是个能担大事的尚不好说。就算他是个好苗子，我为什么就得一心栽培他？我虽已认了他当干儿子，但我还有其他好几个干儿。”九娘回道：“正是因为小郎仅是您众多徒弟和干儿中的一个，大家一道争前途，才会出现今日有人故意给他下绊之事。但如果您笃定培养他一个，别人自会畏惧您的威严，不敢再轻易动他。”许德安哈哈大笑：“你算盘打的倒是精，我凭什么只认他一个？”九娘咬了咬牙，破釜沉舟的说道：“昨日东宫的掌事姑姑寻了我，说是有意让我近身伺候殿下，让我好好考虑。她，她言语提及，这是太子宫掌事內官刘大人的意思。”许德安嗤笑一声，说道：“你个小丫头，还学会了借势压我！只不过这大话你说的早了些，你如今不过是“可能”去太子殿下身边伺候，到底能不能去，又能不能得脸都还两说，你觉得我会因为你打的白条就听你的话？”
九娘被噎住，半天说不上话来。许德安打量了九娘好几眼，又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转身说道：“你起来吧！你是个聪明人，我不跟你打花胡哨，就直接说给你听，你如今画给我的饼还充不了我的饥。但我确实看好小颜。故而姑且先看着，如果有一日你真能给我我要的利，你弟弟以后行路上的弊我自然帮他挡着。”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利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