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拟花开人共卮》慈苦航

7、第 7 章

　　07

　　四人回到房间，面面相觑，白俊愁眉苦脸，“这对苦命鸳鸳真是倒霉，景祥这样一直闹事应该为了见方老爷，可是他又为什么不能在方老爷面前现身呢？啧，看来现在只能是把景祥找出来，问问他了。之前他不肯在我们面前现身，现在我们拿到了这个玉环就好办了，这是他生前之物，又如此心爱，不怕他不现身。”

　　阎霆点头，把玉环交给陆判，“交给你了。”

　　陆判接过来，手上掐诀，口中默念，“魂丝缥缈，天地缭绕，此物为牢，速来报到。”

　　与此同时黑天以手触地，感知鬼气，须臾起身点头：“来了。”

　　说话之间，一个红衣鬼魂的形象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果然如各位方家的人之前所说，眼耳鼻口都在向外流着血，手脚也在流血，心口也有一个洞。

　　“他这听不见看不见，又不能说话的，我们怎么跟他沟通？”黑天一阵烦躁。

　　“没事，‘拘魂’之术会把他的三魂七魄都拘过来，‘三封七杀’的术法也就解了。”阎霆解释道。

　　“哇，这招‘拘魂’真是太厉害了。”白俊笑着说，阎霆也是一笑，然后站起来把陆判一拉，按在椅子上。

　　景祥的魂魄动了动，张口就发出了“啊啊”的声音。

　　陆判开口：“能听见我们说话吗？”三封七杀刚刚被解，景祥的五感还要慢慢恢复，所以陆判提高了声音问了一句。

　　景祥点头，陆判才又说：“你要等一下才能说话，别急。你应该也试了很多次了，应该明白你无法出现在他面前，那不妨跟我们说一下，你一直在方府徘徊不去是为了什么？或许我们可以帮你，但是，你的心愿了了之后，要跟我们走，如果你愿意，就点点头。”

　　点头。

　　“好，那我先确认一下，你，是景祥吧？”

　　点头。

　　“是，方老夫人把你弄成这样的吗？”

　　点头。

　　陆判问了这几句之后黑天忍不住也问道：“那你想要见方衡，是因为恨他，想要向他报复吗？”

　　摇头，使劲摇头。

　　陆判迟疑了一下，问：“那是……想他？”

　　点头。

　　景祥忽然挥舞着手，像是比划着什么。

　　陆判站起来，走到景祥面前，食指中指并拢，点在景祥的眉心，景祥原本透明且没有重量的身体突然实化，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但其实这只是陆判的“塑魂”之术，让灵魂暂时拥有实体，像是活着时候一样，陆判施术时灌注的灵力越多，维持的时间越久，但自身灵力损耗越大。

　　阎霆见了再次迎上去扶住陆判，“嘶，哎怎么一会看不住你，你就不老实呢？”然后把人拉回来，这次按坐在椅子上，却并不离开，手就放在陆判肩上，站在他旁边。

　　陆判也没反抗，“你是想写给我们看吧，你现在可以接触到现世之物了，可以拿笔写给我们看。”

　　黑天马上取来笔墨，景祥对手脚的控制也还在慢慢恢复，拿住笔一直在抖，墨汁滴在纸上绽出一朵朵墨色的花，白俊见了，随手拿了桌上花瓶里的花枝，撸掉上面的花朵，然后，交给景祥，“拿着，在地上写。”

　　景祥拿着花枝在地上划着，划出来的文字像是鬼画符一样，但是几个人还是辨认出来，他写的是：不想害人，想见方。

　　衡字比划太多，不用他写，大家也都明白了，黑天马上道：“想见方衡是吧？”景祥点头。

　　“那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无法出现在方衡面前吗？”

　　景祥写道：师父用方衡的血，三封七杀，所以，无法出现在他面前。

　　原来是这样。通常施术者都是用自己的血，而对别人使出这么阴狠手短的人都是最不想见受封者的，方老夫人却是用了方衡的血，看来，她想要的就是景祥这个人再也不要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出现。

　　“就因为不想你们在一起，就这样对你？”黑天最是嫉恶如仇，看不惯这些不平事。

　　“师，父视，视方，方衡，为，命。”景祥已经可以说单字了，只是声音像是被捏住脖子的鸭子一样难听，说了这几个字之后，他又在地上写着：希望他出人头地。又说：“当初，不教，鬼神术，就是，怕他，被人看，看不起，希望他，读书，经商，有地位，受人尊敬，是我不懂事，师父让我，跟他分开，我不答应，想送我走，我也没答应，也不能怪师父。”

　　说到这的时候，景祥手里的花枝掉在了地上，他的身体又再次变成了透明的，塑魂的效力已过，不过好在景祥已经差不多可以正常说话了。

　　阎霆盯着景祥看：“你师父这么对你，你居然不怪她？”

　　景祥摇头，“是我的错，师父本来不会那么对我，是我偷听到师父叫人偷偷把我带走之后，想要用催眠术，催眠师父，让她同意我跟方衡在一起，师父才会大怒，才这么对我，而且，在她刺最后的胸口那一针的时候，没有刺中，而是刺偏了半寸，所以我才没有灰飞烟灭。”

　　黑天气笑了，“你能不这么观音病吗？”

　　白俊踢了他一脚，然后跟景祥说，“你是不是见了他，就可以不再出来作祟了。”

　　“我未曾作祟。”景祥一脸纯良。

　　“你都把人家方府上下都吓得魂不附体，你还想怎么作祟？”

　　“你是因为见不到方衡，想让别人帮你带话，可是又说不了，但，”阎霆无奈：“你是鬼啊，别人见了你当然会跑，你见他们跑就去追，追上了就趴在人家耳朵说话，可在他们听来就是鬼吼鬼叫，他们当然吓死了。”

　　“那，你们能帮我见到他吗？”景祥急切地问。

　　阎霆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蓝色的小丸，“你拿着这个，就能在方衡面前出现。”

　　“伽……”白俊一下吼出来，被阎霆凉凉地看了一眼，马上闭了嘴，阎霆跟黑天说：“叫方老爷过来。”

　　方衡很快进来，一进门就见到景祥的样子，登时站住了，颤抖着双手，想要去抱住景祥，却只是徒劳地抱住了一片虚空，陆判又想上去为他塑魂，却被阎霆一把抓住不放。

　　“阿景，真的是你，你怎么，伤成这样，明明那个时候我离开，我们说好的，回来就成亲，我怎么都想不到再见面是在二十一年后，是这样的场景，”他伸出手，虚空地摸着，他的手停留在景祥的脸上，想要摸摸他的脸，“是不是很疼？”

　　“阿衡，你不要哭，我没有很疼，只是血流得多了些看起来有些吓人，见到了你，就一点都不痛了。”方衡听了这话，情绪激动，跌跪在地。

　　“你……”他说了一个你字之后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我居然这么蠢，我居然以为你……以为你真的丢下我不顾，一个人走了，而因此一直恨你，一直，那么恨你……却从来都没有想过，你在承受着这样的苦楚，而这一切痛苦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阎霆听到方衡这么说，知道黑天这个直肠子，在叫方老爷回来的路上已经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方衡了，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黑天翻着白眼说：“他早晚要知道的。”

　　“你别这样，我都明白，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景祥说到这里停住了，说到底，他只是个凡人，说着不怨方老夫人，可是真的面对爱人，却阴阳两隔，连最简单的想要摸一下对方的脸都做不到，怎么能没有一点怨怼。

　　但最后景祥还是像使了很大力气一般，继续说下去，“不怪师父，她都是为了你，我，我做这些事，并没有想要伤害她或者是你的家人，也不想打扰你的生活，我只是……想见你，太想了，二十一年了，我真的，很想你。”

　　方衡失声痛哭，涕泪横流，景祥急忙又说“你看，你还没老就鼻涕眼泪糊一脸了，你别哭，我，我现在不能给你擦，我，我碰不到你，你别哭。”方衡听到这句，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那些年少时候在一起的时光，那些美好的誓言，如今都变成了泡影，更可悲的是，不是因为任何一个人失信负心，却是因为造化弄人，命运不仁，让这对有情人无法互相依偎。

　　“我想跟你正式地告个别，之前师父在世的时候，我无法凝聚魂魄，她老人家不在了，我才终于可以勉强凝聚，就是想来跟你说一声，好好活着，不要像过去那样冷冰冰地活着，周围的人不开心，你也不开心，”景祥扯着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他说：“我已经这样了，只要你过得好，我才能放心离开。”

　　“那就不要离开，你就留下来，陪着我！”

　　“不行的，师父的术法让我永远无法出现在你的面前，我借助这几位的法器强行与你见面，已经耗尽我全部的魂识，很快就要灰飞烟灭了。”景祥苦笑。

　　陆判却忽然开口：“我可以帮你，但是有条件，借一步说话。”接着陆判就迈步去门外，阎霆眯着眼睛看着他的，也迈步跟着，陆判却回头说：“你们都不要过来。”

　　须臾，两人再次出现在门口，景祥已经再次被塑魂，拥有了实体。阎霆眯着眼睛，这是他生气时候的小动作，“我就知道。”他上前扶住陆判，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切在脉上，然后就瞪了陆判一眼，“嘶，你！”

　　陆判捏捏他的手指，难得放软了表情，微微拱了拱鼻子，然后跟景祥说：“记得我们的约定。”

　　阎霆手上发力，捏得陆判生疼，也不肯开口让他放手，阎霆头都不回拉着陆判就往外走，后面白俊跟黑天一头雾水，见状问道：“去哪啊？”

　　“回家。”

　　阎霆说的回家，自然是回冥府，两人听了也急忙跟上，白俊问：“不抓他回去吗？”

　　“就这么走了？我们白费劲了。”黑天也说。

　　白俊突然想到还有东西在景祥那：“我去把伽蓝舍利子拿回来。”

　　阎霆这才开口：“拿什么拿？都会自己回来的。”

　　“哈？”

　　转眼回到了冥府，黑天跟白俊一头雾水，想问清楚却被阎霆拒之门外。白俊在门口发脾气，“又是他们俩说悄悄话，有什么话不能跟我们说。”

　　黑天舔着牙床，凉凉地说：“啧啧，看来还是我们的冥鬼小王子更得宠啊，你这地祇小皇子呀，唉。”

　　“你说，阎霆是天神，我是地祇，你跟陆判都是冥鬼界的，他还是我表哥，怎么看都应该是我跟我表哥更亲近，你跟陆判更亲近，怎么他们俩总有那么多小秘密不带我们啊？”白俊百思不得其解。

　　黑天一笑：“别别别，不管是哪一界的，你们三个都是王族，我可不是，你们仨才是一个圈，你们三个玩，我不想加入，我只是个看热闹的，啊，说到这，我饿了，呃，那你继续在这思考人生，我就先回去了。”

　　“喂，他们俩不按套路来，不跟自己的同类玩而是他俩玩，我们俩就应该结成联盟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喂。”白俊朝着黑天离开的背影大喊，见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追上去了。

　　屋内，阎霆凉凉地看着陆判，“怎么就那么不听话呢，都说了不让你随便乱用那些驭魂术法，那都是耗灵力的，你从小就身体不好，能不能注意点，少让我操点心？”

　　“也没耗费多少。”陆判一回来就开始整理手上的一堆卷宗，边整理边回答。

　　阎霆见他这不以为意的样子，站起来按住他的手，“什么没多少，他给他塑魂的时效至少得有十几年吧？”

　　陆判不答反问，平时少有笑容的脸上，却带着喜色，举着卷宗说：“你看，下一个十年的一万个魂灵差不多快要攒够了，而且我同景祥的交易，只要我让他在人间陪着方衡直到死去，他就会自愿过来，加入到万灵之中，你知道的，他没有做过杀孽，我们是不能强制把他收入万灵之中的，只有他自愿才行，像他这样执念比较深的魂灵效果最好，是自愿为我们所用，效果就更好，但是这样的魂灵能够自愿填补万灵是多难得的呀，这十几年来不过就只有几十个，如今只要耗费一点灵力就能做到，我为什么不去做？”

　　阎霆伸手在陆判的额头上弹了一下，“那也不让你做。”

　　陆判捂着额头，瞪着眼睛不赞同地看着阎霆。

　　阎霆叹了口气，拉着他坐下，给他跟自己都倒了一杯茶，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平淡得像是在说着晚饭吃什么，“我们呢，十年凑够这一万个就行了，反正够一万个，我的小命就保住了，没有自愿的就没有，我们就抓那些作恶的，效果一般，我就少些灵力，有自愿的咱们也不拦着是吧。”陆判听了，咬着嘴唇不回答。

　　“你想啊，我作为一个天神，却失去了神脊，本来是要死的，要不是我叔叔想出这个办法，用一万个魂灵重塑我的神脊，我哪还有命在？既然命都是赚来的，我就潇洒地活着呗，每十年才重塑一次，十年才攒一万个很容易的。”阎霆笑嘻嘻地说，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陆判看着阎霆的脊背不说话，他生为天神，与生俱来就拥有神脊，天经地义，凭什么那个人那么残忍，这么对阎霆？陆判想着想着就握紧了拳头，阎霆却只是笑笑在他的手背上拍拍，安抚着他的情绪，直到他放开拳头，才满意地朝他点头，“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