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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祝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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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收拾了几个包袱,随言均上了一辆马车,何老爷自己坐一车在前,何言均跟青衣随后,一路往京城走。何家的庄子所在的通县,离京城差不多有个把时辰的距离。一路上言均闭目不言,青衣也打起了瞌睡。春日里东风徐徐,车帘一路半飞半舞。将近午时,太阳竟将车厢晒得闷热起来。言均觉得背上起了一层汗,手心也潮湿了。这天说热也热的快了些,言均心里这么想着,却突然闻到一股河泥特有的腥湿味,又突然听到青衣哼了一声,连忙睁开眼睛,一个男子坐在旁边摇着折扇,似笑非笑的望着青衣,车厢里弥漫着些剑拔弩张的气氛。青衣嗤到:“你平时也需长长脑子,哪个男子能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出门招摇?骚里骚气的。”这男子穿了件碧蓝色菱纹圆领罗袍,还带了个同色的幞头,眉心中间如女子一般,画着凤尾花型的花钿,很是风情。他听了青衣的话很是不在意:“我自比不上你,我生的如此好样貌,自然是要让众人欣赏的。”青衣被噎了个正着,不再理他,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窗外。
这男子也是个妖精,还是个与言均熟门熟路的妖精。他就是今儿早上窝在水塘边芦苇丛里的那“东西”。此男子名唤祝鹗,原身是颗水莽草。水莽草剧毒,人误食了没多久就会丢了性命,化作水莽鬼。水莽鬼不能超生,必须骗得别人再吃下水莽草当了替死鬼才能转世轮回。故而他们水茅草精的终身成就便是比谁化的水莽鬼更多一些。祝鹗此妖,追求从来与别的同类不同,特别不愿毒杀路人成冤鬼,觉得那等手段龌龊,对不起他如花似玉的美貌。可能是善心得好报,时间一长,得了些造化,化了人形也颇有了些道行。因水莽草本就是沿水蔓生,他便有了个本事:可以顺着溪水河流四处游荡。某一日晃到言均家门口的水塘子,看到言均正在垂钓,一旁的篮子里还放了一壶桂花酿。美人美酒皆有,祝鹗不由得飘飘然起了些调戏的心。刚显了身形出来准备搭讪一二,正巧被来接言均回庄子的青衣撞了个正着。之后的事有几分不好言说,同类相见不是惺惺相惜就是相看两厌,简单而言之就是过程有些残酷结局还算和谐。只是再后来只要青衣与祝鹗碰面,一准就是唇枪舌剑火星四射你来我往刀光剑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这孤僻不合群的水莽草感受到了“热闹”的好处,竟就在此处安了家,言均垂钓之时他便在旁边陪伴,言均也三不五时的给他捎一壶酒。但青衣很有些矫情,自此再也不陪言均去钓鱼了。
言均问道:“你怎么跟来了?”祝鹗说道:“你今日那般急匆匆走了,我自然很是担心,就找上门来看看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咦,你这是要去哪儿?”言均笑了笑回到:“不是什么要紧事,我父亲要我回府里一趟。”“哦?”祝鹗似笑非笑的挑起眼睛:“原来是这样。”说完这句,又将头转向青衣:“说到这里,青衣,我却有件事要说与你听。”青衣并不待见祝鹗,冷哼道:“你能有什么事与我说?”祝鹗一改之前似笑非笑的轻浮模样,收了折扇,端出一副正经样子,言到:“我近日听说,那位大人物回来了!”青衣猛地看向祝鹗,眼睛似有似无的有些红,露出几分凶相,但又很快平静了下来,勉强回复到:“什么大人物?我可从来不认识。”祝鹗又刷的一下打开折扇,自顾自的摇了起来,慢慢悠悠的回道:“不认识就不认识吧,我姑且当个趣闻一说,你姑且当个热闹一听。这大人物要回来,必要有一番事情发生,且他回来做什么。又有什么事要发生,却不是你我这等小妖可以揣测的到的。只不过,近日行事确是要低调小心些才是,莫要露了什么马脚。不该你管的事情便不要管才好。言均,你说呢?”
言均听着云里雾里十分疑惑,看了看青衣,青衣脸色很不好,又看了看祝鹗,祝鹗笑的高深莫测。言均说道:“你们在说什么?大人物是哪一个?我认识吗?是你们那头的厉害人物吗?”青衣恶狠狠的瞪了眼祝鹗,转头对言均勉强笑道:“我整日跟在你身边,认识些什么人你还不知道?认得个水莽妖怪已经很是难得了。再说,我是哪头的,我是跟你一头的,且不要把我与他归到一起。”祝鹗刷的收起折扇,啧啧几声道:“了不得,了不得!猪鼻子插葱装了象,几日不见你竟成了人。”青衣闻言伸手便要拿住祝鹗,一场恶斗将就此展开,言均躲在角落里笑着避起了风头。
靠近城门之时,祝鹗很是看了言均几眼,言均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随后他又跟青衣你来我往的打了几句机锋,才拱手告辞。言均待祝鹗一走,马上逼问青衣:“你好好与我说,你们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怎么他今日怪怪的,处处话里有话似得。”青衣很有些力不从心的答道:“他本就疯癫的很,我早就跟你说不要与他走得太近,要把他赶走。可你贪图他长得俊俏,老给他送酒喝。一来二去他得了趣,死活就赖上咱们了。要照我的意思,如何也不会理。干脆上那降妖的道观告发了他,叫老道士把他化了一了百了。”言均没想到青衣倒打一耙的火候愈发纯青,佯装怒道:“我怎么贪图他长得俊俏了?你!你胡说些甚?”青衣怕言均着恼,哈哈笑道:“行了行了,我胡乱顽笑,你且不要乱想,他就是听了个风声,来与我说说。只不过,”青衣收了嘻哈的笑意,肃起脸来说道:“小姐你且要听他一句,不该管的事情不管才好,千万莫要惹祸上身。”言均默了一默,说道:“我知你意思,只是这事,却是我没有办法选择的。”青衣拍了拍言均的手:“那就听三说一,看黑说白吧。你毕竟……,与我们不是一道的。”
进城后两人一路再无交谈,青衣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言均撩起车帘一角,清水河畔柳树已经抽芽,泛出一片片绿来。河上有泛舟之人,河畔有赏景作画之人,沿街的商贩花样百出的叫卖,行人高声低语的交谈,言均觉得十分美好,很有些沉醉。
车子到了何府,何老爷对言均说:“你自己进去吧,我还需去大内官那里回禀一番。夫人那里,你忍耐一些。”言均福了一福说道:“父亲放心,夫人心慈,不会与我为难的。”何老爷没再言声,点了点头,挥手让言均入府,自己一路去与大内官禀报不提。
何言均携青衣一路入府,有婆子引着往夫人住的上院走去。此时已近黄昏时分,行至院门外,夫人院子中迎出来一个婆子,向何言均行了礼说道:“夫人说小姐走了半天路很是辛苦,故而今日就不必拜见了,回屋里歇息就好。听闻明日老爷要带小姐出门看诊,想必要很早起身,夫人体谅小姐年少,明日早上也不必来行礼了。”
言均早有准备,答了几句客套话便笑眯眯的请婆子带自己和青衣二人回屋歇息。夫人院子里的婆子见何言均如此识相,很是满意,转身进去回话。“不见更好,我都不知道跟她说什么。”言均低声对青衣说道。青衣很有些赞赏的说:“这何夫人真是个爽快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干脆见都不见,总好过虚与委蛇。”何言均闻言翻了个白眼。
这天夜里青衣让言均早早睡下,说是明日还不知是何光景,将精神养的足一些总是没差,万一有个什么不好,至少还能跑得动。言均觉得青衣此时嘴里没一句中听的,实在不想再跟她多说,且明日进宫之事让她很有些紧张。言均有个毛病,每次一紧张害怕就困得很,想打瞌睡,此刻已经困的睁不开眼,便早早的睡了。
言均做了个梦。梦里,她仿佛进了个了不得的地方,四周一会红光漫天,一会金光普照,再一会又蓝光四溢。言均往前走走,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高高大大的形容。言均想知道这是哪里?又想知道那身影是谁。还在犹豫应该先开口问哪句,就听到有人声说道:“你今日又来了?还真的是不怕我。如此你便走近些,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吧。”言均感觉手脚不听使唤,不由自主的往前走去,一直走到那个人影跟前。言均看见这人穿着件玄色的袍子,上面有祥云的暗纹,身上有股说不上的好闻味道,让她心里很是欢喜。这欢喜让言均觉得有些羞涩,于是就想抬头看看这人到底长得是何模样。言均又听那人说道:“我要看你的样子,你却为何一直低着头?”言均闻言,刚要抬头说话,突然听到他厉声喝道:“你不是她,你是何人!”然后反手将言均一推。言均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等到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掉到了床下。
何言均甩了甩头定定神,觉得此梦很是奇怪。于是爬起来找青衣,打算向她倾诉一番。青衣却没在旁边的榻上卧着,言均一摸,榻上凉凉的。她青衣青衣的唤了几声,也没有人应答。言均披了件衣裳推门出去,小院里空无一人,言均有心找个人帮她寻寻青衣,可这院子里却也实在是没有守夜的婆子。月光清冷,树影婆娑,安静的让人后背生寒。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言均瞬间想到此句,再看院中各处阴影,仿佛蛰伏了许多精精怪怪,“凡人伤不了青衣,伤得了青衣的不是人。青衣如此非一般的精怪,凡人如我真不知去哪里寻她。”院子里的大树猛的一晃,一片黑影飞了出去,发出嘎嘎的叫声。何言均吓得一哆嗦,在是否继续找青衣的这件事上迅速做了个取舍,转身关门继续睡觉。
第二日一早,言均被青衣唤醒。青衣仿佛刚刚回来,带着一身春日清晨特有的甘冽气息。言均起身洗漱,青衣递手巾给她的时候,言均还闻到了熟悉的腥湿味儿,特别的淡,就那么一小丝儿划过鼻尖,言均甚至怀疑是不是错觉。“你昨晚出门了?我半夜醒了到处找不到你。”青衣接过言均用完的手巾,答道:“恩,出门见个故人。”言均站起来去漱口,嘴里喊着水咕哝到:“故人?我从没听你提过你在大京之中有认得的人哪?你难道不是去见祝鹗了?”青衣一顿,不屑道:“我烦他还来不及,怎会特特儿晚上出门见他?你想的也太多了些。”言均吐了水坐到镜前准备梳头,从镜中看到青衣一脸不自然的神色。
人人都有些说不出的情愫,妖也不例外。青衣祝鹗这两个仿佛结过旧仇,从来见面就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但不是冤家不聚头,说不得哪天就因为这个两人有了些不一样的情分。言均本想接着追问,又觉得此事看破却不宜点破,咽了话头就此打住。
此时来了两个婆子送早饭,并交代青衣让言均用了早饭就去前厅寻何老爷。言均坐在镜前想了想,鬼使神差般起了身寻到日前那大内官给的荷包,戴在了身上。吃早饭时青衣催促着言均多吃些,自己却盯着言均发起愣来。言均很想出言调侃一二,可一想到一会儿进了宫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境,一时间也没了心情,只默默把肚子塞的饱一些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