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东风烈烈

9、女贼

　　4
　　“唉。”
　　那被小福爷主仆二人赶下船的小厮立在船板边上，望着灯火通明的长春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事儿……”感受到脚底传来拉闸的震动，他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向岸边走去，前脚刚要踏下已经被拉的稍稍离地的船板，一道黑影猛地从水下蹿出，几近无声地攀上船板，动作轻巧敏捷。那黑影蒙着面，见成功搭上船板，轻轻吁了一口气，正欲起身抬头——
　　“啊！”
　　二人大眼瞪小眼，同时发出惊讶之声。“有有有……有贼！！唔！”小厮反应极快，立马颤抖着指尖指向黑影喊起来，那黑影抬手便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抵住他的脖子。“哈…想不到上来就撞着人，只能灭口了。”感受到冰凉尖锐的东西靠近喉咙，小厮也没空感叹黑影是个女人，剧烈挣扎起来。那女贼看起来刚从水里潜游许久，手上力气还在微微发虚，此时船板已经上升到一个回不到岸边的高度，角度很是危险。糟糕，站不住了，女贼啧声，这么一晃间，小厮没站稳，就着自己一个大男人的重量直接从她手里脱出来，骨碌碌顺着船板滚下去。
　　“嘁！”女贼见状不妙，手中匕首顺势飞出，笔直掷向小厮。谁知这一摇三晃的，匕首只险险铲过小厮的左颊，竟让他避开了要害。他哇哇大叫地滚进长春舫的门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后再也没了动静。
　　摔晕了？女贼略作思忖，越来越陡的船板却不容久留，她足尖轻点，最后瞥了一眼小厮滚进去的方向，就着船板的高度，飞身上了船舱顶，无声无息地前行着，不消一会，就与黑夜融为一体。

　　“噢噢，方才只是船行波动，是我们大惊小怪了。”众客舒气，纷纷咳笑着掩饰刚才自己的慌乱。王俞杰笑笑，“各位都是首次乘坐长春舫，对其不适是自然，就算是我，第一上船也是把我好生折腾，如今才习惯一些。王某招待不周，各位贵客海涵。”众人一听，又是一阵“哪里哪里”“大开眼界”的逢迎谄笑。小福爷依旧面无表情，端起茶杯啜饮一口，从晃动还没开始这杯子就拿在他手里，满当当的茶水，一滴也未曾洒出。身旁的曲贵儿却半靠着他家老爷，笑嘻嘻地往嘴里送一串葡萄。
　　这一对主仆，一个别人欠他银子似的板着脸，一个刚发了横财般笑的眉飞色舞。王俞杰从他们身后绕过来，心里打哪看都不顺眼。面上的公关却一点也不少，反而更春风上脸，这里招呼那里打点的，当然，转悠的最多的还是福爷这边。
　　八面玲珑，小福爷暗自心道。
　　“死狗腿子。”曲贵儿脱口而出。
　　“……”
　　王俞杰为小福爷斟酒的手猛地一哆嗦，酒水洒到边上的小菜上，他四十多岁的耳朵确实没聋，明明白白地听见那个家仆这样说到。王俞杰颤巍巍地抬头看向我们年轻稳重的小福爷，小福爷装作没看到似的移开目光，干咳一声，一副下定决心装傻的模样。
　　“哎呀呀？这船刚刚没晃吧？王老板手抖啦这是？”曲贵儿表情很是夸张地看着新鲜似的，揪着王俞杰一瞬的窘态明知故问，可谓是讨贱到光明正大地反叫人不思其解了。
　　“……”王俞杰这么多年，自诩见过的怪人不少，这个路数的还真是稀奇……接不上腔，尬笑几声，把脸朝向看起来好相处些的小福爷，“小福爷家的这位，这位……家仆，真是……挺活泼的？”
　　“嗯，是这样的。”小福爷抿了一口茶，吐出金贵的五个字之后再也没了下文，王俞杰这才发现，他倒了这么久的酒，小福爷都原封不动地放着，只端着最开始的一杯茶，也不吃东西。那茶是刚上座时曲贵儿不知哪里给他倒的，王俞杰沾手的都没碰过。这是不能喝酒？还是有心防备？王俞杰不动声色地斟完酒，心里打着商量，撇头却看见那家仆吃的可欢，小福爷不可能没看见，要是怀疑有毒，那为何让近侍试险？可曲贵儿却并没有异状，他却也分毫不沾，作为客座于主人而言，论情论理这都不合礼数，偏偏这小福爷看起来不像不讲礼的。王俞杰思量着不妥之处，没经意地多瞟了两眼小福爷侧脸，动作极微，尽数收在曲贵儿眯缝的桃花眼里。
　　此时船又是微微一颤，很寻常的行水不稳，座中客已不再惊诧，继续吃喝谈乐。曲贵儿却悠悠地，“王老板，不是我做下人的僭越，只是几句非憋不住说说。您看这船晃手也抖，咱们主仆二位不瞒您听着稀罕，都是第一次下水，您这做船主的不稳当些，我们心里说不慌，牵强了。”他夹起盘里的菜，也不送进嘴里，就那么一筷子夹着，悬在空中，也夹得不稳，一副岌岌可危之态。“其实吧，手抖不是大问题，看是谁抖，王老板是操算盘的手，可不能抖。刽子手手抖了可是要糟践人头的，人命关天呐！王老板。”曲贵儿每句话有一搭没一搭的，看起来没个缘由中心，胡乱打哑谜般。船恰时在他停顿时抖了抖，但又像是他预料到会这时有不稳，刻意停下了话头，动静不大，可也足以让下盘不稳的人晃身。王俞杰稳了稳身，背上起了薄薄一层白毛汗，曲贵儿手里那一筷子“危菜”晃得吓人，却一直没有落下。
　　“王老板，行水不比陆上，要稳当啊。”他把那一筷子菜丢进嘴里，把上船来就没对着人说话的脸扶正，缓缓睁开眯着的桃花眼，挂满真到不真诚的笑，眼神像毒箭一般，冰凉凉地戳到王俞杰脸上。
　　“您还要装不认识我到什么时候？”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少锦不吃是因为晕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