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江湖》鲁尘

3、第三章 晨初的心事

　　晨初有心事的事情连与她交情最好的老三和洪小伟都不知道。

　　因为晨初从来没有说起过。

　　而且，晨初很忙；忙着上山、下河、砍树、摘花、听故事、看戏，外加习文练武、乐于助人，所以想心事的时间并不太多，但现在何飘渺仿佛入定了一般，她也就抽个空想想心事。

　　其实晨初五岁来到镖局时就已经有心事了。她记事并不晚，五岁时的事情她记得一清二楚。

　　她的父亲埋葬了重伤死去的母亲之后，拖着伤重的身体送她来到朱燕九这里，然后就去世了。朱燕九又带她回家，将父亲安葬在母亲旁边。她知道那晚来杀父母的人有三个，她记得那三个人的样子。可是父亲临终前使劲握着她的手，一个劲地嘱咐道：“孩子，好好活着！永远也不要报仇！”

　　她的心事就是不知道该听父亲的话不要报仇，还是听老三讲的江湖故事里的“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的话，去给父母报仇。

　　朱燕九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情，他想当然地以为晨初没有提起过，而且活得很开心，便是已经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情。时间久了，朱燕九几乎把这事情都忘掉了。可晨初没有，只是晨初实在很忙，忙得自己没有时间去想。

　　何飘渺出神了半天，忽然觉得周围实在有点太安静了，便四周看了看，又看了看晨初。

　　晨初正茫然思考着，面上的表情也时而阴沉，时而无奈，时而坚决，时而迷惘，他看了好一会儿，向晨初伸出手去，又忙收回来，低头自嘲地笑了，然后冲晨初喊道：“晨女侠！”

　　晨初被吓了一跳，含糊着点点头，拍马向前。

　　两人继续一言不发。

　　太阳不知道何时走到了西边，二人走的是官道，来来往往还有不少人。晨初看看天，又看看四周，最后看看何飘渺。何飘渺竟微闭着双眼，似乎睡着了的样子。

　　无锡城已经很远了，晨初突然很想念“四方镖局”，她对何飘渺道：“何少侠，我们快些赶路吧，早点到前面的河东镇，好找家客栈歇息！”

　　何飘渺懒洋洋睁开眼睛，道：“晨女侠，露天席地，岂不快哉？”

　　晨初想象一下天为被地为床、听着鸟语和花香的野外露宿场景，又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荷包，十分开心地点点头，道：“就是就是，客栈又吵又贵，露天好！露天好！”

　　何飘渺嘴角噙上一丝笑，随即拨转马头向树林走去。

　　晨初气呼呼地给何飘渺搭吊床。

　　她现在看着何飘渺又像个女人了。不然的话，他随身的包裹里怎么不是首饰就是软金丝，而且这一团金丝，竟是一张吊床，居然还是一副带着纱帐的吊床！

　　晨初收拾妥当，纵身跃上树干，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半躺下，眼神像刀子一样看着吊床上的何飘渺。

　　她希望何飘渺会把吊床压垮！

　　可惜何飘渺舒舒服服——比晨初要舒服百倍地——躺在那里，还得意地给了晨初一个歪嘴的笑容，晨初还以一个歪嘴的冷笑，转过头去。

　　太阳升起，晨初带着两个黑眼圈气呼呼地翻身上马，边啃干粮边在心里骂娘。

　　野外除了天地宽敞，有鸟语花香，还有蚊虫叮咬、蛐蛐欢唱啊！

　　这天，晨初赶路速度飞快，何飘渺竟然沉默地跟上了，没有拖后腿。

　　日头西斜，二人就站在了鬼陵界石前。何飘渺取出一支短笛放在唇边吹了几声，然后便催晨初前进了。

　　晨初悄悄回头看了看。宽敞的石板路安静地躺在他们身后，道旁绿树成行，在路上投下斑驳树影。

　　鬼陵是海边一座高山，三面环海，自百余年前便是仙人宫的地盘。自踏入鬼陵地界开始，处处舒适，步步风光，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全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美景。

　　站在仙人宫门前，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世外桃源”，更加知道了什么叫做“富丽堂皇”！

　　乖乖，我的老天爷呀！

　　外面是白玉砌成的墙，大门是黄色的，金黄金黄的，晨初悄悄鉴定了一下，金子！

　　她心里琢磨半晌，暗暗道：“仙人？果然是有钱了才能做仙人！”

　　她正沉浸在对金门重量的评估中时，何飘渺开口了：“晨女侠，在下到了！”

　　晨初回过神来：“哦，再会！”转身便走。

　　她对不属于她的东西向来不留恋，何况，这“仙人宫”怎么看怎么让她觉得不舒服。

　　其实，就算属于她的东西，就像洪小伟的剑，她也不怎么太留恋。为了让自己在树上躺的舒服点，她用剑砍了好多大树枝，差一点就造了一个树屋，所以那把剑，基本算是废了。

　　何飘渺怔怔看着门匾，忽然开口叫道：“晨女侠！”

　　晨初停下脚步，转身：“何少侠有事？”

　　何飘渺似乎有点懊恼，蹙着眉、垂着眼思考了很久。

　　晨初看着他的样子，眉头忍不住也蹙了起来，问道：“何少侠，你叫住我，究竟所为何事啊？”

　　何飘渺讪讪笑道：“这个，晨女侠要不要在此盘桓几日？”

　　晨初难以置信般地瞪大了眼睛，道：“不不不！何少侠，告辞了！”

　　老三说过，鬼陵这地方，还是离得远一点比较好。

　　何飘渺见晨初飞快地转身跑掉，上马、拍马动作迅捷，只得无奈地叹口气，将身上尘土掸净，牵马到门前，叩了几下门环。

　　门很快被打开了，两名少年走出来，向何飘渺一躬身，道：“宫主已在正殿等您！”

　　何飘渺点点头，下意识回头去看，就见不远处，晨初正轻呵一声拨马而去。

　　何飘渺笑笑，将马交予少年，往正殿走去。一路上花鸟欢鸣、绿树成荫，玉石铺就的路面平整稳当，这昂贵的花园中不乏精致的人物，都是美如潘安的少年与貌比天仙的少女。

　　何飘渺想道：“若是晨女侠在此，一定会有一番惊人之语。只是，她会夸赞玉石路呢，还是会夸赞美少年呢？”

　　他想得开心，很快便到了正殿，这正殿建于六块巨石之上，犹如龟背托天一般。引路的少年早已离开，何飘渺快步走入殿中，高声道：“娘，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