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等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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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结束了。仅三天，“药”到病除。再不站起来，我想，即使不被抛弃，恐怕自己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关照了。在床榻上躺着不动的时候，我其实胡思乱想了很多，不过至现在还能回忆起来的画面只有那些大草原上的大型草食动物。出生不多久，舔了胎衣就能站起来，站起来不需要多久就能奔跑。
她：你站不起来，所以羡慕它们？
他：确实。有些羡慕那种野蛮生长的力量。我发现当时所处的环境很荒蛮，需要那种力量。
她：有多“荒蛮”？
他：荒蛮到心凉的程度，衣食住行一塌糊涂。麻衣草鞋就罢了，皮肤适应了就不会那么敏感了。四季并没有太冷的时候，所有人都这么穿，慢慢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但食物不忍直视。少肉、无油、少盐。多吃主食，主食是稻、麦、豆、谷的种子，除脱粒外，没进行任何加工；辅食多是各种不认识的、口感极差、纤维含量极高的菜蔬，偶尔有鱼，味猩多刺；烹调方式仅有蒸煮；调味除了放盐就是放酱。
她：吃的很不开心？
他：吃回归了它最本质的目的，只是为了活着。我完全没了之前的矫情，饿极了什么都吃。吃完了翻江倒海，雷鸣风吼，不算什么的，那时的礼貌也没有苛责人前不准放屁。只是最要命的是这些东西容易让人有饱腹感，但能供应的能量太少了。活着也不过就是在维持能量的平衡，穿衣减少能量散失，饮食提供能量。在那里这些效率都太低下了，多数人的日常只能为了吃喝。
她：住、行呢？
他：住的是中国延续几千年的平民建筑——夯土茅屋，能保暖无采光。行靠双腿。畜力和轮子是战略资源，是国的，也是家的。
她：那里的人怎么样？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印象，总觉着条件艰苦了，人会团结友爱。可能确实有这种事，但人何时何地都是人，也仅是人。人们还是在生活吧，各种摩擦龌蹉一点不少，何况条件那么艰苦，时不时的相互伤害太正常了。物质贫瘠正常情况下绝对不可能诞生什么高尚的情操，据说屠杀同类的心理合理性一直可以追溯到远古粮食短缺时主动减少人口的种群策略。下地活动后没几天我认清了之前一直不愿相信或者刻意逃避的事实。
她：什么样的事实？
他：身份、地位、阶级。或者更通俗地讲叫资格。
她：是怎么认清的？
他：通过一件不算很大的事情。我的邻居，也是我父的患难之交，他家在山中开垦的逃避租税的私田被人发现了，紧接着被人勒索。那人很贪，义父无法顺其心意，于是事情泄露到了里长那里。不想里长也想独占这些田，罪责陈述了一大堆，幸义父、我父决心拼死，同时一些同族乡党也肯帮衬，里长最后只私占了一部分。可能一直以来我都存着对地位的忧虑，有一次看到人们用的锄头的时候就特别感慨。他们管它叫钁。一块前窄后宽、前薄后厚的硬木板，宽厚处打孔，插绑一根木棒，就做成了只钁。实际就是锄头，功能一模一样，只是钁是纯木制的。我浅薄的历史常识里知道商周时期中国已经有很灿烂的青铜文明，到秦汉时铁器已经开始普及，但在两者之间的战国却发现最重要的农业生产用的竟是全木质锄头，简直震恐。有好多东西当时一下子就涌了过来。原来国之大事真的是在戎在祀。博物馆里陈列的金属冥器不是礼器就是兵器，农具民生这些东西哪需要带到轮回里？原来草民真的是草民啊，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历史中一点也不重要的存在，左右不过是帝王将相天下幻想里的布景，有必要真的存在吗？原来从古至今人群都是分层的，难怪关于阶级的理论大行其道、历久不衰，阶级不就是我们日常所要面对的身份地位的社会学概念吗？人类一定要有阶级吗？个人可以不管身份地位吗？身份地位所要代表的其实就是资格吧？能不论资格吗？能不管群体的评判吗？能不受群体局限吗？那些辉煌夺目是整个人群的吧，跟个人有什么关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的价值在哪里？生存竞争中人的优势在理性和智慧，在大脑。婴儿的脑容量不到成人的四分之一，虽六岁之前大脑发育异常迅速，但最终发育完全还是要到二十三岁以后。在此之前，多数人一直处于渴望被呵护被保护的保留了婴幼期行为的“幼态”，根本不足以替代、挑战和对抗成年人啊。况且发育完全了又能如何呢，阅历、经验甚至智慧都是需要时间累积的。人类是易于建立等级秩序的物种吧？
她：我能明白你的不情愿，但是不是你的预期有些高了？你这些疑问中其实存了很多预设，你有探究过吗？
他：也想过的。民生可能真的不是着急的事，礼器和兵器对于组织来讲可能真的比吃饭重要，钁也许真的不值得耗费珍贵的金属。
她：之前的问题你肯定有自己的看法吧？你倾向什么？人人平等？人类应该消除等级？
他：恰相反，我觉得人类的等级根深蒂固，即使经过再漫长的岁月也根本不会改变。总有人有生存优势，总有人想维持自己的优势，而且力量可以透过等级进行传递和凝聚，等级没理由不存在的。
她：你肯定进一步追问了自己。你究竟想要什么？认知了群体依赖、力、等级之后你想要什么呢？
他：我渴慕逍遥。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无恃无待，游于无穷。如你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等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