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地郎嫣》巳玥

14、尚德山庄

　　埋了段桀段骜的尸体后，烟在坟冢旁静静站了许久。他回头望着溪边另外八具尸体，想到从仙音山到这里，仅仅半个月时间，就已经死了十几个人了，而这一切似乎还只是个开始，这令他开始心神忧虑。这些人虽然罪有应得，但他们的死都多少与自己有关，他此生活着的目的只为杀一个人，而那个目的还没有完成，就已经……
　　千刃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牵着马走过来，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他，道：“在这个时候，你已没有别的路可选。”
　　烟接过缰绳，低头默默沉思了半晌，然后道：“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们为什么喜欢杀人？”
　　千刃听了，先是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是在笑这个问题的可笑，也在笑烟的幼稚，笑得快喘不过气，然后他看到了烟的表情，那是毫无玩笑之色的，严肃至极的表情，仿佛对他来说，这是最重要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他要穷尽一生去追寻的。
　　这时四角突然在旁发出一声冷笑，道：“杀人哪有什么为什么？想杀便杀呗！昨日我杀了你老爹，今日你杀我老娘，明日我再杀你老婆……这个世道不就是这样吗？这杀到最后啊，其他什么的都白扯，唯有‘痛快’二字最难得！”
　　烟牵着马往前走，背对着四角不去看他的脸，厌恶道：“难道在你心里，杀人只是图自己痛快吗？”
　　四角随即拉着马跟上来，笑道：“那还有啥其他目的吗？远的不说，就说刚才，我手抡着狼牙棒，三下五除二，一口气便砸碎了三个脑袋，嘣！嘣！嘣！脑花四溅，他们连叫唤的机会都没有就发现自己被小鬼捉走了，哈哈哈，真想闯到地府去看看他们震惊的表情，一定是眼睛睁得像铜铃，嘴巴张得碗那么大，舌头拖到地上，哈哈哈哈……”
　　听四角如此将杀人当成游戏一般，烟对他更加不耐烦，只是默然在前面走着。
　　千刃看出了烟的心思，笑道：“你有所不知，我这大哥虽然是我们三兄弟中最爱杀人的，但他向来只杀他不喜欢的人，万一有一天，他要是遇到了自己喜欢或敬佩的人，只怕比世间任何人都重情重义呢。”
　　“那你呢？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杀人。”烟问道。
　　“你问出这个问题，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你以前从来没在江湖上混过！因为不管是谁，只要是在江湖上混过，就一定会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烟冷笑道：“我虽然没在江湖上混过，却也知道这里面的规矩，知道在如今这世道上，只有强者能活下去！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反抗这样的世道，为什么所有人不顾自己的性命，更把别人的性命视如草芥，你们不做到这样是错的吗？”
　　千刃眼神收缩，沉默了好久，终于叹了口气，道：“你说话的口气倒像是你在反抗一样，但是你也不想想，你现在要去做的事情是什么？你为何与我们这两个杀人魔一起出现在这里？当你决定向皆离复仇的那一刻，你便已经变成与我们一样的人，已经臣服在这个世道的规矩下了。”
　　烟沉默不语，因为千刃的话让他无法反驳。如果自己要质疑这个人杀人的世道，那么自己这么多年来苦心孤诣的“报仇”究竟又是什么？难道不正是如千刃所说，是这个黑暗世道的一部分，自己不也是和千刃、四角、赵五，甚至和皆离一样的人吗？
　　这时，四角见气氛突然变得不对劲，心下不爽，赶紧开口道：“你们说什么丧气话呢？眼下我们已经知道皆离的确切方向，烟也得了青冥剑，正是该高兴的时候啊！”
　　千刃拍着大哥的肩膀，笑道：“没错，是该高兴！”他看向烟，眼神坚决道：“但是在去找皆离前，你需得承诺我一件事。”
　　“什么事？”烟问。
　　“不管你乐意不乐意，此后都不能阻止我们兄弟二人杀人！我们兄弟打小便如此行事，也是靠着这一手杀人的本事活命到了今天，并在江湖上挣得了‘饿鬼三道’的盛名，若想让我们见人不杀，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先杀死我们！但是这件事，哼，恐怕你还做不到。不过你放心，我们虽然爱好杀人，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失言，所以你也要答应我们，在杀死皆离之前，不要妨碍我们干我们喜欢干的事情。”
　　烟一边听，一边冷笑，道：“我虽然不喜欢看你们杀人，也知道井水不犯河水的道理。索性今晚以后，我或者已经命丧，或者报了血仇，不管是哪种情况，今后我们就再无瓜葛了！”
　　千刃点头笑道：“这样甚好。”
　　这时四角在一旁急得直跺脚，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里扯这些！小心再磨蹭下去，皆离又跑了！”
　　千刃冷静道：“大哥莫要着急，我方才说话间已经盘算好了——你记不记得我们几年前来过这里？”
　　四角瞪着眼想了半天，挠头道：“我哪里记得！”
　　千刃道：“我却记得很清楚。这里距离湄河只有一百里地，骑马在天黑前就能到。只是那去湄河的路，不是前往未州的正途，衍和皆离他们却执意绕路，我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要去尚德山庄。”
　　“尚德山庄……那是什么地方？”烟问。
　　“尚德山庄就在湄河边上，是未国南安郡王的别院。南安郡王擅于练兵，未国一半的精兵强将都出自他的手下，他为防敌人潜入，在未国多处安排兵将驻扎，而这尚德山庄名为他的休闲别院，实则是他众多兵营之一，里面常年有三百号兵士驻守，我们三兄弟两年前曾奉俭王之命去过那里探听消息，却中了埋伏，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衍此行知道自己行迹败露，怕一个皆离护他不周，肯定是要去找南安郡王借兵护驾，而一旦他真的借来了精兵，形势便会对我们更加不利。”
　　“那就赶在他们借到兵之前杀了他！”烟翻身上马，对身后二人道，“今晚决不能再放过他！”

　　他们既然得知了目前形势，更不愿耽误半刻时间，也顾不得隐匿行踪，三人三匹马，在野外的官道上疾驰，扬起阵阵尘土。
　　天色渐渐变暗，烟心里愈加焦急。倘若真如千刃所说，衍有了重兵防卫，皆离便能腾开手对付他们，他们三人合力，也不知能否是他对手。正如此想时，忽听跑在前面的千刃“吁——”地勒住了马头，对身后二人沉声道：“前面就是了！”
　　烟定睛朝前望去，果然，在前方五百米处，有一处宅院隐在黑黢黢的夜色中，四周树木茂密，几乎将整个院落遮蔽起来。若不是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为求稳妥，他们弃马缓行。三人本来屏声而行，走在最前面的烟，却实在耐不住了，没等千刃他们反应过来，便兀自纵身往前飞去。千刃见阻止不了，便只好和四角也跟着用轻功飞过去。
　　三人均是轻功高手，须臾之间便掠身飞到了院外的树上，只见偌大的尚德山庄半盏灯火都没点，静悄悄似鬼宅。烟刚要跳进去，却被千刃拽住了胳膊。
　　千刃小声道：“别急！这里看起来一个人都没有，实在是反常，贸然进去恐中埋伏！”
　　这话倒是提醒了烟，烟深呼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心想千刃说得没错。但是如果就这样一直按兵不动，又怕皆离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离开这里。正当他心内纠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时候，突然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兵器交锋的声音，然后一声惨叫，似乎有人重重倒在地上。
　　接着，有一束亮光从尚德山庄院内发出来。只见有一人提着一盏灯，照着两个黑黑的人影，离远看，两人的脸模糊一片，看不清是谁。提着灯的人弯下腰，将灯朝地上探去，烟才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似乎已经死了。
　　提灯人看清了地上人的脸，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呢，敢在背后袭击老子，原来是薛拐子。”他朝地上的尸体重重踢了三脚，叹道：“薛拐子啊薛拐子，你真该先问问我们是谁，不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阎王问起的时候，都答不出被谁所杀呦！”
　　与他一起的另一个人此时也笑道：“就凭他一只破木拐，怎么敌得过我们兄弟二人手里的宝剑？”
　　提灯人道：“这人不过是小虾米，死了就死了。只是这么大的山庄，为何半点人都没有？”
　　另一个人道：“莫不是人都被我们吓跑了吧！”
　　说完，二人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边树上的千刃见那两人没有任何防备地高调说话，好像在做戏一样，感到不对劲，便朝旁边两人低声道：“这两人奇怪得很，小心——”
　　一旁的四角却早已忍不住了，不等听千刃说完，便道：“什么奇怪不奇怪的，我看他们就是活腻了故意找死的，先锤了他们再说！”未等千刃和烟阻住，他便跳了下去。正当烟也要跟着下去时，千刃却伸手拦在了他面前，道：“且看看再说。”烟会意，便继续在树上隐蔽着。
　　四角“啊——”地一声落地后，又“呀——”地提起狼牙棒便朝院中那两人砸去，本想出其不意，迅速结果了他们，怎料那两人似乎背后长了眼睛，突然掉转身用剑朝四角刺过来。四角果断变换招式，一对二丝毫不落下风，几个回合下来，双方都已探得对方实力。
　　那两人见机跳开，在四角重新打过来前，急忙喊道：“英雄且住手！我们与你有何仇怨？”
　　四角哈哈大笑道：“我杀人从来不论原由，只是看你们不爽罢了！”说着继续冲杀过去，那二人料定四角必不会罢手，相互对看一眼，便要使轻功逃走。
　　“哪里逃！”四角不给他们留丝毫机会，将狼牙棒往背后一扔，飞扑过去，双臂往前伸去，准备一手擒住一人的脚将他们拽下来，突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把巨斧，直直地朝四角手腕砍去！
　　千刃在这里大叫一声：“不好！”从腰后抽出铁鞭跳下树去救人。谁知四角这次留了个心眼，并未使出全力，剩了三分力气得以飞旋身体躲过了那一板斧，而斧头重重砸在了地上。他见千刃和烟都下来了，仍嘴硬笑道：“哪里需要二弟出手，你们只需再等片刻，我便能杀了他们！”
　　千刃见大哥躲过了一击，放下心来，但又立刻警觉起来。那两个持剑的人大哥倒是能对付，但是这把斧头的主人却不是凡人，方才在迅雷之间，那人躲在远处能将那么重的斧头掷得如此快、准、狠，功夫远在另外两人之上。而方才那两个要逃跑的人，此刻好像已经定下心来，稳稳地站在院中，看来他们对使斧头的人的实力很是认可，认为有他在便无需逃跑了。
　　千刃如此思考了片刻，突然大声朝四周喊道：“不管阁下是谁，你的武器已经不在手上，难道还敢继续躲在暗处不成？”
　　半晌没有回应。
　　然后突然一阵“窸窸窣窣”，从大门背后发出一声大笑，继而有一人悠哉地从门后慢慢踱了出来。烟紧握着剑看过去，见那人身高体胖，步履沉重，竟似一座巍峨的小山般令人有压迫感。
　　那人似乎丝毫不将千刃三人放在眼里，自顾自缓缓走到落斧的地方，不急不躁地捡起斧头，又不疾不徐地走到两位持剑人的旁边，面对着千刃三人站立。这才开口说道：“我要是一直躲起来，便是你们的福，但你们非要我出来，那就是你们自取灭亡了。”他气定神闲，却声如洪钟，不动声色间，一股杀气扑面而来，比之四角平日散发的杀气更猛烈，令烟丝毫不怀疑他说的话。
　　千刃还未回话，四角便扯着嗓子道：“你们多来一个人，我便多杀一个人，看你长得如此愚笨粗陋，我就怕你的脑袋里全是浆糊，辱了我的棒子！”他虽如此说，心里也少不得多了几分顾忌，并未立即出手。
　　那人悠悠地朝四角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千刃，道：“一个是使狼牙棒的瞎子，一个是用铁鞭的聋子，方才你又叫他二弟，”他一副了然的表情，讥笑道：“只是为何还缺一个断手的，我可早就听说你们三兄弟从来不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