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地郎嫣》巳玥

13、青冥双剑

　　未国在地图上的形状是一个南北走向的狭长玉带状，西面是毕、周两国，东面是参国，仙音山在玉带最北端，未国都城未州位于最南端，靠近月河，而过了月河，便是商国土地。未国太子衍行踪暴露后，半月之内便接连惊动了各国朝廷，各国多年来处在混乱交战中，互相暗杀皇亲贵胄、文臣帅将已经成为削弱其他国家实力的重要手段，这次得到密报后，便连夜纷纷向各自的绝发出一级追杀令，目标是衍和见虚道长，都计划着一举除掉未国皇帝和太子两人，事成后趁势再举兵进攻未国，瓜分土地和人口。
　　各国朝廷都有专门获取情报的探子，能得到这个消息自不必说，但是半月之内，连各路江湖人马竟然都闻声而起，从四面八方向未国涌来，那些在江湖上叫得上名号的自不必说，不过也有很多无名之辈也妄图分这一杯羹——这并不怪他们，怪只怪这诱惑太大，因为只要能有幸砍下见虚或者衍的人头，便可到任一国的皇帝面前讨换金银财宝、香车美人，一夕便可得到想要的一切，子子孙孙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话说烟自打与四角千刃同行以来，三人一边打探着消息，一边连夜赶路，生怕一慢下来便错过了追上皆离的时机。一路上尽管千刃和四角多次探问他的身份背景，他除了告知两人自己名叫“烟”以外，其他一概绝口不提。此番行路已有半月，二人已知从这少年口中不会问出什么，便只好作罢。
　　这日晌午时分，他们已经骑马疾驰了半日，便在一处溪边休息饮食，也将马匹牵到附近的林子里，随它们吃些野草树叶充饥。
　　烟将背上的剑和包袱拿下，在溪边蹲起，用手捧着水抹了抹脸，顿觉疲倦消除了大半，又见溪水清冽，便掬起来喝了几口。正当这时，突见旁边有“哗哗——”声传来，溪水里溅起一阵水花，并听见一声：“舒服，舒服！”他抬起眼睛，看到有一双腿撑在河边，便一下子“啊——”地尖叫起来，捂着脸跑开三丈远。
　　那四角撒尿正起着劲，听见旁边有人突然一阵惊悚的尖叫声，以为有敌人攻来，立即提起裤子，拾起放在脚边的狼牙棒也跳上岸来，发现原来是烟在大叫，不快地嚷嚷道：“他奶奶的，你见鬼了啊！”
　　烟仍自背对着四角，气道：“你小解也不找个远远的地方，这里……这里留个干净地儿，让别人洗脸喝水吧！”他越说，声音愈发又急又燥，脸上发烫起来。
　　四角骂道：“去你的！我们走江湖的，早就抛开了讲究的那一套！在野地里吃喝拉撒睡，斗猛兽杀强敌，莫说在这河里头撒尿，就是撒完尿的地方，只要渴急了照喝不误！你这般扭捏作态，还跑什么江湖，报什么仇！”他越骂越气，道：“老子这一路上，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什么洗澡要躲到没人的地方，睡觉要穿着衣服，就连放屁都要憋着，我真是受够了！要不是二弟几番劝我，说报三弟的仇用得着你，我早就一棒子砸死你了！”说着，抡起棒子作势要打，举到空中，梗着通红的脖子停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将狼牙棒重重砸在地上，砸出一尺深的坑，一个人气鼓鼓地走到林子里喂马去了。
　　烟见他走远了，也不说话，从包袱里拿出馒头吃了，吃完后兀自在岸上练起剑来。
　　他虽然身量小，力气薄，但剑法实在不错。剑光闪闪，身随剑动，轻飘又精准。千刃在一旁默默看了，暗惊道：“那日在仙音山，见他差点刺杀皆离成功，还以为是占着趁人不备的优势，如今看来，他身手轻盈，剑法凌厉，确实也不差，虽然和武林中排名前十的剑法高手比起来还有些距离，但他年纪差不多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就能有如此造诣，倘若这次能死里逃生，再遇得高人指点一二，五年之内必能在武林中占据一席之地，”想着想着，不禁产生惋惜之情，“唉，虽然有着扬名立万的潜质，但不知他能否再次从天下第一高手的刀下活下命来？”他心里正在感叹之际，忽听得远处有人声、马蹄声和兵器交打声混杂传来。
　　他当下捡起一块石头朝着正专心练剑的烟扔了过去，又向林子中的四角吹了一声口哨，二人都转过脸望向他，他拿一只手捂着嘴巴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便飞进了一丛灌木中藏了起来。烟和四角会意，一人提剑隐到一个土丘后面，一人飞到树上用树枝挡住。
　　只见先有一行两人骑着马朝这边奔袭过来，还未到溪边，其中一人便大叫着一声滚落到马下，另一个人见状，赶紧飞下马要扶起，他还未弯下腰，就有五六只支箭像他射过来，他拿着手中的剑一一格挡，仍有两支未能挡住，一支射进腹部，一支插进大腿，他登时身体不支跪倒在地。
　　他倒地后，便有一行七八人也骑马过来，每人手中都拿着弓箭，正从箭囊内拔出箭要再射，突见带头的一人抬手一扬，喊道：“留活口！”后面人便都放下了弓箭。带头的勒马下来，从身后抽出一把长枪，枪头“唰”朝向跪在地上的人，道：“你兄弟已经断气了，但你还有希望活命，只要你告诉我，你们知道的一切！”
　　跪在地上的人，此时仍握紧手中宝剑，冷冷道：“今日若不是你们人多，我们兄弟怎会陷入如此境地！你若有胆量与我一对一较量，赢了我，我不仅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也把这条命送给你！”说着突然自己拔出了插在腿上的那支箭。
　　拿枪的人大笑道：“莫要说大话了，你的命我随时可取！不过能和武林中剑法排名第九的幽冥剑段桀打上一打，也不负了我苦练多年的枪法——”话没说完，便猛地向那人戳去。
　　躲在暗处的烟在心内大喊一声“不好！”正要下意识地出身营救，却见原本跪倒在地上的人已经不知何时飞掠到了空中，身体头朝下地直直冲下来，手中宝剑迎风一抖，向着提枪人的头顶贯下去！
　　烟心里惊道：“这人虽然身中两箭，尤其是腹部那一箭委实致命，但行动起来仍是敏捷狠利，有意避免和敌人正面相杀，不致让身体承担再受一枪的风险。另一人双手持枪，整个身体都朝前冲去，在这时攻他头顶，确是一个攻其不备，令对方无法招架的好对策。这一剑乍看下是应急的招数，但说不定他在说出挑衅之语时已经想好了……对了，方才听那人似乎称他为幽冥剑段桀——若真的是他，也难怪如此厉害了！”
　　那拿枪之人本来见段桀手负重伤，料定逃不过他这一枪，谁料段桀憋足了一股劲，使出这一招“玉龙灌顶”，他慌忙间身体往后一弯，长枪在头顶上朝后方插过去，“叮——”地一声，枪头撞上剑头，那宝剑上方承受段桀的重量，下方又受了长枪的抵挡 ，顿时弯成60度，停顿了半秒钟，忽又弹起来恢复了形状。而段桀借着这股弹力，“唰唰唰”往后打了几个腾空翻才双脚着地，怎奈这一回合他已经使出了全力，导致腹部还插着箭的地方的伤口又撕裂开，整个腹部殷红一片。他身体不支，一下子栽倒在溪水里！
　　烟心里更是惊道：“本以为段桀那一剑定会让人躲闪不及，怎知那使枪的人也并不是草包，刚刚那一下弯背，虽然不算敏捷，但好歹挡住了。”正想着，突听拿枪的人喊一声：“奶奶的，本大爷没耐心陪你玩儿了，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我了！”说完抬手一招呼，他身后几人都翻下马来，拿出各自的兵器朝着段桀杀过去。
　　若是此时不出手相救，那段桀必死无疑！烟不作他想，提剑便朝那些人飞过去。因为打其不备，一下子刺伤了两个人，不过其他人很快反应过来，立即转移目标，擒着各式武器朝烟一齐打过来，烟眼见敌打不过，只得施展轻功，在这些人上方左一剑右一掌地慌忙应对，但这样的打法很快耗费了他大量体力，那带头的人忽然趁烟不备，枪头朝他后心直刺过去！
　　烟突然听到一声“啊——”地惨叫，转身一看，见一杆长枪差三寸便要抵进自己的后心，再一看，那使枪人头部炸裂开倒在了地上。原来原本躲在林中的四角不知何时已冲了过来，亏了他一棒子砸开那人脑袋，不然自己已经命丧黄泉了！
　　“楞什么，快杀啊！”四角见烟转头看他，大叫道，说话间，他又连击了两个人。烟回过神来，飞身抬脚狠狠踢中旁边一人，那人滚在地上，正要爬起来再打，被一条长鞭照着脸上狠狠击了三下，顿时血肉骨头模糊一片，死了。
　　千刃挥动长鞭，朝烟喊道：“为什么不杀了他！”说话间“啪——啪——”两下，朝之前被烟刺伤倒地的两个人各甩了一鞭，那两人也登时翘了辫子。
　　转瞬之间，八个人已死了六个！剩下两人见情势陡转，后来的这两位似饿鬼一般可怕得很，拔腿便要骑马逃走。四角和千刃哪里会放走他们？两人跑不到三步，便身中一拳一鞭倒地而亡。
　　烟见状，赶紧跑到溪水里扶起段桀。只见他插着箭的腹部已经破出了一个碗大的洞，若不是箭头还插在肉里，早已血尽而亡了。
　　“他不行了。”千刃看了一眼伤口，道。
　　“你们想想办法吧，不然不是白救了！”烟道。
　　这时四角将滴着血的狼牙棒甩在肩上，怒道：“你以为我们刚刚是为了救了他吗？我们是为了救你！他和我们半点关系也没有，死不死的有什么要紧！”
　　烟怒狠狠地回敬了他一眼，然后朝千刃望去，千刃默然，看样子是同意了四角说的。
　　这时，一息尚存的段桀用气声说道：“兄……兄台，我确实……不行了，最后只求……将我兄弟二人合葬，立一块木……牌，书‘荆山段桀段骜之墓’。”
　　四角骂道：“他娘的，怎么还让我们给他挖坟吗？”
　　烟脸色忧伤，道：“放心，这个我能办到。”
　　千刃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你先别死！我且问你，方才那个要拿你的人，是不是想问你关于衍的消息？”
　　段桀断断续续道：“罢了，我已是将死之人，也不妨……告诉你们，我们两兄弟前几天听人说……未国太子离开仙音观，朝……未州方向而去，便一路寻了过来，在一处驿站打听到，今天早上有……有似乎是衍的人在那里歇……脚，打听到他们正是朝着湄河的方向……怎料路上遇到红缨枪赵……五……”话没说完，头往侧一沉，已然是断了气。
　　烟遵照段桀遗言，将他们两兄弟搬到一处，在林子里找了个湿润的地儿，捡了把死人的三叉戟便挖了起来。
　　一旁的四角嚷嚷着道：“你真要给他们挖坟啊？我们既已得了皆离的消息，就得抓紧时间追他去啊，你这时怎么不着急了？”
　　烟一边挖一边道：“你们若是等不及，可以先去，我埋了他们以后自会跟上去。”
　　四角见烟坚决，骂了一声：“操！”也拿起一把刀挖了起来，一面挖一面还骂着：“我这辈子只给我三弟挖过坟，没想到这次便宜了你们两个小兔崽子！”
　　坟挖好后，三人将两具尸体抬进坑中，烟拾起落在一旁的两柄剑，分别插入剑鞘中，正要扔进坟中随葬，却被千刃夺了下来。
　　千刃握着两把剑，笑道：“段桀段骜两兄弟虽然在剑法排名第九和第十，合称幽冥双剑，但只论身手的话，他们的武功只能算上乘，达不到绝顶，他们所依赖的不过是这两把祖传宝剑，为上古铸剑师欧冶子用女娲补天之石所炼，正是我手中的青幽剑和青冥剑。嘿嘿，这等绝世宝剑，埋了岂不可惜？”
　　烟冷冷道：“这宝剑再珍贵，但从死人手里抢东西有何意思？”
　　千刃笑道：“你可说错了，我哪里是抢了？段氏兄弟已经死了，我拿他们的剑，只能算是“捡”，捡东西可不算罪过吧？”
　　四角插话道：“哼，这两个段什么的人，虽然能在剑法上排在前十，但在我们饿鬼三道面前，给我们提携都不配！我二弟算瞧得起他们，才拿他们的破剑用一用，他们在地府里就偷着乐吧！”
　　千刃笑道：“大哥，你可说错了，我拿这剑，可不是给自己用的。”
　　四角不解道：“难道是给我的？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不会使这玩意儿。”
　　千刃又笑道：“哈哈，没错，别说你了，我也不会用剑，但是我们三人中，有一个人倒是十分用得上！”
　　四角道先是一怔，然后看着烟，喊道：“哎呀，二弟，你怎地对这小子这么好，连这个都替他想着！”
　　烟不打算领情，道：“这剑就算不是你抢的，也不是段氏兄弟心甘情愿给我的，我不拿。”
　　千刃也不急，道：“怎么不是心甘情愿呢？那段桀的命虽然终究没救回，但你也怎么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临死前不也对你有所感激？他要是活着，也定会主动拿这剑报答于你！何况我听闻幽冥双剑视宝剑比命还重要，要是死后看到宝剑也跟着在土里和尸身一样腐朽掉了，岂不会恨你吗？你拿着这宝剑，一是成全了他们的报恩之心，二是保护这宝剑永不发锈，他们到了地府，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千刃见这样仍打动不了烟，默然了半晌，幽幽道：“哎，你现在用的剑，只是一个寻常铁匠铸成的，比不得皆离的断生刀。”
　　这最后一句，似乎触动了烟的内心深处，让烟想起了仙音山上断掉的那把软剑。他从千刃手中拿过其中一柄剑，道：“我只用这一把，另一把还是随他们二人葬掉，若真如你所说，这剑已经传了上万年了，我可不信埋个几年就会生锈。待我报完大仇，自会找到段家后人，指点他们来到这里，将两把剑一道还给他们。”
　　千刃将另一把剑扔进坟中，满意地笑道：“你拿的这一把正是青冥剑，从此你便能如虎添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