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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兄弟(四) ...


  •   最终,泉奈还是换上了已经晾干的寝卷,裹着吉见爷爷的羽织执意要送哥哥去集合点。

      已经快要入夏了,但夜风还带着露水的寒凉。天空还是一片漆黑,离开了处在族地中心的军议室,四周静悄悄的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深夜还是黎明前的寂静。

      泉奈跟在装备整齐的斑身后从庭院出来时,院墙上忽然传来了一声细细的叫声,一只小小的猫儿跳到了他的肩膀上。泉奈这才想起来,他急急忙忙爬起来后,就把暗云给忘掉了,也没在意小猫是不是跟上了。

      “抱歉啊,暗云。”泉奈把猫崽抱在怀里,小声地道歉。暗云小声“咪呜”着,拱了拱小主人的胸口,似乎反过来在安慰泉奈。

      “早安喵,两位少爷。”再抬头望去,院墙上还趴着一只大猫,借着火把的光,隐约能看出来是只花猫,是军议室外围的忍兽暗守。

      “早。”斑没有抬头,朝那个方向抬了一下手算作招呼。

      “早安。”泉奈朝大猫微微躬身表示感谢,方才应该就是他一直在照应着暗云。然而小跑了两步追上了哥哥,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惊讶地回头望去,然而大猫如同屋顶上警戒的其他暗守一样,已经无声地融入到了夜色之中。

      忍猫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但类似“少主”这样的称呼却是很讲究的,一是称呼契主效忠的主家的少主,也就是宇智波的少族长,二就是契主的承业长子,或是传钵弟子。这只花猫应当是畑谷一系的忍猫,也就是小太郎的麾下。如果吉见爷爷没有透露任何意向,他们是绝对不会这样称呼泉奈。

      『不错呢。』

      如同一片死水的内心,终于落入了一颗石子一般,出现了微小的波纹,一圈圈散去。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生出了名为喜悦的心情,哪怕只有一丝丝,转瞬即逝。

      族地东侧的外哨岗旁,火光照耀下已能辨认出有几个身影早已等候在此。泉奈在哨岗内线处停下,看着斑走向他的队友们。斑有所感应,回过头朝弟弟笑了一下,逆光的笑容并不真切,却让泉奈也忍不住回以微笑。

      新编的战巡昼八小队一共六人,除了斑和火核还算是孩子以外,其余队员都是成年人。而此次行动的队长正是年仅十岁的斑,他的实力,毋庸置疑。

      简单布置下分配,没有人对斑的决定表示异议。本就是临时新编的巡逻小队,他们今天的任务不难,只要负责警戒注意千手或其他忍族的动向就是。实际上,他们小队原本负责的应当是岩坡战场附近的战后搜查,但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私心,斑跟昼九组交换,接下了族地外围至南贺川中部流域的警戒巡逻。

      “那么,前哨侦查拜托了。”斑以眼神示意。

      宇智波枕点头,用秘术驱动乌鸦先行散入林中。此时天还未亮,斑自己的忍鹰原以眼力出众,此时却是不如枕用秘术养的乌鸦可以共感更来得直接。

      “侧翼警戒第一轮,”斑打了两个手势,指出小队的两人,“日出完全后二轮换。”

      宇智波舟羽应声招出了通灵蛇,而宇智波宗田身边那只东川的忍猫则一改先前懒散趴着的模样,直立起来等着下一步的命令。

      “任务,开始!”

      六道影子朝着族地外奔去,他们这一趟出发,要到黄昏才回来。

      “祝哥哥......”

      『玩得开心。』

      “......任务顺利。”

      忍足的速度很快,泉奈的最后半句话消散在了风中,也不知道斑究竟听到了没有。

      玩得......开心?

      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半垂下眼帘似在回忆着什么。

      火焰燃烧的声音、刀刃穿刺□□时的阻力、飞溅的鲜血、铁锈一般的气味、还有、对手惊恐的眼神,真是......太棒了啊。

      是啊,确实很开心啊。

      好想、好想,战斗啊......要快点变强啊!

      寂静的空地上,小孩身后的影子被火光拖得长长的,摇曳着。或许只有他怀中的忍猫敏感地察觉到了些许,但泉奈只是直直地望着斑离去的方向,就像一个普通的、舍不得哥哥出门的孩子一样,站了许久,这才收回了目光,转身往回走。

      压制住内心的恐惧和恨意之后,那些属于“未来”的感情反而更加清晰地浮现了出来,并逐渐蔓延开来。

      『不要逃避。』

      “我、没有在逃避!”那本来、本来就不是他的记忆!

      『已经不是小孩。』

      是啊......真正的小孩,又怎么会像他这样,压抑着自己、隐藏着自己。可、既然那就是“真实”——

      “那为什么不让我改变!为什么不改写这一切!为什么!”

      『因为......还不够啊......』

      不够吗......

      是啊......实力......权力......人脉......全部、不够啊......

      “好恨呐......”

      美世注意到那个小男孩的时候,他就坐在族中大人物才能进出的那间房子外。大约是那空洞的眼神实在不应该出现在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眼中,美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大约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吧,美世猜测着。

      这次开战得实在是太突然了,仿佛一夜之间,整个宇智波都忙碌了起来。啊,也庆幸于此,美世才因为义姐芽子被调到了医疗组,这才得到了去族长家送今早新磨的糯米粉这件好差事。只是,对于她来说的好事,对于族中很多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战争,意味着伤亡。

      不过,战斗什么的,离她这种边缘的小人物真的太远了。怀着一丝丝的内疚和窃喜,美世惴惴不安地敲开了族长家的侧门。迎她进门的是叫作喜子的老夫人,没有责怪她临时换了人,反而客气地请她进门。在美世做完了芽子姐交代的需要帮忙的家务后,老夫人还温和地请她留下吃点点心再走。

      今天真的超幸运的呢!回味着羊羹的甜味,美世的心情有些跃跃,特别是她出门的时候抄近路也没遇见那几个坏小子,想来应该是被派出去做任务了,这样她下午去走川大人家的路上就不用小心翼翼了。

      只是......她的幸运日并不是所有人的幸运日。

      她又看见那个小男孩了,一个多时辰,坐在相同的位置,似乎根本没有动过,只是神情看上去更加阴郁了。

      不会是家人在战争中不幸了吧,美世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忍不住心疼了一下那个小弟弟,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但,如果是这样,他应该在医疗组那边等待才对?上次她陪芽子去医疗组帮忙的时候,就曾经见过,那木板上伤痕累累、草草用白布掩面的牺牲者,和他们旁边哭泣的家人。她不是没见过死亡,但她依旧无法做到不对这种悲伤的离别而动容,哪怕他们对于她而言只是陌生人。

      芽子总说她心软,可不是嘛。

      “小弟弟......你还好吗?”美世小步走进了那个院子,微微倾身向那个坐在阶梯边的小孩搭话了。

      美世没在族地里见过这个小孩,而他身上这身衣服,看着也不像是个学习中的小忍者。白色的襦袢是合身的,但外面罩着的似乎是成人的羽织,为了不拖到地上,被腰带系紧的腰部以上松松垮垮地堆砌着多余的布料。就像是个偷穿了父亲外衣的小孩子,男孩赤着脚,坐在那里,抬起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美世,面上没有表情。

      但小孩没有拒绝美世的接近,这让她宽心了几分。

      然而,就在美世准备再走近点说什么的时候后,一个穿着族服的身影倏然出现在了男孩的斜后方,屋子的正门口。

      “无关之人,不得接近。”

      十来岁还未元服的少年,声音里却带着肃穆的杀意,右手压在腰后的胁差上。宇智波正志,他是军议室门口负责警戒的暗守之一,早在美世远远望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警惕,只因为看出她不过是个普通女孩,才一直没有现身。

      “十、十分抱歉!”美世连忙鞠躬致歉,“我们没有恶意,马上就走。”然而,明明十分紧张,她却下意识地将面前的小孩划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内,“来吧,姐姐带你回家。”

      正志微微一愣,看了小孩一眼,其实他想赶走的只有那个女孩。毕竟他知道这孩子是宇智波泉奈,族长的幼子,也是吉见大人亲自带进军议室的。

      泉奈看着眼前的女孩,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却是轻轻拍了拍怀中的猫崽,让暗云抓紧了衣服,这才起身跳下了走廊,牵住了女孩伸出的手。

      手心是暖的,还带着微微的汗,但是,并不讨厌。

      泉奈回头给了不明所以的正志一个眼神示意,这个女孩不认识他,而暗守族兄误以为女孩是接他的,但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解释什么。

      美世很紧张,虽然在小孩愿意牵住她的手的时候她已经放心了大半,但这间屋子里的大人物她一个也得罪不起,更何况族中正在备战,若是被误会是在打探情报就糟糕了。可即使想快速逃离这里,她也不得不顾着这个小孩的速度,不敢走得太快。

      “那个房子不能随便接近,会被大人惩罚的。知道了吗?”一走出了院墙的范围,美世赶紧叮嘱男孩。也不知道他之前是怎么溜进去了,可那也太危险了。

      看着小孩乖巧地点了点头,美世心里也彻底放松了下来,柔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我送你回家吧。”男孩长的白白净净甚是可爱,但这完全不合身的羽织有点年头了,领口有些泛白,美世还嗅到了上面浓厚的烟草味。他看上去,活得比她还糟糕。

      泉奈没有说话,美世在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细细观察这个族姐。她的手很柔软,没有练习武器的茧。衣服是用旧衣服改的,破损处修补得很仔细,还绣上了好看的花纹作掩饰。竹筐的背带有点长,应该不属于她。泉奈不认识她,但猜她可能是哪个偏支的孩子,是个连忍术都没学过的普通人。

      宇智波在南贺的族地很大,甚至比一些普通的村镇都大,隐藏在森林的深处,普通人无法到达的地方。族人很多,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继承宇智波的血迹,血脉稀薄的偏远分支里不乏实力平平之辈甚至是普通人,除去外派作为暗哨和探子的,留在族地里的这些人大都只能做些杂务。族地里也有几家外族是依附宇智波的匠人或手工者,虽然可能性不大,泉奈一时也无法确认女孩的身份。

      看小孩一言不发不远回答的模样,美世猜想他大概还不愿回家。那是想要打探家人的消息吧,才会跑到那种地方去。她微微倾身,平视着男孩询问道:“你是在等家里人消息吗?”

      小孩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美世笑了起来,道:“安心吧,战场上的消息没有这么快传回来的,你不用紧张。”毕竟没有坏消息,也算是一种好消息嘛,“你家里还有其他大人吗?”

      无关战况的问题,泉奈回答的很干脆,因为这个姐姐明显没有恶意。父亲和哥哥们都不在家,于是他摇了摇头,但随即想起了喜子婆婆,于是停顿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美世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但想要安慰小孩,可不管她问什么,除了点头和摇头,他就是不答话。她想了想,牵起男孩的小手,朝村东边走去。

      这边是长老吉见大人的院子后面,有个带水槽的水井,这里在族地比较中央的位置,附近是几位长老的宅子,常有人来浆洗衣物,所以很少有坏小子在这边捣蛋。美世打来了清凉的水,给男孩洗了洗手,又带着他坐在大树下一根横倒的石柱上。

      她从背筐里拿出了用纸精心包裹的点心,是半方羊羹,用小刀切下了一半,递给了小孩。

      “感到不安的时候吃吃点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这是族长家那位老夫人做的呢,非常非常好吃的,尝尝看?”

      泉奈有些犹豫,他能看出来,女孩明明很舍不得,可切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小气,分给了他一半。

      “吃下去马上就会开心起来的!”

      小小地咬了一口,细腻的小豆清香伴随着栗子的气息,甜甜地在口腔里散开,确实是喜子婆婆的手艺。

      看着小孩吃了起来,美世忍不住又勾起了笑意,小心地包裹起剩下的一半羊羹,又放回了筐里,她自己可舍不得吃。

      “谢谢,姐姐。”

      第一次听见小孩开口说话,美世的心一瞬间如同鸟儿一般飞了起来,她终于从小孩那双乌黑漂亮却没有什么神采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光亮。

      “你、你喜欢就好!”

      她很开心,因为有人喊她姐姐了。她没有兄弟姐妹,甚至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芽子不愿意让她喊姐姐,她也从来没喊过义父岩根为父亲。但她现在有个弟弟了,哪怕只喊了她一声,她也可开心了。

      她伸手想要摸摸小孩的头发,但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来了,可又忍不住再次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上去。头发很柔软,小孩没有抗拒,这让美世心里高兴得仿佛吃了四五块羊羹。

      弟弟长得很好看,不说话但是很乖,看上去身体似乎不太好,不然这个年纪的男孩哪怕能力再弱,也应该接受忍者训练了。他的家境可能比自己还差一点,但是美世不会嫌弃的,她的缝补手艺还是不错的,大概可以帮他改改衣服。

      只是......如果是被人欺负了,她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姐姐,可能只会帮倒忙。

      “我叫美世,你叫什么......”

      “你在这里喵,小家伙。”突然打断了美世的,是一只体态优雅的大黄猫,正立在吉见老爷子后院的篱笆柱上,一只眼上交叉的刀疤昭示着这是只身经百战的老猫,“老爷子在找你呢,跟过来吧喵。”黄澄澄的眼睛盯着泉奈,转而望向美世,眯了眯仿佛笑一般,“辛苦你照顾了,小美世。”

      “呃、啊,是!”美世缩回手,赶紧站起来,紧张地朝老猫鞠了一躬,“这不算什么。有劳您了!”像这样一看就是立过战功的忍猫,多半是某位大人的契约忍兽,在族中地位可比大部分的年轻人都高。

      美世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失落,但想到小孩不是没人照顾又有些开心,在看到他回头朝自己挥了挥手的时候,心情又高扬了起来。今天认识了一个弟弟,这就足够了,肯定还有机会再见面。

      “她是?”泉奈把最后一口羊羹咽下去,问道。

      “岩根小子的养女,生父不详的小姑娘喵。是咱们家的,但跟您这支隔得有点远喏,泉奈少爷。”老猫这时又改了称呼,确实是机敏的老滑头,他在泉奈的斜前方微微偏头道,缺了一只眼却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敏捷,“曾祖父也只开了二勾玉,到她这里怕是只剩下姓氏了喵。”本就是个没多少查克拉的普通女孩,血迹就更不用想了。

      “知道了。”泉奈搓了搓有些黏糊的手指,没再继续问下去,他要想知道更多细节可以自己查。美世这个名字,他记下了。

      不过老猫说着是吉见爷爷找,却是把泉奈往家宅的方向引:“吉见大人要求您回去吃饱了,睡呢么一觉。有什么消息,咱这边会过来通知呢喵。”

      “......知道了。”稍稍沉默了一下,泉奈还是应下来了。

      老猫点了点头,但也把小孩这太过于冷静的反应记下来了,老吉见那边就是担心这小子绷太紧垮了。他忽然问起了:“小暗云?”

      “咪呜?”小小的声音从泉奈的衣服里传出来,小猫崽一直窝在里面,被松松垮垮的布料遮住了,美世也一直没发现。

      “陪着少爷就是了。那么,咱就告辞了喵。”老猫眯了眯眼,猛地跃起,三两下窜上了屋顶,回头看了泉奈一眼,一眨眼就跑没影了。

      回房间梳洗了一番换好了衣服,泉奈像是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但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木着一张小脸。喜子婆婆大约是从吉见爷爷那里知道了消息,也没多询问泉奈,只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在饭后给他端来了一碗安神的汤和两串作为奖励的团子。

      泉奈没有多说什么,接受了老人的好意。

      终于放任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但泉奈的梦境里依旧不平静。

      满是残肢断臂的战场上,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生机全无。

      在哪里?

      在哪里!

      在碎石与枯木之中,他努力地搜寻着,终于远远望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可就在他的心松下来的那一刻,他注意到了那双眼睛,血色的眼睛里是绮丽的花纹,但眼睛本身却失去了焦距,血泪顺着那熟悉的脸庞流下来。可即使这样,那身影依然战斗在最危险的前线!

      不!

      停下来!

      危险!

      无数的蔓藤侵袭过来,阻挡着他的前进。但是他不能放弃,他必须赶过去!

      可身体也好,腿脚也好,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住了,像是沉重的水一样滞着他的步伐。

      “——哥哥!”

      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但那温热的怀抱很快就安抚了他的恐惧。

      是哥哥啊......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斑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只是,当泉奈从哥哥的怀里爬起来的时候,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斑在极力掩饰的焦虑。

      “怎么了,哥哥?”他能从斑的身上嗅到一丝血腥味,今日的巡逻必定不简单,但斑情绪不定的原因不是这个。

      是......甲峰道的战报吧......

      泉奈的眼神微微发暗,果然,就听斑道:“吉见爷爷说,你醒了就带你一起去找他。”

      明知道不可能是好消息,可偏偏都还抱着那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狂风中的火苗,执着地闪动着不愿意熄灭。

      然而,在看见吉见爷爷神色的那一刻,两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吉见不打算瞒着他们,反正,最晚不过天亮前,田岛也就回来了。

      ——忠史重伤不治,而他手下六个还没有元服的孩子,全都在千手的第一场伏击中身亡。包括了族长家的双胞胎,忠史家的长子,藤一郎家的长孙,无一幸存。

      比起泉奈那近乎于麻木的被动接受,斑的反应更加剧烈,急促的呼吸,望向吉见的眼神与泉奈昨夜推测出甲峰道遇袭时的眼神是那么的相似,悲伤、绝望、以及难以置信。

      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失去了两个弟弟。明明一起打闹的场景仿佛还近在眼前,怎么就......可那是战报啊,不是什么玩笑话,断没有作假的可能性。

      他的两个弟弟,是真的离去了。

      悲伤,更多的是无措。就像当年鹰久离去的时候,斑完全无法相信,那个最亲近自己的弟弟再也回不来了。

      “就由我在后方给哥哥支援吧!”鹰久很有弓术天赋,家族也对他寄予了厚望,若是有朝一日开眼,必然是宇智波的神弓手。然而,没有那一天了,留下这句话的鹰久,死在了千手的偷袭中。后方阵地被冲击的时候,斑跟着父亲田岛在前线主力部队交锋中。若鹰久再年长个两三岁,或许还有逃命的机会。可惜,没有如果。

      斑很难受,可更多的是茫然。母亲过世的时候,年幼的他还不理解死亡,而即使是在他已经手刃过数不清的敌人之后,他依旧对弟弟的离去感到迷茫。

      在失去了第一个弟弟后,斑有些改变了。至少是在对待双胞胎弟弟的时候,他不再像对待鹰久那么亲密了,训练中更多的严厉而不是亲近。他很少拥抱这两个弟弟,也很少当面表扬他们,但每次听说他们的进步,他都会暗中为他们感到高兴。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失去了他们......

      是因为他还不够珍惜吗?

      他该怎么做......

      斑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又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隐约中只记得手心里是泉奈的手。漆黑的房间里没有点灯,他紧紧抱着泉奈,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偎依着,共享最后的一点点温度。

      一段太过于漫长的等待,近乎于窒息的压抑。

      田岛在夜色最为浓稠的时分回来了,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洗不去的血腥味。家宅里是漆黑的一片,但隔着走廊,他能听见里面两个孩子的呼吸声,都没睡。

      “出来吧。”平静的声音背后,仿佛带着一声叹息。

      房间里的呼吸声一滞,似乎以为这只是一声幻觉,但兄弟两人马上又反应过来,有些急促地起身,拉开门出来了。

      看着两个孩子整齐地穿着族服,田岛就知道他们是已经明白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在了前面,那一瞬间,眼中透露着无法掩盖的悲伤和疲惫,又隐没进了黑暗之中。他不能停下来,因为他是族长,是站在所有人最前面的强者,绝没有软弱的一面。

      穿过了大半的族地,往北走去,那间宽敞的房子是急救的医疗室。而在医疗室的后面,空旷的大屋里寂静一片。屋外有隐隐的哭泣声,但屋中的人却是隐忍着悲伤,守着自己亲人最后一夜,用心去铭记着这一刻。

      宇智波淳子倚着立柱站在廊下,看见族长行来,便要行礼,被田岛扶住。这个坚强的女人没有哭泣,但火光下却能看出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苍白的嘴唇。一天之内失去了丈夫和儿子的她坚守着内心里最后的防线,站立在夜风之中,不允许自己倒下。她的腹中还怀着忠史最后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

      两人没有说什么便又错开,此时再多的话语也不会是安慰。

      屋内很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目不斜视地走到了第四扇屏风处,田岛停住了脚步,他的两个儿子,勉和胜正躺在里面。

      秘术紧急处理过的身体,仿佛还保留在他们失去生命的那一瞬间,鲜活又惨白。

      田岛挽起袖子,为儿子们脱去了破损的外衣,杂役也在此时奉上了温水。他没有让别人接手,也没让斑和泉奈帮忙,而是亲自将软布拧成半干,一点点地擦掉两个孩子身上的早已凝固的血液。他是那么认真、专注,就如同当初为新生的孩子第一次沐浴。

      斑抓着泉奈的肩膀,手臂僵硬得几乎在抽搐,但仿佛只有触碰到弟弟那温暖的身体,才能让他从中汲取到站立的能量。压抑着鼻腔与喉咙的火辣,他瞪大着干涩的眼睛,将眼前的这一幕,深深地刻在脑海之中。

      胜的伤来自背后,细长的刀刃直接穿透了他的心脏,他似乎还没意识到,一切就已经结束了。至少,拔刀造成那斜拉而上的割痕时,他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而勉的伤口在胸前,长途赶路不会装备胴甲,他避开了斜下劈过来的最大力道,在胸前留下了一道狭长的伤口,却没有避开那刁钻的第二击,被苦无刺穿了咽喉。

      有那么一时的庆幸,至少,他们是完整的。

      盆里的水渐渐被染红也早已凉了,斑终于是动了他僵硬的四肢,走上前去换水。

      整整三遍的擦拭,田岛接过泉奈抱来的两套洁白的棉衣,为勉和胜逐一穿上。而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右襟叠在左襟之上。

      田岛将另一条崭新的软布递给了斑,由他来给弟弟们做最后的洁面。

      斑压抑着鼻腔里的酸涩,控制着有些僵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为弟弟们擦拭脸庞,在此之前,斑也只帮生病的泉奈擦过脸。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触摸勉和胜的脸。

      当软布轻轻抚过了勉的眼皮时,田岛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晃动。他们在草丛中找到这个孩子的时候,那一双赤色的眼睛正直直地望着天空。他大概是目睹了同胞兄弟的死亡,在那一刻开启了写轮眼,然而,这终究也没能阻止他自己的死亡。是田岛亲手为他合上了这双漂亮的、本应当拥有无限潜力的眼睛,永远地。

      拭去了血污的脸洁白如雪,勉和胜浅浅地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斑和泉奈都知道,他们的这两个兄弟,像鹰久一样,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曾经鲜活的生命就这么逝去,是战争的必然。族中的伤亡远不止如此,早先南贺上游战争的牺牲者已殓入棺中,而医疗室中不知又有几人撑得过今夜。

      在这场战斗中,折损了一员大将宇智波忠史,使得族长失去的两个儿子仿佛也变得微不足道了。更不提队伍中另外四名还没元服的孩子,再过几天,除了他们的家人,又有谁还记得他们。

      长夜寂静得连虫鸣声也没有。

      近两夜没有合眼的田岛还不能休息,而躺在一起的兄弟两人却是久久无法入睡。

      听着弟弟的呼吸逐渐均匀变轻,怀中的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斑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已,却终究没敢紧紧地抱住他最小的弟弟。

      手臂小心环过了弟弟的身子,他不敢用力,但却渴望着那片温暖,恨不得融为一体。

      “我只剩下你了......泉奈......”可即使是泉奈,他也曾差一点失去。

      哽咽之声,轻不可闻。

      黑暗之中,一双赤色的眼睛睁开了,但又保持着那仿佛已经陷入睡眠的呼吸声,慢慢闭上了。

      『我也会保护你的,哥哥。』
      “我也会保护你的,哥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七、兄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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