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后》尘间客

1、第一章

　　昏黄的日光，丈宽的官道上空无人迹，尽头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得得得——”不过一阵风过，就不见了踪影。车内坐着个美人，玉白的手臂缠了一条凤尾珠手链，眉目如画。
　　姜尧手支着额，随着马车颠簸轻颤。马车是榆木制成，用了上好的烟织锦做垫，跑得快些车内人也不至于颠簸。
　　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轻轻合上，她睡着了，梦到了第一次见薛瑞谦的样子。明黄的龙袍，历了一场宫变，性子早变得暴戾多疑的君王坐在龙椅上，身上有着不同寻常的杀伐之气。她的夫君，青梅竹马的周家表哥，腆着脸冲着薛瑞谦笑:“圣上英明，中书令周明义叩见圣上！”
　　她手足无措，不知自家夫君为何要特意让自己拜见这据说杀父弑兄上位的帝王。她抖着身子，试图将头埋得更低，不敢惹这帝王发怒。
　　“这便是你的妻？名满京城的姜氏？”帝王冷冽的脸上带了点儿笑，像是打量一件名贵的瓷器般将她的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透。
　　“来人啊，赏！”杀伐决断的君王声音里带了点笑。
　　“是！”有人应了，随后将两只蝴蝶玉簪塞到了她的手里。她诚惶诚恐的接了，一看那物事吓得六神无主吓，“啪嗒”一声，簪子便摔成了碎片。
　　“圣上息怒！”周明义吓得两股战战，头嗑个不停。
　　夫唱妇随，她娘教了她这个道理。她嫁过去时没有一日不将这句话记在心里的，但是今日她不想了，皇上赐下这两支蝴蝶玉簪的时候她才晓得，原来朝夕相处三年的夫君打着将她送给皇上的主意！
　　先皇喜美人，江南出游时见一美人心甚悦之，赠两支蝴蝶玉簪，遂成佳话。此后男子赠蝴蝶玉簪便是求爱的意思。
　　周家在京城中已经式微，这一代的当家人周明义也只是个小小的中书令。所以周明义才不惜戴绿帽子也要将她送给皇上讨个好的前程。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成婚三年的夫君，青梅竹马的情意，没想到转眼他就要将自己送给他人！
　　“哼！”上首的九五至尊不悦的哼了一声。
　　“圣上饶命！这，这姜氏大逆不道与微臣无关啊！”周明义趴在地上哀嚎，仿佛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罢了！朕饶了你的狗命！去门外侯着！”
　　周明义连滚带爬的出去了，姜尧听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冷汗湿了背。一滴汗水滴到了大理石做的地板上，她伸手揩了揩。倒不如此时皇上赐死她，让她寻个解脱。姜家世代书香，自己就是一头撞死在这里，也做不得一女侍二夫那样不知廉耻的事儿来。
　　皇帝缓步踱到她的面前，蹲在她身边很有耐心的问道:“我听闻周洵不过两岁便甚是机灵，连三字经都会背了？”
　　她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身边气息凌厉的皇帝，此时才终于有些怕了。
　　周洵是她同周明义的儿子，白白嫩嫩团子一样的小人儿，两岁大三字经也能背出个子丑寅卯来。
　　“朕想将他宣进宫做大皇子的伴读，你看可行？”
　　她慌忙摇头，哀求的看着这个握着她软肋的男人。
　　“为何？教授皇子的夫子学问都是好的，周洵若是进了宫倒不辱神童之名。”像是逗只垂死挣扎的小猫般，男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她以首叩地，“砰砰砰”两三下头上就见了血。“洵儿驽钝，哪堪大用？还请圣上另觅他人！”一语双关，既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她自己。
　　“你这就是拒了朕么？”男人掐着她的下颔，逼她看着他的眼睛。重重一哼，脸便凑了过来。
　　她推拒不开，哭的肝肠寸断。身上的男人不肯放过她，她一遍遍的求却越发添了他的兴致，她就像一个破布娃娃被人狠狠的碾在了泥土里，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屋子外便是她同床共枕三年的夫君，她却在屋里同那野兽一样的男人做着这等没有廉耻的事儿，她哭的更是伤心。
　　梦做到这里姜尧就醒了。她偷偷掀开了帘子，看了看晴朗的天色，深吸一口气。
　　世人皆道姜府世代清贵没想到却出了个不要脸的女儿，一边巴着逍遥侯一边吊着皇上，是个不折不扣的□□。
　　可不是？任凭他九五至尊又哪敢明抢臣子之妻？每逢佳节宣进宫亵弄一番，之后还得好好的将人送出来。一来二去，京中人也就知道了这丑事。不过谁敢嚼皇上的舌根？只能骂一骂那祸国殃民的女人罢。而她那软骨头的夫君，让皇帝封了个侯爵，顾着自己风流，哪还记得结发夫妻的情意？
　　一回，两回……做多了姜尧也就麻木了。
　　周洵被宣进了宫，做那飞扬跋扈的大皇子伴读。她去看过几次，莹白的小脸儿上没有一次是没疤的，就那大皇子也敢当面叫她□□，日后要将她剥皮抽筋。
　　刚开始是哭是抗拒，后来她就不挣扎了。虚以委蛇几次，让那男人得了乐趣，她和孩子倒还能活的自在几天。
　　她缓缓笑了笑，今日罢，今日之后自己就带着洵儿远走高飞，再不回这令人厌恶的京中了。她用了两年，从皇宫内侍到禁军统领，想了法子收服。洵儿今夜就能被换出来，此后世上便再没有姜尧也没有周洵了。
　　她不敢离宫门近了，躲在一里外的小林子里。恍惚间有人走了过来，那是她安插进宫的暗卫。她忙迎了上去，心怦怦的跳，为的是日后再也不必像只狗被人蹂躏。她有钱，所有的首饰田产都被她换成了银票，好带着孩子过个富裕的生活。
　　暗卫瞎了一只眼睛，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身边没有孩子的身影，她心一紧。
　　“属下无能。小公子三日前便被大皇子叫人溺死在了御花园池子里，葬在了京郊。皇上封锁了消息，属下今日才能探听到。”
　　她不敢置信的呆怔在原地，半晌缓缓退了两步，如画的脸上眼泪珠子似的流。她的孩子，死了？
　　她什么都打点好了，就要带着孩子脱离苦海了，居然告诉她孩子死了？
　　她觉得可笑，哧哧的笑出声来。就在昨儿，那个男人还哄着她要她再给一回就让她见孩子，她假意逢迎却不料孩子早就被溺死了。
　　她喋喋怪笑。“哈哈哈，洵儿你看娘亲真是傻透了，你亡魂还未安宁，娘竟然同仇人苟合，娘真是世上最无耻的女人了。你莫嫌弃娘，娘就来找你！”
　　笑着哭着宛若疯狂，荆棘刺伤她柔若无骨的手腕也毫无知觉。
　　她想起那个聪明伶俐总是笑着的孩子，脸上伤痕累累却会安慰她等他长大了就带她离开京城，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生活的孩子。
　　她突的抓住身边暗卫的手，嘶声道:“快！带我走，我要去京郊，看看我的孩儿！就算是死，我也不要死在这京城！”
　　说罢，心头剧痛，鲜血便喷了出来，红艳艳的一大片沾湿了她的粉白裙倨。
　　她笑着哭着，用这辈子从未用过的恶毒话骂道:“薛瑞谦！周明义！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只懂相夫教子夫唱妇随的女人，被豺狼分吃干净之后，最凄惨的临死之际也不过是骂了一句而已。
　　然而没能找到她孩子的葬身之地、她便吐血而死，暗卫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好的将她葬在了林子里。
　　她死了，魂魄飘飘荡荡没有归宿。她本想去找她那可怜的洵儿，谁知飘到镇国公府就再也没能出去。
　　她只记得自己被困在镇国公府名叫清风院的宅子里。院子里有临风枝展的胡杨树，有流水潺潺的小河沟，有来去匆匆的小厮还有沉默寡言的公子。
　　她出不去了，便每日飘在房梁看着那公子读书练字，时而沉思时而皱眉。
　　那公子她飘在房梁上想了半日才想起来，老国公爷偏爱庶长子，恨不能时时带在身边，连世子都比不上他半分体面。
　　眼前这公子可不就是那得宠的镇国公府庶长子沈修城？
　　说来小时候在周家她还曾见过这公子一面。面容还稍显稚嫩的镇国公府长公子，被镇国公带到周家，一脸嫌弃的看着她们这些小萝卜头。
　　镇国公是个美髯中年男子，笑弯了眉眼怂恿长公子同她们这些小萝卜头玩，长公子眉头就皱的像要夹死苍蝇。
　　她被命运蹉跎了几年，零落成泥。长公子却还是那般端方如玉，风光霁月的模样。
　　然好景不长，也不过半个月，老国公爷突然暴毙，被保护得好好的长子让久看他不惯的老国公夫人撵出了京城。
　　她暗道可惜，长公子性子冷淡，她躲房顶看了这么久觉得长公子若是被撵出了京，日子定是过不好的。
　　长公子眉目不动，沉默的拣上几件衣裳，带着唯一愿意跟他走的小厮一起离开了这座生活十几年的国公府。
　　长公子前脚刚走，她随后就发觉自己可以离开这座困了她半个月的府宅了。
　　她欣喜若狂，到了京郊寻她那可怜的孩儿去了。她找啊找，终于在那重重山峦中找到了洵儿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