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后》尘间客

2、第二章

　　荒郊野岭，微湿的土壤被不知什么野兽刨开一个坑，没有什么小儿的身子，只剩下一块破烂的草席。她哀嚎着爬了过去，抖抖索索的拾起一块破布，她认得，这是她为洵儿亲手缝制的小衣。
　　一时间心神俱裂，她似是疯魔了般四处翻找着什么，等终于找着了一小块头骨后不禁痛哭失声。
　　那个人面兽心的男人连她孩儿死了也没留个全尸！
　　“薛瑞谦！若有来生我一定要将你挫骨扬灰！”魂魄流不了泪，每次心碎伤的便是精魄，她觉得自己怕是要灰飞烟灭了。
　　“公子，咱们来这荒郊野岭的地儿干什么？”迷蒙中姜尧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唯一愿意跟公子走的小厮，名叫顾笙。
　　“去北地，父亲给我留了人。”公子声音沉沉，恰如他在清风院里一般。
　　姜尧手抚着胸口，见那公子渐行渐远，心说魂飞魄散在洵儿身旁也算是圆满，遂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她昏睡了许久，睡梦中却总能感到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笼罩着她，抚平了她的不安与愤恨。姜尧醒来是在荒漠之地，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捧书的公子一身戎装，持剑立在马上，英姿飒爽。
　　后来姜尧便在长公子身边呆了三年，看着他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将领做到兵马大元帅，大兆国权倾朝野的司马大都督。之后便是取薛瑞谦代之，立国号为武。
　　长公子一柄长剑刺入薛瑞谦胸膛的时候，姜尧惊叫一声，来不及落泪便白光一闪，晕了过去。
　　恍惚间似乎听见长公子一贯清冷的语调。“她死了，你怎么有脸活着？”
　　醒来时是在坠了五色络子的床上。她看着轻轻摇晃的床幔，蓦地睁大了眼。
　　“小姐醒了？天儿还早，还得两个时辰夫人才会来叫人呢！您再睡会儿罢。”一绿衣双丫髻的丫头听到动静，笑着卷起床幔道。
　　她看着眼前的场景犹回不过神来。
　　这丫鬟是她的贴身婢女名叫绿衣，她记得嫁到周家一年便被舅母寻了个由头打死了。自此她身边就只剩下一个得力丫头，在周府的日子越发艰难。
　　再看周遭景致，分明是她未出嫁时的闺房。她未出嫁时爹娘极是宠爱她，特意给她盖了采薇阁做闺房，闺房内一应摆设皆是精贵。
　　可她被送给薛瑞谦之前，姜家就被下旨抄了家，父亲母亲还有兄长都被发配到了蛮荒之地，要不周明义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做出那种事来。
　　那现在她看到的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重生回来了？
　　“绿衣，这是什么时候了？”她定定的看着绿衣，由于紧张，双手用力的扣住了床沿。
　　绿衣眼睛一转，笑得俏皮。“小姐可是等不及了？周家老夫人做寿，以您的身份自是要去的，难不成还怕夫人把您留府里不成？”
　　这么一说她就知道了，自己应该是重生到了她十三岁还未及笄的时候。
　　天明三十五年，她与周瑞谦定了亲事。因是自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她十分欢喜这门亲事，今个儿是她外祖母七十寿诞，是她与周明义定亲后第一次去。前世的她又是期待又是紧张，辗转了一夜，连觉也没睡。
　　她想起前世的今天，自己为了能在外祖母面前得些体面，费劲心力的做了首诗，传扬出去入了薛瑞谦的眼，开始了未来几年的噩梦。
　　而舅母也因自己太过锋芒毕露盖过了几个表妹的风头，心生不喜，自己嫁进周家后日子也过得如履薄冰。
　　她兀自思索着，浑然不觉绿衣伺候她躺下后又加了床被褥。绿衣看着床上那个精雕细琢的人儿不禁感叹，小姐生的这样好，难不成是天上仙女转世不成？
　　明明灭灭的烛光下，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莹润如玉，柳叶眉下一双杏眼，小巧的鼻头还有花瓣一样的嘴儿。
　　莫说男子，就是自己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丫鬟也常常失神。天下怎么会有自己小姐这样美好的人儿？
　　姜尧闭上了眼，手藏在了被褥下攥紧了拳头。重活一世她再也不要嫁进周府，那个表面温润如玉实际软弱无能的周家表哥，为了荣华富贵生生将自己的结发之妻送给别的男人，今生就是跪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再看一眼。
　　过了一个时辰，丫鬟穿着软底鞋轻轻走了过来，她张开了眼，哪有半点困意？
　　绿衣撩起了床幔，见她睁开了眼便小声的唤道:“小姐，时辰到了，奴婢服侍您起床吧。”
　　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给我倒杯水来罢。”
　　绿衣手快，倒了杯温水，她捧着慢慢饮。寝衣单薄露出一截儿如藕的手臂，手腕处系了根儿红色如意带，衬得手臂越发纤细白腻。
　　绿衣看着这刚起床也不显狼狈的人儿，不觉有些怔忡。小姐今年十三，还有两年就要嫁进周府，也不知这两年该要出落成什么样儿。若不是因为夫人是周家的姑奶奶，小姐同周少爷又合得来，自家小姐的亲事哪儿轮的上周家？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屏风处拿来今个儿小姐要穿戴的衣裳。
　　“绿衣，将这衣裳放回去，找件儿寻常小袄就可以了。”姜尧看见绿衣手里捧着的衣服皱着眉道。
　　今儿的日子，她娘特意请了春意浓的绣娘给她做了一件缎地绣花百蝶裙。长裙及地，极好的剪裁衬出她不盈一握的腰身。
　　前世的她十分喜爱，穿着它去了周府，引得诸多小姐夫人艳羡不已。忠勇伯府的公子是个登徒子，风流浪荡，不知什么时候爬墙进了内宅，瞧见了她的模样惊为天人，遂作了幅画。
　　画中的她手捻一枝桃花，眉目含情楚楚动人。这幅画不知何时到了薛瑞谦手里，让薛瑞谦这个皇帝也念念不忘，这便是她前世凄惨一生的缘由了。
　　所以这次她是怎么都不会再穿上这身衣裳的。
　　绿衣疑惑的看了她一眼，见她眉目不动打定了主意的样子，只能应下重新找过衣裳。
　　“小姐，这件藕粉色小袄如何？”
　　她看了看，很是平常的样式，不够特别，不够精致。
　　“很好，就它罢。”她满意的颔首。
　　随后她让绿衣给她梳了个再平常不过的垂挂髻，她瞧着铜镜里未施粉黛，稚嫩得宛如七八岁孩童的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
　　绿衣疑惑的看了姜尧一眼，小姐分明昨儿晚上还十分属意那条缎地绣花百蝶裙，怎么今早起来就不穿了？
　　姜尧此刻没心思解了绿衣的疑惑，她听着滴漏的声音，心里发紧。
　　虽说重活一世，她决心再不要像前世一样被人利用，只是到底是怕重蹈前世覆辙。
　　“吱呀”门开了，屋外进来一个丫鬟，是她的另外一个贴身丫头名叫紫苏。
　　紫苏性子沉稳，识文断字，十分能干，所以管着院内的账目仆役等事情。前世绿衣死了就只剩下紫苏与她相依为命，也不知自己被气死之后紫苏是被发卖了还是被周府给弄死了。
　　她瞧着眼前这两个青涩的丫头，思绪百结。
　　紫苏见她一副平常模样皱了下眉头，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恭敬的禀道:“小姐，夫人屋子里的宝月姐姐来催了，说是夫人请您去融雪院用早膳。”
　　她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起了身。
　　融雪院就位于采薇阁隔壁，她领着两个丫头一起慢悠悠的走着。对她来说家中场景已是多年未见，每一处景色都能让她感慨万千。
　　等她到了融雪院时，娘亲周氏已经起来了，正在指挥丫头们将早膳摆上桌。一见她便皱了眉头:“怎没将那件缎地绣花百蝶裙穿上？那衣裳极是衬你呢。”
　　娘亲久违的眉眼慈爱的话语让她心头一酸，她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那衣裳太过繁重，女儿不喜欢。您看这件小袄不也衬我么？”
　　说罢还俏皮的转了一圈，身姿窈窕的小姑娘穿着寻常却有一番清丽姿态，惹得周氏笑弯了眼。
　　“自是好看的。”周氏笑着又用手帕揩了揩眼，“尧儿一晃眼就这么大要说人家了，娘这心里真是舍不得。”
　　她忙扶着周氏在桌前坐下，嘴里讨好的道:“娘怎好端端的哭了呢？若是娘不舍得女儿，女儿就一辈子不嫁陪着您。”
　　周氏瞪了她一眼。“尽会胡说八道！哪有女儿长大了不嫁的道理？你周家表哥是娘看着长大的，人是个好的，同你也合得来，等你嫁过去娘也放心。再说周家同咱们是表亲，娘若想你也便利不是？”
　　她动了动嘴，终究将一肚子话咽了下去。前世她娘也是这样欢喜着周家这门亲事，又哪里知道是将她送进了虎口，让她落得那样的下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