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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巫 ...

  •   他:我被你送到了战国末年楚国一个“中阳里”的小村子,但过去的仅是意识。
      她:你的身体已经损毁了,只能灵魂穿梭。当时我也做不到传送你的身体,因果太大,我的法力并不充裕。
      他:我一直在想,我怎么这么好运,原来还有这层原因。碰到一个我这样的倒霉鬼并不容易吧?
      她:确实不容易。想死,想断去牵挂,也偏又想生,这样魂魄活力才足够,徘徊不散。筛选条件比你想的要复杂。这些不方便多谈,还是说回你的事吧。
      他:我的意识穿越了,但苏醒过程并不顺利。起初和上次在你幻境中的情形相似,四野茫茫,逐渐才有的视、听、嗅、味,但身体的本体觉一直没能到位,我控制不了躯干和四肢。因为这个还引发了初来乍到的第一个事件,也形成了我对那里最初的认知。
      她:也许是你的魂魄在传送过程中受了损伤,逆流而上并不是容易的事。条件似乎比我想的还要严格,你能活下来真的很幸运。
      她被盯了好久,略微愣神后说到,你继续。
      他:我占据了一个正直青春期的少年的身体,具体年龄当时不清楚。随着我的到来,他突然某天没能按时起身。家人并没有很在意,叫不醒肯定是在装睡,年龄小也没怎么管,之后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后来傍晚回家时,发现我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不言不语,不动不闹,然后才知道出了问题。他们回应问题的方式看着挺有趣的。一系列的情绪反应,烦、恼、恨、惊、默、疑,一系列的试探,责、骂、爱、罚、哄、骗。
      她:这有什么有趣的?
      他:我那时还不能代入这个身体原来的角色,躯体也不是我的,又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任意他们施为,其实根本影响不到我。那种出离感让整件事在我眼里像是一出戏。
      她:他们没有想到你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
      他:古人“只重衣冠不重人”的,肉身尚且不重要,何况灵魂。只要能在社会伦理关系中承担责任,“你”究竟是谁根本没有分别。明清时的文人笔记中记述了大量的这类故事。死后灵魂附体即使被世俗知晓了,被要求的不过是仍旧履行肉身的职责。一家的人死后灵魂附到另一家的人身上,事情显露、僵持,闹到官府,官府是按照肉身的所有权进行裁判的,灵魂和记忆统统不重要。我自然不会说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家里人也就只当我是生病了。
      她:之后呢?
      他:当所有情绪释放完了,试探也试探完了,发现完全无用后,在我记忆里有一阵子异常沉默。我被喂食了一点东西后大家各自睡了。自第二日,开始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操作,吃喝各种乱七八糟,木灰、草根、枯枝、嫩叶,折腾各种乌烟瘴气,暴晒、熏烤、被唾、被刮,仍不见好转。
      她:你在被治疗?让至亲轻言放弃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说的他们都有谁?
      他:我父母和大兄、二兄。那里爸爸直接叫父,妈妈直接称母,对照着人我很快弄懂了这些称谓。总体而言当时的语言相当古朴直白,但尚不离中华文化的脉络,笨嘴学舌,识物表物一段时间后,慢慢就掌握了。语言并没有造成太大障碍。
      她:你后来自己康复了?
      他:事实上应该是的,但家里人可能觉得是巫医救了我。
      她:你不是一直在用巫医的方法治疗?
      他微微解嘲到:是啊,但并没有请专业人士,所有的方法都是从乡邻那里听来的。拖了近一月病情仍不见起色,小姓小民不能一直忍受这种负荷,放弃之前总要最后赌一把。家里用一头半大的猪请了远近知名的一个巫女来作法。这件事还被我那便宜父亲一直念叨了十几年,说起来就是“小子贱命,费我一豚”。
      她:说说巫女和巫术。
      他:那个巫女很有表演天赋,听说她要来,当天院子里早早围了好几圈人。她出现时戴羽画面、纹身艳服,手提桃木长杖,腰挎封皮短刃,气质迥异于左右之人,不像我想象中的巫师,倒像是斗士。进屋是攥着桃木杖直接将门顶开的,并不闭门,她直走到我身侧,用木杖狠戳我的手背,似乎要再次确认情况,见皮肤红肿了仍无反应,方才正式开始作法。大喝一声,先声夺人,接着杖头点在我胸口位置,逐渐加力,同时脆声问道,“汝何所见?”我那是语言不精熟,不知如何应答。她并不在意我的反应,口中径直诵词,大约什么“人鬼同世,恶鬼妄行,为人不详,手足难动,百鬼之中,戕鬼如是”,然后甩杖摇铃,绕着我手舞足蹈。舞姿竟也有些飒爽凌厉的味道,走到房间四角时则稍停,用桃木杖捣杵九次。又念词“鬼物脆弱,避害趋利,阳木捣击,速速远离,疾”。那夯土房子被她弄的簌簌落土。这样结束后,又拔出身上挎着的桃木短刃劈砍四周墙壁,口中言语更加急促,“复疾,趋出!今日不出,牡刀皮而衣”。很卖力的接连斩劈了三遍,家中杂草夯泥的土墙变得更加狰狞。
      她:“牡刀皮而衣”是什么意思?这些咒语你还记得?
      他:我后来专程拜访了她,跟她学了一些技艺。艺多不压身,既然有人相信这些,我很希望能提供服务的。桃木属阳,“牡刀”就指她手里的那把桃木刀,“皮而衣”通俗讲叫做剥了你的皮做衣服。挺剽悍的。
      她轻笑道:仪式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还没有,她又拿木刀将我从脚到颈横斩了三遍,刀刀到肉,接着拿出一片桃木令,再念咒语“神荼郁垒,制御百鬼,见令即行,急急急急急急急”。念毕将桃木令贴于我额头,稍后念“去”,顺势将我的草鞋掷出门口,如此才算是作法完毕。巧合的是,被这样折腾了之后我居然身上感觉到疼了。
      她:巫术有效果?
      他:可能有心理暗示的作用吧,不过我理智上很难相信经验之外的东西。那巫女的表现倒的确有感染力,很让周围的观众信服。当时我其实感觉到四周弥漫了一种氛围,在那种氛围下,我一点也不重要。表演者和观众已经形成了默契,谁会在意道具呢?
      她:当时人对疾病和生死的观点应该和你不同。这件事给你造成了很深的印象?那个年代,用这种萨满仪式驱鬼祛病不算太意外的事吧?
      他:应该跟我的感受有关,我从中体验到了当时的民风。春秋三百年,战国两百五十年,人均寿命二三十岁,死并不算是一件可怕的事。生命糊里糊涂地就会终结,战乱、饥荒、暴政、瘟疫总会让你失去生命。不过有趣的是,只要活着,生命的激情和活力还是会受到崇拜和尊重,甚而有些鬼神辟易的味道。当然我肯定还是低估了时代的荒蛮程度。巫女作法完毕要离开的时候,见我仍无动静,安慰我母道,“此鬼甚是凶恶,仅阳木击之恐效果不著,合用犬矢为佳。”
      她哈哈笑到,怎么用呢?内服?
      他也笑了:这可是秘方,取大巫世传秘药,残花败叶、枯枝烂根各若干,与新鲜狗屎混匀,未时暴晒,申时泡汤,酉时沐浴,每日一次,五日邪秽尽除。用此药时,甚是舒爽。
      她:终于可以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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