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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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九娘如今在太子的东宫做宫婢。东宫初设，万物新生，太子还未搬入，故而白日里的活计做完，九娘就偷偷的去西五所看小郎。她伺候小郎吃了药，看着小郎盖着她拿来的被子睡下。九娘摸了摸小郎的额头，真好，弟弟的热也退了，九娘起身离开。宫道悠长，月色惨淡，夜里已很有些寒气，九娘紧了紧领口。
初入掖庭的时候，九娘被配到浣衣局。她从小连凉水都没碰过，怎么会浣衣？众人妒忌她颜色好，给她吃了好多的排揎。那些日子里总有洗不完的衣服和挨不完的罚，满手的口子，满身的伤。多少夜里她都觉得自己熬不下去了，说不得就像自己母亲一样，一根白绫吊死在屋梁上。可如今，这不也熬过来了？她识文断字，嘴巴也甜，舍了原来做官家小姐的傲气，又学会了察言观色，慢慢地得了掌事姑姑的欢心，日子也跟着变得好过了很多。几月前天家下旨，立了皇后的嫡子为储，又言太子已到加冠之年，当辟东宫令居。东宫一立，不日天家就会为太子择妇。大内官也开始着手拣选到太子宫中侍奉的內官和宫婢。
宫中三载，颜九娘已经不再是当初颜家倾灭时只知啼哭的二房嫡女，她学会了谄媚讨好，学会了如何不动声色的躲过别人泼的脏水来保全自己，她知道自己有多渴望在这宫中好好的活下去。她只剩下了弟弟，她还要护着弟弟！所以她收买了浣衣局的掌事，走了东宫掌事姑姑的关系，几经波折，好不容易才离开了浣衣局，进了太子的东宫做宫婢。颜九娘又想起今日何笙看她的眼神。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个人呢？当年母亲也是跟她隐晦提起过的。那时颜家的家世高于何家，但爹娘就她一个女儿，生怕她受了委屈，故而不想让她嫁去高门。何家世代行医，家风极正，这位何少爷又与自己二哥相交，如果不是后来出了变故，恐怕自己如今已是何夫人颜氏了吧？可惜，这岁月静好的福气九娘再也没有了。以后的路，自然是要安安稳稳的活着，好好活着，才能看顾着弟弟。她也想过要爬的高些，因为只有高人一等，才不会随意被人踩到脚底下，也只有爬的足够高，才更有底气好好活着！
隔日，何笙轮值，找了时间到西五所来看颜小郎。颜小郎已好了很多，不过还是时时咳上几声。何笙来的时候午时刚过不久，颜九娘也抽了空子来给弟弟送饭食。何笙对九娘说：“小郎还年少，这咳疾若不根治，恐对以后不好。”九娘见何笙欲言又止，忙问：“大人可是有什么为难？”何笙踌躇了下，复又开口：“要说不过是吃几幅药的事儿。只是，这药中有一味白果却有些麻烦。白果有毒性，不可随便取用，药所每档都有记载，取了多少，用在何处，故而这一味我确实拿不出来。”“大人，若是有白果，您是不是就可以配得出给小郎治咳疾的药了？”何笙颔首应道：“不错，若是找得到白果，其他的药材我来想办法。”
偌大个皇宫，各种树木花草，不可能连棵银杏树都找不到。从前颜家的后院里，也曾种过这树，祖母说银杏是神灵树，可以镇宅佑家。只不过那棵树没栽活，所以颜家也没得着庇佑。颜九娘在心里琢磨，“这几日我且打听打听宫中何处有银杏树。此时正是银杏树要结果之时，我四处找找，说不定这白果就能得着了。”
颜九娘送了何笙离开，又把手上的镯子撸下来塞给颜小郎，叮嘱颜小郎今日回油醋局后把它当成谢礼送给掌事太监，一切落定，九娘才匆匆往东宫赶。刚要进东宫大门，九娘就看到对面长街一队仪仗走了过来，打头的是太子的掌事內官刘意。今早姑姑还说这几日东宫已经拾掇的差不离了，估么着太子也就要住进来了。只没想到这么快，竟让她撞了个正着。颜九娘忙低头跪下行礼避让。
九娘低头看着一片片袍脚鱼贯而入的进了东宫，缓缓站起来拍了拍裙摆。她今日起得尤其早，除了做了自己的活计，还替宫中其他的姐妹做了好些洒扫的活。最近小郎生病，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换些时间出来去照顾小郎。前几日还不觉得，今日一听何医官说小郎病愈，心口提的那口气一松，竟觉得身上很是酸痛。九娘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手扶着脖颈来回摇晃了几下，顾忌着此时是在外面，只是小小的向下舒了舒另一只手臂。在睁开眼，立马吓得呆立在当场。
颜九娘没想到，面前站着的这位“美人”竟然没有跟着前面的仪仗进东宫。这位“美人”一身赤色底团领短衫，胸前的圆形补子上绣着五爪金龙，连带着下身赤色蟒纹曳撒，腰间玉带上坠着香囊和玉佩。若不是他头顶戴着太子的九缝皮弁，颜九娘觉得自己此刻早就解下裙边的禁步，掏出袖中的绢帕，朝着他丢过去了。可眼前这位特别的“美人”，只吓得颜九娘身上的汗毛全都炸了起来，忙不迭的跪下俯倒，口中一叠声的喊道：“求殿下恕罪，奴婢失仪！”九娘等了半天，没听到有人回答，额角的汗都滴下来了。“你起来吧！”这句话一传来，颜九娘觉得身上一松，连忙爬了起来。
“你是东宫里伺候的？”太子的声音传到九娘的耳朵里。九娘不敢抬头，只张嘴回答道：“回禀太子殿下，奴婢是东宫里伺候的。”太子看着眼前跪在地上请罪的小宫女，眼里闪过一丝玩味，这丫头刚刚站起来头也不抬就闭着眼睛伸起了懒腰，这懒腰一身，竟显得她身姿尤为袅娜纤细，“你此时不在里面候着，跑到哪里去躲懒了？”颜九娘刚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这是要问罪了吗？她急忙又要跪下请罪。此时太子又道：“行了，别跪了，等会叫你姑姑带你来回话！”说完便抬脚进了东宫。颜九娘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好不容易日子将将有点起色，难道就要这么被问罪？这位殿下据说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瞧着这个架势，一顿板子是最轻的了。只希望待会姑姑能回护着自己点，少挨几下是几下，别丢了性命就好！
颜九娘稍稍停当，也跟着进了东宫。院内宫人来来往往，颜九娘径直去寻掌事的秋姑姑，只见姑姑正侯在正殿外面。她绕到姑姑后面，悄悄走到姑姑身边，低低的唤了声姑姑。秋姑姑略微侧头看了看九娘，见九娘一副如丧考妣的脸色，欲言又止。秋姑姑转身拉了颜九娘，远走了好几步，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才回来？太子殿下来了，你且先避到后面去吧，等会殿下走了我再拿你问话！”九娘一听这话，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姑姑，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太子殿下，殿下说让姑姑您带奴婢进去回话！”“什么？”秋姑姑的嗓子一下子提的高了些，又马上闭了嘴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问九娘：“你刚刚在门口干什么了？”九娘想到刚刚自己做的蠢事，悔的直想抓自己的头发：“我刚刚在门口看到太子的仪仗，就跪下来行礼避让，本来看着眼前都没有人经过了，就起来扭了扭脖子，正好被太子殿下看到了，失了仪态。”“此事不好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且随我进去吧，一会回话机灵些，莫要再失仪了！”颜九娘点点头，跟着秋姑姑进了殿。
这正殿，九娘基本每天早上都要来一次，她和其他几个宫女要仔仔细细的将这殿中的屏风桌椅，插屏炕案，方几花瓶一一擦拭干净，平日里这殿中没人居住，显得很是冷清，今日因着太子殿下驾临，殿中饕餮纹三足鼎里不知燃了什么香，叫人闻了通体舒畅，骨子里都透出惬意来。太子殿下坐在榻上，正在翻一本册子，炕案上还摞着几本。榻旁边侍立着几个內官，正一问一答的回着话。九娘抬眼偷偷的觑了觑，太子眉头微蹙，略抿着唇，一页一页的翻得很是认真。从前自己的二哥也很俊秀，爹爹十分儒雅，颜家其他房里的兄弟也都相貌不错，只是这太子殿下颜色都在他们之上，芝兰玉树估计就是用在这样的人身上了。太子啪的合上了册子，九娘一下子回了神，重新低下头。
“行，差事做的不错！刘意，你回头给他们发赏钱！”太子说完，几个內官纷纷跪下谢赏，然后捧了册子，一一退下。秋姑姑见太子殿下空闲了，忙向站在一侧的刘意点头行礼，刘意会意，躬身对太子禀告：“殿下，东宫的掌事姑姑于秋求见。”太子放下茶盏，一抬头就看到一位姑姑带着刚才在东宫门口舒筋骨的小宫女站在一旁。那小宫女半低着头，白嫩的脖颈愈发显得细长，她眼睛不停的眨着，垂在身侧的手窝成拳，身子还略微发颤。秋姑姑带着九娘跪下给太子行了礼，太子叫了起，跟秋姑姑问道：“于秋，你身边的这个宫女如今是什么差事？”秋姑姑没想到太子一张口就直接问九娘的事儿，有些拿不准怎么应答，小心翼翼的开口：“回殿下，她如今在宫中做些洒扫针线，除此之外，因她读过些书认得字，故而也帮我跑跑宫外的差事。”“是吗？适才本王进东宫之前，在东宫门外遇到她，瞧着懒洋洋的，难道不是去躲差事了？”太子说着，凉飕飕的撇了九娘一眼。九娘忙又跪下请罪。太子盯着九娘的脖颈，脑子里闪过领如蝤蛴四个字。秋姑姑也跟着一起跪下，回太子道：“殿下明鉴，这小宫女确是应了我的差事去了油醋局一趟。请太子恕她失仪之罪！”
殿中静默一片，九娘甚至觉得连之前殿中弥漫的香味也不飘散了。时间仿佛过了好几年，她才听到太子慢慢悠悠的说了声：“起来吧！”九娘觉得自己今日这心一上一下的好几回，寿数恐怕都要跟着短几分。“你且抬起头来！”秋姑姑轻轻的碰了九娘一下，九娘才意识到太子在跟自己说话。于是她微微抬起头，眼睛却还是不敢朝太子看，只与太子身前补子上的金龙对着眼。
太子近日心情甚好。顺顺当当的得了册封的旨意，东宫修缮的也甚得他心意，今日在朝堂上他当的差事又很是被父皇夸奖了一番，来东宫的这一路，连着萧瑟的秋景也被他赏出了几分有生机的意境。如今这个撞刀口的丫头俏生生一张小脸，眼眸中含着几分怯意，楚楚可怜的站在那，太子生出了些怜香惜玉的心来：“今日本王不欲与你计较，你就在这儿罚站一个时辰便作罢了。刘意，你去取些茶点来，本王要打个棋谱。其他人退下吧。”刘意唱了诺，躬身后退，秋姑姑等人也一起退了出去。殿中一时只剩下太子和九娘二人。
秋姑姑退出殿外，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要说东宫这位主子，并不是个多宽宥好说话的，之前也曾听闻有奴才因失仪冒犯了他，被好一顿板子打的最后没熬过来。且之前天家立储看似顺理成章，其中有多少不为外人道的曲曲折折，秋姑姑不想也知道。今日竟他然这么着就饶了九娘失仪之罪，这关也过得太轻松了些。秋姑姑看向刘意，斟酌了下，看口问道：“刘內官，您看今儿这事，我这小徒弟可是正经过了关了吗？”刘意将浮沉子甩到胳膊上，带了几分笑意：“于秋啊，你这小徒弟运道倒是十分的好。太子殿下今日心情不错。”秋姑姑放了心，笑着应和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这丫头平日里很是得体，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多亏殿下和您不与他计较！还要多谢刘內官的提醒！”刘意转身欲走，又转回来问秋姑姑：“这丫头如今当的什么差？”秋姑姑楞了一下，答道：“东宫还未迎入女殿下，故而宫女们多是以洒扫收拾为主，未曾细分差事。”刘意唔了一声，说道：“这几日太子殿下便要迁入东宫。你便先安排一下，挑几个底细的，我且领去给皇后娘娘过过目，预备着伺候在太子殿下周围。”说到此处，刘意又顿了顿，复又开口道：“里面这个叫什么？”秋姑姑回说：“阿九。”刘意点点头：“这个不错！”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