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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1天(上) ...

  •   菊是本田家的小儿子。每年冬天,大雪会覆盖整个老家,后山宛如甜点店里的雪糕,地面纯白而平整,枯树的枝干光秃秃的,配上澄澈的天空看上去简直是一副浑然天成的日.本画,母亲牵着他的手在庭院里寻找新年的第一枝梅花,摘下来用于装饰门楣,只是那样做后,菊总是抚摸着花枝的断口流泪。捋好衣袖,踏着木屐,梳了发髻的母亲摇动神社的铃铛,祈求菊的茁壮成长,菊在人头攒动中东张西望,祈愿墙上飘扬的红色福带好美,让人想起夏日祭上骨碌碌转的风车,又让人想起和服上流动的花纹,华丽的壁画勾连着黑与白组成的极间建筑,长长的木质走廊从小到大仿佛走也走不完。

      把制服纽扣系到顶端,打招呼要恭敬地低下头去,不能在走廊上跑动,凡事都要考虑他人。菊第一次拿起折扇笨拙地舞动时,生怕自己把昂贵的服装扯坏了,父亲豪迈地哈哈大笑起来,菊却暗自如坐针毡。本田家没有不入流的人,任何事都要追求完美和艺术,这种精神烙印在菊的灵魂里,哪怕是最普通的街头拉面,只要汤中盛着一片樱花瓣就是美。

      学校的同学不敢靠近菊,漂亮的女孩说,你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个很难喜欢上的人。菊以为那说明他还不够好,女孩不知怎么解释了,陷入悲伤的沉思。

      菊必须起舞并保持舞蹈,他身前所受到的所有教育和关心都是为了台上的数分钟。他身上凝结着家族的心血,就算他是最差的一个孩子,他也没有资格停下舞步。为了登上更大的舞台,菊先飞向了天空,跨越太平洋,远赴另一个国家,他曾以为这是通往舞台的一条路,却没想到这是远离过去的一切的路,除了表演以外一无所有的菊遇见了给他全新的一切的人,菊从索取的一方变成了能够给予的一方,他不再害怕失去众人的目光,因为他会始终注视着大家,若是终有一天他们天各一方,菊也会感到他们时刻是在一起的。

      那样的话,他的回家路上没有寂寞。

      自下定决心的那天夜里,本田菊少有地使用了自己的异能。他的能力是占卜,目前测出可以运用于笔仙和抽签之类的场合,正确率高达70%,但答案大都模棱两可,因此无法广泛运用,只能参考。他先准备了两个签,一是“行”,一是“留”,抽中了“行”,紧接着又准备了“大吉”、“小吉”、“中”、“小凶”和“大凶”,抽中了“中”。本田菊解说:“这意味着,接下来的路完全取决于我们自己的发挥,命运并不偏袒于哪一方。”费里西安诺微笑:“那就是我们的幸运啊。”

      一时兴起,阿尔弗雷德让本田菊帮他们也抽了一签,算算他们接下来的运势。本田菊随便一抽,便轻皱眉,他抽到了“小凶”,即便有阿尔弗雷德的加持也是这样么?他想了想,又制作了一批签,内容分别是“喜”、“怒”、“哀”、“乐”和“惧”,这回竟抽到了“哀”。本田菊沉默不语,阿尔弗雷德反倒安慰他:“没事,玩玩而已。”

      “是的,这次可能不大灵验……但请您们一定要小心。”本田菊满脸纠结,全车的人都出声劝慰他,开着玩笑调节气氛。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分离的日子很快就来到了,绵延几百公里的路岔开了,一边通往西雅图,一边通往可能有机场的第一座城市。按照之前的约定,此时正是分别的时机,没有人提出抱怨,只是无限遗憾和不舍,费里西安诺飞扑过去拥抱阿尔弗雷德和马修这对双胞胎:“唔啊啊好舍不得你们啊!我们以后一定还要见面啊!”

      “没事的,只要我想的话就肯定能实现!”阿尔弗雷德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马修拍拍他的后脑勺。王耀沉吟:“保持联络还是有可能的,你们到了那里就让他们通知我,我们下一个目的地是萨克拉门托,那里也有异人协会的根据地。我还要远程指导你们呢,就算被拒绝了也先别急着行动,留下来等我指示。”本田菊认真地点点头,就差写笔记了,王耀用一只牛皮纸袋装好各种各样的信物交付给他,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幸会。”路德维希与弗朗西斯他们一个个地握手。弗朗西斯眨眨眼:“后会有期哦!”

      这个岔道口就是分别之地,阿尔弗雷德在路口的路牌上用油性笔写下一行字:火箭驶离嘉年华之地。所有人过去摸摸那张路牌,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好运,阿尔弗雷德把自己的相机送给费里西安诺:“这个给你们,反正我肯定能捡到新的。好好使用它吧,里面的照片也送你们了。”马修跟着点点头,毕竟以后,本田菊还要跟他们分离的。费里西安诺激动得语无伦次:“真的吗?谢谢你谢谢你……”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这时,弗朗西斯突然张开双手,夸张地挑着眉,用华丽的男高音唱了一句。费里西安诺会意,拍着手跟随着唱道:“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And days of auld lang syne?”

      几个年轻人慢慢站开来,心有灵犀地手牵手围成一个圈,就像美.国古代西部牛仔聚会时那样,在广阔的蓝天白云下放声高歌起来,唱那首在学校里唱过一遍又一遍、在全世界都经久不衰的歌曲——作为他们之间的骊歌。虽然本田菊的英语不是很好,唱得磕磕绊绊,但他站在费里西安诺和路德维希中间,笑得很开心。平坦的草原向遥远的地平线奔去,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

      “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
      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
      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
      ——《友谊地久天长》

      萨克拉门托区被政府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常人生活区,一半是异人自治区,整座城中矗立着一堵煞风景的墙贯彻南北,任何人要跨越围墙都必须过安检,尤其是异人需要带上心跳检测器,然而部分生活设施是集中在常人区的,这是萨克拉门托异人市民目前最急迫的问题,王耀的到来对于当地异人协会分部来说无疑是福音。

      “简直就像是柏林墙呢,这两年还没有改善吗?”王耀过安检时抬头看了眼隔离墙,对身边的异人工作人员说。年轻的工作人员摇摇头:“已经做过无数次的宣传了,如果我们不能介入政治,常人始终不会正眼瞧我们。您知道吗?时至今日这里关于异人的法律还在摇摆不定,虽然有政客支持我们,但不停的又有常人政客反对与我们为邻,他们用福利政策对我们施压,设置各种各样不合理的条件来限制我们分走‘属于’常人的补贴。”

      王耀轻轻地点头:“我明白了,事情会得到解决的。”

      安检时除了王耀没有一个人能掏出有效的身份证,异人曝光后国家是颁布了新身份证的,里面有特别标注异人身份,可是并没有推广使用,而且许多异人认为这有歧视之嫌。马修他们根本没有身份证,早不知道丢哪去了,之前的所有城镇都没有萨克拉门托这般严格,像洛杉矶就很宽松。他们只好去验血,证明自己是异人,然后才得以放入异人区。

      “什么意思嘛……”阿尔弗雷德不满地嘴含着被放了血的无名指。沾了王耀的光,所有人得到了专车接送,马修老老实实地坐在后排,安抚性地拍拍阿尔弗雷德的手。副驾驶座上的王耀转过头去跟驾驶座上戴眼镜的华人男子用中文交谈,阿尔弗雷德像只机敏的兔子那样眯起眼睛,而亚瑟他们在另一辆车上,两辆不起眼的车行驶在城中。两边的风景完全是普通的街道,跟末世前没有什么两样。华人男子回过头来自我介绍:“您们好,我是萨克拉门托区协会分部的负责人,您们接下来在区内的生活由我们来负责。我的名字是王濠镜,您们叫我‘王’就好了。”阿尔弗雷德插嘴:“你们姓氏一样?”

      王濠镜愣了愣,随即露出得体的笑容,风轻云淡道:“是的,我没有父母,先生抚养了我,我随先生姓。”马修偷偷瞄了王耀一眼,王耀波澜不惊的样子,所以这个人的年龄到底是……阿尔弗雷德坏心眼地故意装傻:“你也姓王,他也姓王,那到底要怎么叫才区分得开来?”王濠镜笑了,回头用中文问王耀:“他们不叫您老师吗?”

      “那帮小子一点也不尊重我!”虽然听不懂王耀在说什么,马修突然感觉王耀的神情变得好年轻,透出一股幼稚的气愤。这倒他从未见过的一面,看来这两人真的关系很好,然而王濠镜却说:“想必您们关系很好吧。”

      “没有的事!”王耀当即反驳。

      “现在也没有什么空房了,只能委屈您们到我们员工宿舍去,希望您们不会介意。”王濠镜走在前面带路,六人跟着穿过简陋写字楼的走廊,手边是一间间热闹的办公室,里面的人全都跑来跑去大喊大叫的,仿佛楼下着了火。走到楼梯口,一位漂亮的华人女秘书正准备把一桶饮用水拖上楼,旁边竟无人出手相助,只有弗朗西斯风骚地上前搭话,反而遭到长发女孩的婉拒:“不必帮忙了,小心您的腰。”弗朗西斯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亚瑟憋笑憋出内伤。

      “梅梅,”王濠镜佯装生气,“不可以这么没礼貌。”叫作“梅梅”的女孩吐了吐舌,笑着道了歉,并对王耀鞠了一躬:“先生好久不见,旅行劳苦,请您好好休息。”

      “她是?”马修问。王濠镜解释:“姑且算是我的秘书,名叫林晓梅,今年刚来这里工作,大家都把她当成妹妹疼爱。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与先生有点交情,如果你们需要帮忙,尽管跟他们说就是了。”王耀却勾起唇角:“别这样,惯坏他们了。”

      把行李全都丢进宿舍,王耀就跟王濠镜忙活去了,王耀迫切地需要了解当地情况。林晓梅换上便服,一件桃红色的改良旗袍,带着五个小伙子出去吃饭,她很开朗地跟他们东扯西扯:“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们从哪来呀?你们要去西雅图啊,那里好不好玩啊……”女孩太年轻了,看起来比马修还小一点,十七八岁的样子,并不是出于娃娃脸的缘故,而是那股青春的气息本身惹人心动。有弗朗西斯在,林晓梅的笑容就没停过:“先生近来身体好吗?别看他那样,其实呆得很呢,真希望他能照顾好自己……”呆?王耀吗?亚瑟一脸难以置信。

      步行穿越街道,笔直的马路尽头矗立着一座学校似的建筑,灰白色的围墙在夕阳的余晖下被镀上一层金色,铁门之内的小广场上,年龄各异的孩子混着坐在一起吃晚饭,大汗淋漓的教师还在分发食物,每一个学生的手腕上都戴着一只像是手表的银色手环。弗朗西斯问:“这里就是你们的‘学校’?”林晓梅点点头:“是的,同时也是我们的食堂。”

      林晓梅带着他们通过保安室,教师们明显是认识她的,看了其他人一眼没说什么,直接人手一份地塞给他们打好包的食物。林晓梅回头问他们:“想在这里参观一下吗?”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他们便同意了。

      全国各地的学校仿佛都是一模一样的,熟悉的教室,熟悉的操场,熟悉的走廊,六人穿过校园的中庭,许许多多的学生结伴而行,所有人手上都戴着一样的东西,阿尔弗雷德握着手腕问:“他们也戴监控器?”林晓梅反问:“哪个异人学校不是这样呢?这里的学生还好,他们持有的能力很微弱,能力强大可能具有伤害力的未成年异人往往是在真正的监控下长大的。常人很害怕,我们都要竭尽全力不让他们把孩子抢去做研究,有关未成年异人的法律不完善,有人认为自制力差的孩子就应该隔离管束,连异人协会也有这种偏向。”

      “那是因为……人类必须保证安全第一……”马修不自觉地把课文上的东西背了下来。林晓梅笑了笑:“对不起,是我说过了,每个人都有追求生存的权利。”

      不管再怎么强调人人平等,异人和常人就是不一样,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首先基因上就有所不同,其次心理方面异人永远弱势于常人,异人至今为止也没有在社会上的实质性地位,因为社会是常人社会而不是人类社会,势单力薄的异人一向是妥协态度。马修了解那种孤援无助的感觉,他是四个人当中最早觉醒的人,一个人熬过了无数个恐慌的日子。大概由于他也是异人,他总是无法好好地从常人角度出发,他看待问题永远保持沉默和些许的惧怕,就像一头小海狮被一大群企鹅包围时一样。马修忍不住问:“以前出过意外吗?”

      林晓梅点点头:“我小时候,有个女孩子被先生托人送到我们这里。她的能力类似念动力,能折弯勺子、隔空移物什么的,那个时候还不是末世,她不被允许单独出门,她有重度抑郁,有一次我放学回来晚了,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屋子里一团糟,全是她的能力暴走导致的,她躺在那里,已经停止了心跳,负责照顾她的阿姨也受了重伤。在那之前,她已经割了两次腕。”所有人默不作声,等着她说下去,她笑了笑,“我不认为严加管控能防止事故发生,正好相反她需要的是自由,你们不觉得吗?”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意识到问题的林晓梅很自然地开了几个玩笑让气氛回到轻松的状态,但她的每一句话都刻在了马修心里,让他不寒而栗——如果不是阿尔弗雷德和史蒂夫,恐怕自己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闲逛到最后太阳落山了,世界宛如缓缓沉入潭底,抬头仰望只能看见模糊的残光,弗朗西斯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每位美女都是有故事的人。”

      “每个人都有故事哦。”林晓梅走在前面,所有人只能逆光看她的背影,“快天黑了,晚上不要乱跑,这里一直不是很太平,被坏人抓住是要喂鲨鱼的。”

      马修忽然一阵头晕,不过没什么的,有种奇怪的感觉,史蒂夫似乎想说话。现在还不行,自从十二岁那年马修就看不见史蒂夫了,他们之间交流的媒介只能是清晰的镜子,造成这种情况的罪魁祸首就是阿尔弗雷德……马修那段时间脑子不是很清楚,他记不清史蒂夫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他一直认定史蒂夫是他的“弟弟”,直到阿尔弗雷德问他为什么自言自语。那句话引爆了炸.弹,马修从此再也看不见史蒂夫了,就像长大了的孩子再也看不见精灵。

      说到底史蒂夫到底是什么“东西”马修也不明白,他们只是一直在一起无法分离,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史蒂夫的存在。

      “马修,”阿尔弗雷德突然凑过来耳语,“我们晚上出去逛逛吧。”马修无奈:林晓梅刚说完晚上不要出门……

      “就在附近走走,总感觉我们很久没单独聊过天了。”不得不说阿尔弗雷德总能打动马修,马修点了点头,引得亚瑟用怀疑的眼神瞄了他们几下。夜晚很快就降临了。

      “今年的候选人依然是你吗?”王耀敲敲字迹密密麻麻的白板询问办公椅上的王濠镜。王濠镜摘下眼镜放在一边,慢悠悠地沏了一壶茶:“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我了,即便如此也完败了五年呢。我现在也在考虑要不要培养一个代表,形象很不错的那种,我就像幕后黑手一样操纵他。”五官温润的男子一本正经地说着可怕的阴谋,惹王耀发笑。王耀也一本正经地反驳:“不,如果他们连一个华裔都接受不了,那他们就更受不了一个异人了。别太顺着民众,人有时就像一群羊,你要么成为令人满意的领头羊,要么成为不可一世的牧羊人。”

      “我哪个都不是很中意呢。”“你的话估计是披着羊皮混进去捣乱的狼吧。”“您言过了……”“身体情况呢?大家都还好吧。”“托您的福,无恙。”

      王耀从笔筒里拣出一只骰子,握在手心伸出来:“几点?”王濠镜不假思索道:“五。”打开一看,果然是五。王耀说:“幸好我捡到你了,不然你会在拉斯维加斯被□□砌进水泥柱的。这种能力,称为‘诅咒’反而更合适呢。”王濠镜镇定自若地喝了口茶水:“非常感谢,是您拯救了我们。”

      王耀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不过,我这些年也害了不少孩子吧。有时是擅作主张将他们送走,有时是违背诺言丢下他们,有时是疏忽大意弄丢他们,有时是养歪他们,恨我的人一定不在少数——这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王濠镜低下头去:“您不是神,是人,人是会犯错的。而不管犯了多少错,您做过的好事对我们来说也是不可磨灭的,也许我没有资格评判任何人,但我很感谢您,您行动起来创造的价值远大于您的错误。私心来说,我也不认为有谁比您更适合引领异人的年青一代。”

      “真会说话。”王耀笑了,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为自己定心,转变话题,“比起这个,我们来说说选举的事吧,年轻人跟我抱怨说常人抢占资源。”王濠镜立马反应过来,跟上话题:“比去年改善不少了,我们正在协商开发一片常异人公共区……”

      话说,好像有件很重要的事忘记了。王耀仔细回想,才想起了前天遇见的诡异的货车队,顿时皱眉,这个事情必须上报本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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