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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古河道(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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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渔看起来有些犹豫。
杜柏棠观察着她的表情,任嘉还沉浸在震撼中没有反应,三人谁都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几分钟,李渔往后退了一步:“你们去吧,我在车里等你们。”
杜柏棠没有再劝,目送李渔离开之后,扭头看了眼任嘉。
“走吧。”他伸手捏住任嘉脑袋一转,让他看向办公室的方向,随后松手。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办公区。
公办孤儿院算是市属事业单位,如今不仅硬件条件越来越好,工作人员的行为也越来越规范。
但无论是五颜六色的玩乐区,花花绿绿的绘画照片墙,还是社会人士捐献的各种各样的玩具……都不能扫清整个孤儿院里压抑的气氛。
看顾老师大多面无表情,这并不能说明他们不负责任或是没有爱心——他们实在是太累了。
在见到杜柏棠任嘉这两个陌生人时,看顾老师表情冷淡中带着一丝警惕,直到杜柏棠表明身份,说起任嘉父亲时,这个看顾老师表情突然回暖。
“老任的儿子啊?都这么大了?”看顾老师露出一丝浅笑:“想知道点你爸的事情?哈,怎么不去问问你爸。”她说着,指向某个办公室:“刘会计跟你爸关系不错的,去找她吧。”
刘会计有六十多岁了,属于退休返聘人员。当年任成功就是她带大的,任成功离开孤儿院后,时常会回来做义工。
任嘉在这个上午,知道了一个与他印象中完全不同的父亲。
在刘会计口中,任成功是个真正成功的人。他从小便听话成熟,虽然因为身有残疾一直没能被领养,但因为成绩优异,他从小到大学的学费都有人捐赠。
任成功也没有辜负那位好心人的爱心,学习刻骨,帮着阿姨照顾小一些的孩子,最后考上了名牌大学。毕业后任成功还经常回来看看,有空就来做义工,他就是这里孩子们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他是孩子们黑夜中的启明星,让孩子们知道,就算他们一直到成年都没有人领养,就算他们身体上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残缺,但他们也可以像任成功一样,正常的融入社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一个和睦的家庭。
“……阿贵这二十几年来固定给这里捐款的,他总是觉得不好意思,说能力有限,捐款太少。”刘会计笑眯眯看着任嘉,好像是想从他脸上找出任成功少年时的影子:“可是他给我们这里带来最宝贵的,可不是钱。”
任嘉眼神时不时飘远,总是在走神和回神中游移不定。就连杜柏棠都觉得有些感慨,任成功在现实社会中唯唯诺诺,工作压力大,赚的钱不够多,吃住行都憋屈得很——就连跟妻子儿子的关系,都显得有些紧张。
但孤儿院却成了最让他放松的心灵港湾。
接近中午,刘会计要留他们在这里吃饭,杜柏棠看了眼整个人显得有些恍惚的任嘉,笑了笑便道谢婉拒。
他没有告诉这个老人任成功失踪的事情,只说任成功出国出差,归期不定。在走之前,他忽然又开口问道:“其实还有个人,好像也是你们这里出来的。”
“哪个孩子?”
“我只知道她现在叫李渔。”杜柏棠说道:“二十多年前,那个李成达……”
刘会计的笑容微微僵了僵,杜柏棠立刻意识到了些什么。
“您记得?”
刘会计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们认识她?”
杜柏棠点头:“我们是朋友,其实这次她是跟我们一起来的,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现在在车里休息。”
刘会计浅浅叹了口气:“这个三妹是个苦命人。”
***
中饭之前,杜柏棠和任嘉向刘会计告辞,回到了车上。李渔刚才睡了一觉,车门开时,眼圈有点红,神情迷糊又懵懂。
看上去比平时年纪要小。
杜柏棠坐上驾驶座,李渔扭头看向任嘉:“打听到什么了?”
任嘉年纪小,不善于掩饰,他刚听了一耳朵李渔的隐私,这会被正主看着,下意识就躲开了眼神。
李渔一挑眉,看向杜柏棠。
杜柏棠轻笑一声,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坦白:“刚才我跟孤儿院的打听了一下你。”
李渔一顿,随后眉头拧了起来。她抱臂看向杜柏棠:“谁给你的权利打听我。”
“我错了。”杜柏棠道歉得非常干脆:“我太好奇了。”
他看了眼李渔,继续坦白:“你好像对孤儿院比较排斥。”
李渔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对方过于坦率的道歉一下子拔了她的气门芯。她瞪了杜柏棠一会,最后长舒了口气:“算了,也没什么。”
“我两岁多时,被人送到孤儿院。”李渔说道:“我是个不该出生的孩子,是我妈被□□后的产物。”
“我妈是受害者,她在被□□后就精神失常了,□□犯被抓,被判刑,谁都没有多留意我妈的状况,等我七个多月时,大家才发现她竟然怀孕了。”
“我出生后,大概是母爱吧,让那个可怜的女人状态好了很多。她照顾了我一段时间,后来听说那个□□犯买通关系,在狱中一再减刑,只坐了一年多劳就出狱了——然后她又疯了。”
“直到我两岁多,她不想活了,要带上我一起走。”
李渔说这些话时,面无表情,仿佛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结果我命大。”
老鼠药很苦,蒋雯强喂给女儿时,小妞妞扭着头不肯吃,哇哇大哭。她心软了,舍不得强迫女儿,只好将老鼠药全给自己吃了。
当邻居发现蒋雯快要僵硬的尸体时,瘦小的幼儿正蜷缩在妈妈的怀里,捧着妈妈干瘪的□□,伸出小舌头轻轻地舔。
她还不知道妈妈已经死了。
她以为妈妈睡着了,她要轻轻的,不要吵醒了她。
“没人要我,我就被送到福利院了。”李渔说:“半年后,李成达就收养了我。”
车里全然寂静,只有空调嗡嗡往外吹着冷气。
任嘉觉得背后一片湿凉。
李渔看了眼后视镜,想了想,又好心地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其实我一点都不记得。”
杜柏棠欲言又止。
他想让她别说了,她不用这样勉强自己安慰他们。
需要被安慰的不是他们这些听众。
“对了,我妈姓蒋。”李渔点了点头:“所以我也该姓蒋。不知道我妈给我起了什么名字——总之在福利院里,当时一共有三个姓蒋的小朋友,我年纪最小,老师叫我蒋三妹。”
杜柏棠深吸一口气,伸手抹了一把脸。
“对不起。”
李渔看着杜柏棠,有点奇怪地说:“你道什么歉,这一切又不是你造成的。”
任嘉在后座弱弱开了口:“李阿姨,其实……刚才刘奶奶只说了你以前确实在这间福利院待过,杜叔叔别的什么都没问。”
李渔:“……”
如果杜柏棠此时不是在开车,李渔恐怕已经恼羞成怒,脱下鞋来往他脸上抽了。
***
一直到回到李家,李渔都不乐意搭理杜柏棠。她觉得自己好丢脸,怎么会这样呢?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把自己的事情到处去讲的人,这些事情,除了福利院的还有李家人,她从来没有主动将这些事情告诉过任何一个人。
杜柏棠却老来招惹她,看样子是觉得抱歉,就连任嘉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无意中看向李渔时,眼神里会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怜悯。
耿天河连续加班许多天,终于得到一点休息时间。他趁着这点时间来了李家,特意跟杜柏棠聊一聊他爸的情况。
“……现在已经把你爸的骸骨拿去跟十年前留在我家现场的DNA做对比了,结果很快会出来。现在搞不明白的是,你爸为什么会在古河道里。”耿天河说:“有一种意见是,你爸是躲通缉躲进去的。”
杜柏棠没什么反应,反正已经去对比DNA了,他爸很快就会恢复清白。反而是李渔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说到:“不是。”
两人都往李渔那里看。
“杜建华是去复仇的。”李渔说道。
杜柏棠:“……”
耿天河:“???”
李渔看了眼杜柏棠,没忍住先翻了个白眼:“我之前梦到过任成功,梦里他在福利院沙坑里挖景和古币。结果今天去福利院确认了一下,我梦里的事情全部都是真的。”
包括任成功小时候在沙坑旁边刻的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连刻画的形状都与梦中一模一样。
“除了任成功,我还梦到过杜建华。”李渔尽量让自己看着杜柏棠时,是面无表情的:“我梦到了他在古河道里的最后一段时间,他是疲劳过度,在古河道里晕过去,最后窒息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