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东风烈烈

2、序2，红穗

　　序2
　　正月十五，清晨。
　　少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少爷！少爷！”“来了来了！”他从桌上爬起来，扒拉了一把哈喇子，毫不掩饰自己的起床气，不耐烦地拉开房门，“眼力劲儿呢？什么时辰真是，这么早来叫叫叫……爹？娘！”敲门的仆人没忍住笑，捂着嘴退到边上。少年狠狠瞪了一眼她，仆人是个新来的乡下丫头，被大少爷戳这么一眼，讪讪地低下了头。
　　老爷皱了皱眉，似有不满，但没说出责备的话，“福生，我与你娘收到朝廷的急令，如今便要进京，你在家凡事都要听从师长，老师和家仆们会照顾你。”一旁的墨谷适时地点了点头，“车马来往，一行少说半月，多则不定，在此期间你可不要懈怠了功课。”看来老师还没有提昨夜所说之事……少年内心思忖，嘴上答了声是，不过转念想到夜里的花灯展，这回岂不是天高皇帝远，无法无天？一时困意全无，心猿意马起来。
　　“福生，来。”一旁的夫人拉过他走进房，“让娘好好看看。”少年不禁笑了，“娘这是怎么了？天天看还没看厌吗？”话说出口，他却突然觉出几分不对劲，虽说并不是官宦之家，可富贾江南一方的名声不是虚的，和朝廷岁贡之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受诏进京也不见得是什么顶稀奇的事，且不说临行清晨特意来告，但是家父家母这神情，的确有别往日。年少不经事的想法总是很简单，至少还不知道在那些皇子权臣眼中，“商”总是轻贱一等，更不必提区区纯商提诏上朝这种荒谬的事了。
　　因为有钱被皇帝叫去喝茶，有什么不妥？哪有人不喜欢钱的，皇帝不也是个人吗？少年暗暗想着，却不敢说出来，他知道这话要是被父亲听到了，就算是急着进京，也要先打死这个大逆不道的小兔崽子再走。
　　夫人听了他话，只是叹了一口气，从宽袖里掏出一个小小锦盒，表情哀愁地摩挲着盒上精美的花纹，随即像下定什么决心般，打开了它。一对暗红的穗子静静地躺在其中，模样就像外头姑娘们喜爱的耳坠，不过绝不是那些流莺舞燕之类可以比得上的成色，不知是什么料子，红的幽深，编法繁复精巧，连不屑饰物的少年也不由得惊叹，“好别致！”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那红穗，夫人突然一扫满脸哀愁，眼神变得凌厉，“来人！给我摁住这小子的手脚！”电光火石的功夫都不到，他就动弹不得地被摁在了桌案上。
　　“……啥？”
　　夫人瞪了他一眼，转头对站在边上的墨谷道，“施针！”什么？干嘛这是？少年终于反应过来，刚要扯开嗓子鬼哭狼嚎，就被塞住了嘴，墨谷随手抄起一块抹布堵住了他。“消停点，该嚷嚷的在后头！”师父的表情难得带了一点严肃，但是比起这个，天性讲究的少年快被嘴里的抹布气昏过去，不住呜咽着示意拿开，不消一会就憋出了眼泪，可仆人只管低头摁住手脚，夫人又在一旁冷眼旁观，根本没人理他。
　　完全没天理了，他心里绝望又愤怒地想着。
　　只见墨谷手中银光一闪，耳上剧痛传来，硬生生从发不出声的嘴里憋出了杀猪似的哼，少年这才懂师父什么意思，此时他只感觉双耳痛的失去了知觉，要脱离他身体一般，却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少年被解了制，一把扯出抹布奔向铜镜，这一看不打紧，把他惊得像是雷劈了般，镜中眉清目秀的小少年，长鬓漆黑，也掩盖不住耳上挂着的两抹红色，刚刚还使他惊叹不已的红穗，此时安静地穿在他的耳朵上，散发出奇妙的幽香。少年吊红穗，凭空看出一丝妖冶。“娘！这是作甚！”他带着哭腔冲夫人喊到，“这要孩儿日后，日后如何见人！”
　　“闭嘴！不准胡闹！”谁知平日要什么给什么的温顺娘亲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厉，她指着少年的鼻尖，厉声道“从今往后，任谁都不可将这红穗取下！你自己也不行！”说罢，她似乎觉得所作所为于孩儿而言有些过分，叹了口气，柔了柔声线，“福生，你……娘有苦衷，只有这样，你才可以长大，才能百岁无忧，不理解是自然的……”夫人顿了顿，“只要你平安，怪娘恨娘也罢……”
　　少年虽然很有一些混账刁钻脾气，人也是出了名的顽劣不上进，但却比同龄人要省事几分，夫人一番话他听得懵懵懂懂，看见娘亲的神情，天大的恼却也平复了大半，他们是有缘由的，他在心里默念，也明白得很，这房里房外看着的不是为他坏，缘由或许他还不能懂，但心知不是害，就理解接受了。许多年后回想起这时的一番想法，少年只觉得那是他一辈子行事的根，越和他自己有关的越不喜追究，从小使然。
　　可还是年少，他也说不出什么大度的话来，毕竟痛是实实在在印他身上的。夫人又叹了口气，第三次了，少年心里数着，她转了身，不再看他一眼，踏到门槛上时才说了句“走！”仆人也跟着退下了，房里一时只剩下泪痕未干的少年和墨谷，他抬头看看师父，可墨谷并不打算给他什么解释，稍微顿了顿，便直接背身走了，走时不忘吩咐门口一道，“等他不哭不闹了，带他去药房里上点药，两个窟窿怪疼的。”
　　“……”好像刚刚穿针的不是他似的。
　　少年也并没有哭闹，好歹才接受了这个事实，颇为苦恼地又照了一遍镜子，这可怎么办呀，真的要带这妖里妖气的鬼东西一辈子还不被人笑话去了？他偷偷摸了摸耳垂，穗子在肉里打了死结，取下来是不可能的……况且娘亲的话也不见得是开玩笑。唉，十来岁的小男儿，却像个姑娘家似的，这晚上还有花灯展呢！他又万万不得错过，去了又免不得见人被嚼舌根……姑娘家？他突然眼前一亮，两全之计浮上心来。
　　“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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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少爷字福生。墨谷不是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