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之前》沧碎

38、百日

　　高考百日誓师暨成人礼是每年都会举办的，通常会选择在距高考百天的下午。
　　这届高三运气不错，当天不仅没下雨，还有明媚却不灼人的太阳，将光芒撒向早春的大地。

　　时值二月底，学校的红梅开得正盛，从教学楼下一路盛放到操场边。

　　“好快啊，都要到三月了。”朱缨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好像上一秒才刚刚进入高三，下一秒就快要高考了。

　　“可不是，明天倒计时就只剩两位数了。”许清与推了推眼镜。

　　“不是，她俩现在已经这么光明正大了吗？老师真的不会怀疑吗？”朱缨目光从水粉色的梅花上移开，落到前面两个手拉手的人身上。
　　许清与还没接话，程欣娥突然从旁窜出，义正言辞大声道：“好朋友之间牵个手怎么了？”说完一把攥住身边柳织知的手，“是吧吱吱！”
　　柳织知：“……”手掌隐隐作痛并且不是很想理她。

　　许清与眸光微动，侧目看向这二人。
　　朱缨刚才说话前特意看了眼四周确认没人，甚至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居然被这神出鬼没的两人听到了。也不知她们有没有多想——
　　柳织知此时亦抬眼向她看来，面色自然平静地点了点头。

　　——算了，想来以这两人与文煦的交情和为人，哪怕知道了也不至于闹出事情。
　　许清与想着也朝她点了点头，拉着朱缨走远了。

　　誓师大会是三点开始，不过操场已经布置好了。
　　红底黄字的横幅高高悬在入口处，操场内部彩旗飘飘，绿茵地上整齐摆放着供家长歇脚的凳子，主席台左右各一个比人还高的大音箱杵在那里，活像两尊门神。
　　音箱里播放着提前录好的各位学生家长对孩子的寄语，来观礼的家长已经等候在各个班级的集合地，学生们也陆续入场。

　　“爸！妈！奶奶！”谢瓷牵着文煦缓缓走近，抬手将自己爸妈和文煦奶奶招呼了个遍。
　　她看上去很高兴，不加掩饰的高兴。大约是很多年没在学校见到过父母了，谢瓷脸上的笑从出教室一直持续到现在，丝毫没有消减。
　　文煦也一一向几位家长问好，包括旁边朱缨和许清与的父母。

　　整场活动的安排主要有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例行的各领导讲话，不过今天多了个学生家长代表，第二部分则是百日誓师宣誓环节，并由各位家长将自己写的信交给孩子。
　　这封信是班主任事先交代学生回去告诉家长，让写的一封给孩子的成年寄语，也是二中的老传统了，算是给家长一个说说心里话的机会。

　　“听说谢瓷妈妈要上台演讲？”朱缨的妈妈笑眯眯地问。这么一看，这母女俩长得是真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谢瓷妈妈点了点头，家长们就此重新开始了攀谈，将几个孩子撇在了一边。
　　不过谢瓷依然很高兴。文煦被她的笑容感染，心情也不自觉好了几分。

　　事实上近段时间以来，谢瓷的面色一直有在好转，尽管幅度不大，去检查医生也说持保留意见，但看上去无疑令人安心了不少。
　　再加上谢瓷本人一直表现得很乐观，文煦的精神也慢慢没有那么紧绷了。

　　“喂，喂……”
　　测试话筒的声音在台上响起，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年级主任已经站在了主席台中央。

　　“各位老师、家长，同学们，下午好！”
　　年级主任是一位初显地中海之势的中年男子，身材微胖，瞧着颇具喜感，平时为人也亲切，路上遇见学生打招呼都是笑呵呵的。
　　他先是例行开场致辞，将现场的喧闹压了下来，才开始自己的讲话。

　　“同学们，在这里，我又要问你们一个熟悉的问题。”年级主任说着顿了顿，台下已经有人厮声喊出了那个问题——
　　“三年有多长——”

　　年级主任笑了笑，说：“三年有多长？大家都知道，我从你们入学起，每学期都会问一次这个问题。
　　“以往的你们总是对此不屑一顾，认为这个问题很多余。现在，在这个距离高考只剩下一百天的日子里，我再问大家一次，三年——有多长？
　　“同学们静下心来，想想自己的答案。三年，你们从十四五岁的少年成长为了如今十七八岁、即将步入成人世界的样子；三年……”

　　如年级主任所说的，文煦真的有在细细思考。
　　刚入学的时候，她的确是那批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的人当中的一员。那时的她意气风发，风光无限，有着一骑绝尘的成绩，以及一个相对美满的家庭。
　　那时的前路，一片坦途，充满光明。少年人不知坎坷，在最肆意张扬的年纪，过着无所畏惧的生活。

　　后来……
　　天翻地覆。

　　其实一切都是可以预料的。父亲的工作那么危险，活到退休的概率本就不大。母亲那个样子，没了丈夫大约本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文煦总有一天会失去双亲，如今这件事只不过是提前了一些而已。
　　况且，现在她也并非独自一人。谢瓷就这样好好的，在她身边活下去，她们的前路，仍旧可以是一片光明。

　　文煦这么想着，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身旁的人脸上。那张自初见起就可爱得叫人生不起气来的脸此刻盈满了笑容，在初春的阳光下闪烁着熠熠光辉。
　　阿瓷。你要好好的。

　　谢瓷目视前方，就在文煦以为她没有察觉自己的视线时，悄悄伸出手，勾住了文煦垂在身侧的左手小指。
　　嘴角的笑容扩大，她在文煦略带惊讶的目光中转过头，朝她眨了眨右眼。

　　啊，好一个wink。
　　我女朋友真可爱。文煦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手却轻轻在谢瓷掌心挠了一下。

　　学生的站位并不密集，算是在家长的凳子旁插空，是以四处巡视的班主任很容易就能看见全班人的小动作。
　　这位两周前刚在班上抓过一起早恋的老师目光扫过这两个最让她骄傲的尖子生嬉戏打闹的手，似乎并没有多想，只是定定看了一会儿，就移开视线，巡视别处去了。

　　台上的演讲老师已经换了好几轮，这位老师讲完，年级主任看了一眼安排表，来到话筒面前念了一番串场词，看向一班所在的区域：“接下来，有请学生家长代表上台发言。”

　　谢瓷妈妈站起身，朝女儿笑了笑，没拿稿子，空手走向主席台。
　　谢瓷忽然有些紧张。
　　她也不知道妈妈会讲些什么，她打电话向父母确认时间的时候问过，妈妈说保密，让她到时候自己听。
　　谢瓷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自己小时候似乎也没什么黑历史，而且这样的场合，想来母亲应该也会讲一些很官方的东西。
　　但她就是紧张。

　　从小学开始，谢瓷的家长会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父母的身影。有时候几个姨啊叔的甚至她的攀岩教练有空了会去听一听，多数时候家长会上她的座位都是空的。
　　说不难过是假的，光是老师几次三番的催促劝说就足以让小谢瓷满腹委屈，更别说那种看到别人家家长都在，而自己孤独一人的感觉了。
　　好在这种事也是可以习惯了。渐渐长大以后，谢瓷学会了用平静却坚决的态度应对老师的询问，学会了无视同学或许不带恶意但足够明显的注视。
　　她就是一个人，怎么了？不会吧，不会有人十几岁了还天天想着黏在爸妈身边吧？

　　而今天，在高三或许是最后一次家长来到学校的日子里，她的妈妈作为整个年级学生家长的代表，站在了主席台上。
　　谢瓷听到了四下小声的议论，有人惊奇，有人赞叹。
　　前面的同学在小声说，谢瓷的妈妈长得真漂亮，难怪有这么可爱的女儿。还有人在奇怪，家长代表是怎么选的，怎么在此之前自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谢瓷并不讨厌这种被注视的感觉，事实上她早就已经习惯了。无论是曾经参加比赛时满场观众的注视，还是窜到第一名后别人惊叹的目光，她都不陌生。
　　但这是第一次，她因为自己的家长而受到注视。
　　此刻，在所有人的认知里，谢瓷都是一个有爸爸妈妈爱的，幸福的孩子。

　　她听着妈妈在台上的讲话，心里已转过千百个念头。指尖伴随着麻痹的疼痛并不能使她分心，此刻的谢瓷脸色红润，笑容满面，嘴角的弧度几乎有点夸张。

　　文煦每过一会儿都下意识地去看一眼谢瓷，台上的母亲正说着激励的话语，既是对自己的女儿，也是对台下成百上千即将踏上高考考场的学生。
　　然而文煦这一眼瞟过去，就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她瞳孔紧缩，目眦欲裂，下意识伸出的手接住了一具绵软无力的身体，整个操场回荡着她嘶哑的喊声。
　　“阿瓷——！！！”

作者有话说

　　别打我(顶锅盖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