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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灵目 ...

  •   青衣站在主院外面,看着言均款款而出。春风吹起言均宽大的衣袖,也吹乱了言均额上的碎发。青衣迎上去,伸出手想要给言均理一下鬓发,言均一把握住青衣的手说道:“阿姐,我要出趟门了。”青衣看向言均,言均的脸比之前苍白了几分,眼睛愈发深邃,显出几分黯然来。青衣反常的什么也没说,默默的扶了言均,一道回言均的院子去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何言均先是叫来了丫头吩咐道:“我把鱼篓鱼竿落在水塘边了,你去帮我拿回来罢。那岸边湿滑水也不浅,你去寻了吴嫲嫲,让她与你一道去取。”小丫头应了诺出去了。言均坐到坐榻上,青衣也跟着坐在了一边的胡凳上。青衣见屋里只剩下何言均和她二人,忙问道:“你要出门去哪儿?你可是不愿?为何我觉得你有些害怕,你怎的了?”言均闻言笑道:“你也太急了些,一下子问这么许多。”青衣又道:“我在院外就想问你,可瞧着你的形容不太对,我才没开口,忍到现在已是十分辛苦,你快快告诉我,到底怎么了?”言均的手落在坐榻中间的小炕几上,紧了又紧,开口已是带上几分哭腔:“父亲让我待会跟他一道儿回府。”“府中?多少年不回去了,怎么突然要你回去?”言均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看着青衣呜咽道:“父亲说宫中的一位贵人得了魇症,适才来的客是宫中大内官,我今日先回府,明日要跟着父亲入宫给贵人治病!”
      “入禁中?”今日本是天气晴好,春光十分明媚,可这一瞬间日头不知怎么突然暗了好几分,屋里霎时阴沉下来,青衣的眼睛竟变成了红色,如同血水翻涌,但几个呼吸之间再看,又成了黑色,屋外的太阳钻出了云层,屋里又亮堂了起来,仿佛前刻的阴暗没存在过一样。青衣站起来,拉过言均的一只手,用自己的双手包住,温柔的说道:“言均别怕,我且在呢。你与我把刚才的情形好好说说,一句都不要落下!你父亲如何说的?那禁中的贵人是谁?得的又是什么样的魇症?”
      大京除了天家的大明城之外,分为内京和外京。內京里住着天家赐了宅邸的各个皇亲贵眷和大小官员。何家是行医世家,自然也住在天家赐的內京府邸里。何家家学渊源,济世仁心,声望斐然,何老爷不到四十已是太医院院使,家中公子承继衣钵,今年也入了太医院做了医官。何夫人的娘家是射阳余家旁支,也算是名门之后。何夫人自嫁入何家便主持中馈,且夫君前途似锦,对她持礼尊重,自己也接连诞下儿女,算的上是顺风顺水,圆满幸福。可只有一件事,对何夫人而言如鲠在喉,这么多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十三年前的一日,何老爷久久未归,夜半才迟迟回府。何夫人担心半宿刚松了口气,自己身边的婢女却冲进来报称何老爷带回来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婴。还不等何夫人兴师问罪,何老爷就直接对何夫人言明是自己外室所生,而且这孩子的生母已难产而亡,抱回家中是为了让何夫人亲自喂养。何夫人怒火中烧,持礼稳重的丈夫背着她置了外室不说,还要她认下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且本朝官员置外室本就犯了朝律,若被御史台知道了更会是不依不饶。为了自家丈夫的大好官声,为了自己儿女如花似锦的前途,更为了自己在娘家的脸面和在本家亲戚面前挺直的腰板,何夫人再气苦也不能声张,只能打碎牙齿活血吞下,生生忍了这口气。但她实在是看不得这女婴在跟前日日刺她的眼,扎她的心,死活不肯让何老爷将她记在自己名字底下充作嫡女。何老爷仿佛自知理亏,便把这女婴记在已病亡的妾室名下。何夫人觉得自己很是窝囊,意不平气不顺,接着就病倒了。此事传到了娘家,亲娘遣了身边的婆子来劝何夫人,不过一个丫头,养个几年而已。大不了就是一副用不了多厚的嫁妆,早点嫁了也就是了。
      好说歹说,何夫人总算是想开了些。她把言均放在离主院最远的偏房里,平日里眼不见心不烦就是了。可刚刚舒坦了没几日,却发现这孩子古怪的很。会坐会爬之时就经常莫名其妙的大笑或者大哭,常常对着无人的虚空一看就是半晌,嘴里还咿咿呀呀用手指指点点。等到开口说话之后更是常常自言自语,仿佛在自己与自己交谈一般。府中人人都觉得这丫头心智有缺,何夫人也越发不待见她。
      那丫头到了何家的第三年上,有一次全家人去济恩寺上香。回来的途中何夫人的小女儿吵着要吃小方糕,一家人便停车让婆子去买。何夫人的小女儿娇小可爱,此时被乳母抱着,何夫人举着个拨浪鼓,正逗小女儿顽笑。那野丫头独自趴在车窗边往外看,突然指着方糕摊子对何夫人她们说道:“夫人快看,那糕点盘子旁趴了只大猴子,吐着好长的舌头流口水呢,口水都流到糕上了!”何夫人以为随便向车窗外面看十分的不雅,不是大家闺秀所为,但作为一介妇人又对八卦趣事十分向往,于是示意乳母抱好小女儿不要凑热闹,自己颇有些迫不及待的往外看去,糕点摊子前正围着好些人等着买,一个衣着富贵的矮胖子正堵着摊子中间吃的面目狰狞。野丫头没什么教养,喊的声音很是响亮,方糕摊子前面的人听到孩子的叫声,都转头往这边看过来。
      何夫人尴尬非常,觉得此次实在是失误,大大的丢了自己官家太太的脸面,忙不迭的往车窗里闪躲,心里暗恨,认定是这小丫头故意使坏让她出丑,刚要出言呵斥,却听到人群中惊声尖叫四起,躁动非常。何夫人再往外一看,简直是鸡飞狗跳昏天暗地不可言说恐怖异常。原本站在方糕摊子前衣着富贵的那个矮胖子身体迅速的膨胀,浑身的衣服噼里啪啦的撑破开来,一丛丛的黑毛争先恐后的从他破开的衣缝里钻出,仿佛已变成了个直立行走的山猪。胖子脸上的皮也如同被烙铁烫了一般,一块一块的正翻卷开来,本来一条缝小的眼睛爆的如铃铛般大小,鼻子也整个掉到了地上只剩了个黑窟窿,血红血红的长舌头垂在糕盘子里,上面还沾着方糕渣渣。端着糕盘子的两只爪子上留着锋利的长指甲,此时此刻正用那一张狰狞恐怖的毛脸定定的看向何夫人这边。何夫人连尖叫声都没来得及出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街上的人也四处逃散。
      那怪物见自己露了原身,很是恼怒,坚定往何家的马车这里冲来,意图报复。本来指甲尖都已经抓到车厢壁了,却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它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令它忌讳的东西,神情疑惑的歪着头,对着小野丫头很是打量了一番,片刻之后竟慌张的转身跳到了沿街的楼顶上,又几个纵跳,直接消失了。
      当日外京城中如何民心惶惶且不必言说,何家众人反正是连哭带嚎连滚带爬的回了府。何夫人受了大惊吓,话都说不利索了,一朝病倒躺了两月有余才勉强起得来床。她一面日夜庆幸自己英明没让乳母带着小女儿一同往窗外看热闹,一面日夜坚定不移的认为那抱回来的野丫头就是个破门的灾星。何夫人趁病重日日召见何老爷,字字血声声泪的要赶走野丫头,都被何老爷各种理由推了。于是她病愈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悬了白绫在梁上,死活逼着何老爷立时三刻就赶那不吉利的死丫头出府去。
      多方压力下,何老爷将这孩子送到了城外郊县的庄子上。对外只说是身子虚弱,受不得京中的嚣攘,需要静养才能平安长大。此事之后又过去了十年,京中再没听说过这白日见“鬼”的异事,那孩子也亭亭玉立的出落成了如今正与青衣说着话的言均。
      言均对青衣说道:“父亲到底没说是宫中的哪位贵人,恐怕是因为涉及宫中秘事,现下不好与我说明。他只是说,开始时看着像是梦游之症,但最近却像是有两个人同在一人体内一般,白日里那贵人的举止也异于以往。”青衣听了嗤笑道:“自然不是梦游之症,听着倒是很像被寄身了。”言均重重颔首:“我也觉得是如此。只是我不是斩妖除魔之人,平日能看得到已经很是负担,良善些的也就罢了,那些凶恶的,你搅了它的事,它是绝对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的。以往有你护着,我都宁可躲着它们越远越好。这寄身之怪,自然不是良善之辈。父亲让我入宫做这件事,做不好,一家子没什么活路。做得好……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活路。”说到这,言均咬住嘴唇,眼睛里又噙出两包泪来:“青衣,我真害怕,我真不想去。可是这次,我又说了不算。”青衣蹲下身子,把头贴在言均的膝上,轻轻说道:“别怕啊,有我呢。此次事了,你正好就舍了他们这一家,同我一道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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