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东风烈烈

1、序1，前夜

　　序
　　1
　　正月十四夜，江南。
　　年头的热闹劲不减反增，为赶着明个元宵的花灯展，岸边一带的人家商铺依然灯火通明，码头边商船间来回跑着下货的脚夫，招待客人的酒肆往外鼓着酒肉香味的白烟，混着各色口音的吆喝。做生意的，探亲的，异邦人，往来尔尔，热闹地填满了江南，就算是远离岸边的府邸，也不免觉出几分嘈杂。
　　府上的人几乎都睡下了，除去几处灯光，整座大宅就像一尊静默的黑兽，沉沉地透出几丝带有人气的吐息。府中南边的一个小院房中，豆大的灯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变成全然的黑，与夜融为一体。房中响起一声叹，十一二岁光景的少年愁眉苦脸地支起耳朵，听着远处岸口传来的热闹，借幽幽月色，看清桌上铺着没抄完的书。明天的花灯展，好想去啊……可……唉，他又是一声叹，怪自己生事的不是时候呗。前日府中来客，说是皇帝派来的什么官，长着一副马猴似的长脸，堆满了皱巴巴的笑容，看了心里就不痛快。本来这些与他这位小少爷没有什么关系，谁知那狗官要来厨房偷嘴呢？好死不死，正巧吃了他为了逃课给老师拌了泻药的点心……唉，时运不济，挨了板子还要抄书，最重要的是三日不得出门，真背。
　　少年越想越委屈，混账脾气上头，又要像往常一样乱摔东西，面前的窗却吱呀开了，他手里甩出去的砚台来不及收，笔直地朝窗边的人影砸去。却只见那不速之客游刃有余地空中接了去，稳稳当当，连墨都未曾洒出一星半点，自然地好像接过对面递过来的事物一般。“老师！”少年欣喜地喊出声，来人正是府上少爷的教书先生，只道是称作墨谷，姓甚名何一概不知。说来倒也是个蹊跷奇人，文至天文地理，政史古今，武至摆兵布阵，刀枪棍棒都能或精通或通晓一二，最为惊叹的是，他尤其擅长各类机关巧术，平日里的人偶木鸢之类的新奇玩意，总能把少年唬的一愣一愣，久而久之便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不过佩服归佩服，不想念书这种孩子的通病，也不是老师多好就能解决的……少年看清来人先是不可掩饰地欣喜，随即想到自己这般境地一半原因是由谁而起，孩子脾性，登时就摆起来架子，声音也沉下去，“老师不好好就寝，来我房中做什么？”墨谷轻轻跳到桌上，放下砚台，对少年那一点七拐八弯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他浮起狡猾的笑，盘腿坐下，捻起他那两撇泥鳅胡子。“哎呀我的小少爷，您毒杀我这天大的恩情，在下还来不及消受，怎地还和我置气起来了呢？”说罢，他双眼一瞪，故作凶态，“老师很为难，嗯？”
　　少年本来也没十足的的底气，便低下头不吭声，墨谷见好就收，不胡搅蛮缠，直接说起正事，“花灯展，你想去吧？”
　　少年闻言，眼睛都亮了，碍着那一点薄面皮没怎么表现出来，单是抬起头看着墨谷，心口不一地回到，“想去——可我去的成吗？”刻意拖满了怨气十足的调子，墨谷斜睨他一眼，懒得和这别扭娃儿卖关子，“把这书抄完，一个字都别给我少，完事了明个我带你去。”到底是孩子，听到这话已经忍不住蹿到了老师跟前，却还是带了一丝犹疑，“可父亲下了门禁，那个怎么办？他要是知道我偷跑出去，要打断我的腿的。”墨谷听了哈哈笑起来，“怎么会！为师夜行无数，还藏不了个小鬼？少爷放心吧！你这腿我保得住。”
　　此时的墨谷在少年眼里与话本里行侠仗义的大侠并没有什么区别，两撇胡子都透露出一股仙风道骨。“好，我现在就抄！”他说着就要去点灯，“呵呵，早点睡吧，小祖宗。”墨谷从桌上跳下，拍拍自己的衣角，背对着少年，稍微沉默了一会，“你是不是觉得每日笔墨为伴，抄书论经的，很是乏味？”他的声音变得很轻，不像是在问谁，更像在自言自语，夜风一吹，话梢儿的尾音都散了。
　　“哪有哪有，我可喜欢抄书了。”少年得了能去花灯展的准信，人早就坐不住了，屁颠屁颠地点上灯，哪里能感受得到师父说话几分轻重缓急？
　　“……也罢，明个我抽空，去你家老爷那里说一下，”墨谷摇摇头，“抄完这次书，你就不必弄这些东西了，去学点实在的。”少年只觉得耳朵出了毛病，什么？不用念书了？他终于从喜悦中清醒出来，觉出了一点不寻常，“老师？”他讶异地盯着墨谷清瘦的黑衣背影，可老师并没有应，自顾自推门走出去。
　　“乱世将至，奇兵甲子，军法将道，方是好男儿……”远远地传来墨谷稀奇古怪的小调，看不清是什么步法，须臾之间，他就已经出了偏院门。少年摸了摸脑袋，看着老师消失在视野里，才上前去关了房门，虽然莫名其妙的来了一通……但对花灯展的兴奋劲儿一下子就压过了聊胜于无的那点疑惑，他坐回桌前，从笔台上取下笔准备接着抄，一口气抄完就能好好玩了！所幸之前已经抄了一大半……他看向桌面，
　　宣纸的墨没干，夜露深重，某人夜行而来，脚印糊满了所有的宣纸，惨不忍睹，有些地方甚至擦破了——
　　“墨谷你个老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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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无彻野火老师提供的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