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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言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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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勇媳妇看到自家小姐端坐在一把交杌上,盯着水面,鱼篓子泡在靠岸的浅水里。刘勇媳妇自从归家到现在不过月余,自家男人是这何家庄子庄头的大儿子。庄子里人口简单,只有庄头一家,外加主家常年在庄子里养病的小姐和小姐的几个婢女婆子。雇着干活的长工佃农都是周围的农人,并不住在庄子里。何家的小姐何言均,平日里喜欢到这水塘来垂钓,一坐就是小半天。刘勇媳妇四下里看了看,没看到小姐的婆子和婢女,只有何小姐一人,扬着嘴角,嘴里哼着小调,钓鱼钓的十分惬意。她于是掸掸衣服略清了清嗓子,想上去说话,却见何大小姐眼风扫了过来。刘勇媳妇便一边行礼一边开口道:“姑娘,奴家来请您回去。府里来客了。”
何小姐略转头过来,低声问道:“客?是谁来了?”刘勇媳妇答道:“老爷来了,还有一位客人跟老爷一道儿,说是想要见见您。且老爷说这客人还有别的要紧事,让我寻着您便直接去不要耽搁,也让您不必梳洗换衣了。”何小姐听了迟疑了一下,转头望旁边的芦苇丛看了看,很有些不情愿的站起来,理了理裙子禁步,对刘勇媳妇吩咐道:“既如此我们就快回去吧,这鱼竿鱼篓,且放在这里,晚一点我若不过来,再让人过来取回。”刘勇媳妇应了个是便随着大姑娘往回走,却突然觉得有什么凝在了后背上,回身张望,只见水塘边的一丛芦苇似被风吹动一般的摆了摆,仿佛有什么藏在其中。可再仔细一瞅,又什么都没有。何大姑娘察觉到刘勇媳妇停了脚步,转过头唤道:“你怎么不走了?”何勇家的讪讪到:“没什么,许是看错了。我怎觉得那水塘边上有什么东西窝着?。”“哪有啊?快走吧,不是说正等着我吗?你前面引路吧!”何大姑娘站定,刘勇媳妇一边应着是一边快走几步赶上前去引路。何小姐回头望了眼那水塘边的芦苇丛,目光闪了闪,有些深邃。
何小姐老远就看到自己的婢女青衣站在门口,一脸的焦躁。不待她走近,青衣已经迎了上来:“今日怎的这么久?奴早就说那水塘深不可测,又没甚么鱼,姑娘回回一去便去大半天,既不让奴陪着又不让奴去寻,这确是甚么道理!”何小姐举着绢帕的手紧了紧。
何小姐走进堂屋,见一人坐于上座,正低头饮茶,且还看不清容貌,只看到手指骨节分明,且白且长,尾指微微上翘。父亲坐在下首,只坐了那圈椅的前三分,一副端正严谨之态。父亲见她来了,便站起转身向上座之人说道:“上官,小女已到。”随即转身对何小姐说:“言均,这位是父亲的上官,见礼吧!”何言均几不可见的蹙了下眉,对着堂上之人行礼道:“小女何氏言均拜见大人!”那上官放下茶,言均才看到他的面容,这上官竟是个比父亲还要年轻之人。他约摸三十余岁,脸色很是苍白,眉间有两道深深的竖纹,透着些许阴沉。他盯着言均看了小片刻,转头对父亲说:“何兄这女儿倒是与何兄不肖,样貌竟很是标志,此乃幸事也。”何老爷闻言顿了顿,揖手道:“上官说笑,上官说笑。”那上官摆摆手,踱步到何言均身旁,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色荷包递给何言均说道:“匆忙而来,冒昧相访,失礼得很。何小姐莫要见怪。此乃小小见面礼,何小姐定要收下,算是全了长辈爱护小辈之心。”言均刚要推辞,却听父亲说道:“言均,道谢吧!”言均便行礼拜谢,收了下来。
上官大人受了言均的礼,又说道:“好了,你父女二人不常见,应有很多话要说,我且要走了,这见面礼望小姐常佩,可保平安康泰!”说罢便往堂外走去,父亲忙跟上相送,只留了言均一人立在堂屋里百转心思。
“父亲突然来了庄子,又带了从不认识的外人,还是个男子,却让我来急急拜见,本就十分古怪,我到堂上拜见时又语焉不详,遮遮掩掩,连这位大人是何官职都不曾详述,这就更是奇怪。”想到这里,言均打开荷包,里面躺着个蝠纹梅花佩,小小一枚,应是给女子制的。言均又细看那荷包,上面绣了一支梅花,枝墨花白,很是特别。言均下意识抿紧嘴唇,眉毛也拧了起来。何老爷回到堂屋,看到女儿站着发呆,便过去喊她:“言均,你且随我来,我有事与你说。”
庄子上本就人少,白日里人人都有活计要做,婆子送了茶便被何老爷打发的远远的。堂屋门开着,屋里就只坐了父女二人,一时谁也没说话。言均听着屋外檐下那一窝新燕叽叽喳喳,又见老燕一来一去的喂哺。何老爷坐了半晌,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言均实在等的不耐烦,直接说道:“父亲有什么话就说罢,跟女儿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何老爷闻言长叹一口气,说道:“你我虽是父女,可这些年我却让你一人在这庄子上住着,长久不过来探你一次,实在是愧疚。家中你那母,母亲与你那些兄弟姐妹,更是从来也没上门瞧过你,本就是薄待了你,更不该向你求什么。可如今,我却又不得不开口。”听到此处,言均心里开始打鼓,自己父亲这说话的形容,好像下一刻就要让她卖命一般。言均脸上笑容僵住,说道:“父亲便说罢,父亲要我做些什么。”何老爷又说道:“你真是聪慧,一听就知道我有事要你去做。这,确是涉及到宫中之事。”听到此处,何言均头皮开始发麻,“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青衣啊,我可真是摊上了了不得的倒霉事。”
何家三代,都是宫中的太医。何老爷更是从十几岁就跟着何家已故的老太爷在宫中行走。何言均此时听父亲说了个头,又想到刚刚上官那微微上翘的小指,心里已经猜到了那上官的身份。“两月前禁中的贵人得了怪症,每到夜半,守夜的宫人就听到他在殿中自言自语,偷偷看了看,行为举止也颇为怪异,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可到了白日却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也不记得。就这样时时发病,期初众太医觉得像是梦游之症,开了药方,又佐以其他治疗,但毫无效用。到了这个月里,发病之时贵人像是有了意识,又或者是仿佛二人同时在,在一人体内,竟你一言我一语对话争执起来。白日里贵人精神也愈发不济,神色举止也不同以往。眼瞅着贵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太医署中却毫无头绪,大内官请了昆嵛山的法师们入禁中,在贵人殿外坐镇诵经,勉强好了几日。可谁知这几天却又故态重萌。这样下去,贵人若是……有个什么,对我等,可就要变成杀头灭门之祸了。我等受天家俸禄,技艺不精实是有罪,但家人何辜啊!”
言均抚了抚额头,打断父亲道:“父亲对谁说了我的事呢?”何老爷攥了攥拳,抬头看着女儿,女儿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凌凌的看着自己,何老爷觉得很是羞愧,竟不敢直视。“我,我将你的事情,说给了大内官。”何言均心里哆嗦了两下,又问:“那大内官要女儿做什么?”何老爷答道:“大内官说,让你入宫,看看能否查出是何物作祟。”何老爷等了一会,没听见何言均回答。抬头一看,看到女儿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言均放心,我也已经禀明了大内官,你只是天生能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并不懂如何驱逐。然大内官言魑魅魍魉,也要对症下药。只要你能看出是什么,哪怕仅仅是喝破它的身形,剩下的便能想出办法化解。”何言均抬起头问道:“父亲,刚刚的来客就是大内官吧?”何老爷点了点头。言均嘴里有些发涩,吞了吞口水,又问道:“那要我何时入宫呢?”何老爷回到:“明日吧,等下你便随我一道回府中。明日我与你一道进宫。”何言均点点头勉强应道:“既如此,女儿要收拾几件衣服带着,请父亲稍后。”
何言均行了礼退出堂屋,听得何老爷在身后唤她:“言均,你,怪不怪我?”言均面皮仍是僵的,硬回到:“父亲多虑了!生养之恩,本就无以为报。我天生有异,不容于常人,父亲也从未遗弃我。且父亲说的本就有道理,家人何辜?我也是父亲的家人,父亲不好了,我也不会好。父亲莫要多想,且等等我,等会儿女儿就随父亲回府。”何老爷看着女儿的背影翩然而去,颓然的萎坐在圈椅中,最终悲戚的挤出几个字,堂屋的门大开着,一阵风吹进来,那几个字被卷进了风里,是美儿还是女儿还是别的什么,听也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