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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野上鸳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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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知道你很喜欢很喜欢他?
“……我怎么有点听不懂,”祈蕴道,“喜欢一个人不是件很显而易见的事吗?你要是真喜欢他,他自个儿心里会没点数?”
说这话的时候祈蕴挥着把扇子扇得哧哧响,毫无君皇风范。
祈潋也无心纠正他。
“那我们换个问法,”她道,“怎么样才能让大家都知道你很喜欢很喜欢那个人?”
祈蕴一挑眉。
他坐直身子,改捏住扇子的玉柄,用绸面在额角不轻不重拍了下,又缓缓拿开,露出双欲说还休的眼,带着三月祈鸳河畔烟柳画桥下泛泛潋滟的波纹般的轻颤,眸光流转,不经意般递给了祈潋一个眼神。
祈潋:……
祈潋忧心忡忡道,“这样会不会太刻意了,若是惹得那人生厌,岂不白白浪费了这一番颜面?”
祈蕴惊道,“长姐竟还知颜面此物。”
祈潋一噎,正欲抬手,却又转头一想到自己只有这一个亲弟弟,打坏了不好交代,便很快释怀了。
“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颜面的,”十四岁的祈蕴做出个饱览人间世态苍凉的表情,极目远眺道,“长姐,越在乎的东西越只会出现一次,错过和失去其实是两种选择。”
“这是父王说的。”他冲祈潋眨眨眼,笑了一下。
有时候祈潋会想到她的母亲。
祈潋和祈蕴的生母是昌帝的正妃。她死在一个冬夜。那时候祈潋四五岁,已是可以记事的年纪;而祈蕴出生不到两岁光景。
那年昌帝出征西北,捷报频频传入宫中。辅佐太子主持大局的白光时常跪在她的榻前,轻声讲述着昌帝的塞外英姿,念他写给她一人的家书;而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让人看不出来她究竟是喜是悲。
祈潋趴在重重凤纹锦帐之后,看见熏香纤细的烟影穿过殿外的回廊。今年的雪迟迟没有落下,殿中却比以往还要寒凉些。祈潋搓搓手,问母妃是不是父王回来她的病就好了。
母妃从榻上起来,温柔的抚过她的眼,低声道,“是的,父王一回来,母妃就好了。”
“那父王得早些回来,”祈潋难过道,“母妃总在吃药,我偷偷喝过,那药很苦对不对?那帮太医好狠的心,连颗糖糕都不给母妃。”
“是啊,他们的心怎么那么狠……”
祈潋不会忘记那瞬间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悲哀。
昌帝即归的消息渐渐传入宫中。他每天都会离祈宫近点,祈潋日日期盼着,而她的母妃却是日日消瘦下去。
祈潋着急的问白光,“太医不是说母妃得的是风寒吗?我去年也得过,吃些药便好了。怎么母妃迟迟寒着,要怎么办啊?”
白光沉默。
“白光叔叔,你说话啊,”祈潋紧紧拽着他的长袖,“要怎样母妃才能病好?到底要怎样啊?”
白光叹一口气,道,“公主,先等君皇回来吧。”
“这一切,要君皇才能定夺。”
她死在一个冬夜。
第一场雪落的时候,祈潋怔怔的跪在她平静的面容前。她转头,看见枝头还有花开的那么明艳。远方隐约传来几个长妃的嬉笑声,满枝的暖色灯笼安静的在风中摇晃,她回过神,长侍们走近殿中,见到呆呆的她和闭上眼的她,尖叫着痛哭出声。
“不能等阿潋长大了,我很难过,”记忆里的母妃依然带着温柔的笑,很是认真道,“所以有些话现在就要对阿潋说,阿潋记下,千万不要忘了。”
祈潋的母妃教了她很多,却独独忘了教她,如何去喜欢一个人。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叫舍弃,什么被称作值得。
一日宫中失窃,贼人闯入书阁,落下一段束发的长带。祈潋抚摸着上面熟悉的纹路,沉默的结束了搜捕。
她在书阁中徘徊几日,找到几本厚厚的古籍,亲自送给了明喻慎。明喻慎愣住,看着她。
她什么都没说,只笑了下。
不过是几本巫医杂术,她心想。
明喻慎渐渐走出太傅处,进入外朝佐政。他实在是太厉害了,没有谁能阻止他越走越高,越走越远。
四年前,李丞相亲自提携了他做佐相。
白光同祈蕴祈潋二人,在殿中坐了半宿。白光皱着眉,隔着一片摇曳的烛火,他沉声道,“公主,你不能后悔。”
“……后悔什么?”
李相是她已故母妃的叔叔。
白光凝视她一会,摇摇头。
祈蕴只以为她想平衡朝中党派之争,却不知道她其实另有私心。明喻慎并未加入以白光或李相为首的同党,他只是沉稳地立在那,好似一个真正的忠臣般为君皇出谋划策,不偏袒任何一方。
祈潋悄悄问他,“你这样做官是不行的。”
她比划了下,“无论是白将军还是李相,虽各有党派,总归心还在祈宫这边。你大可不必过虑随了他们,这多少会让你的路好走些……”
“……嗯?”
明喻慎笑着摸摸她的头,“公主放心,我自有打算。”
“……哦。”
祈潋愣在他的笑里。
有一年生辰,明喻慎带她出宫。在宫外鸳河落桥上,他为她点了几百盏河灯。朦胧的光在水上起伏蔓延,祈潋忍不住四处去看。她开心地问明喻慎,“这算求婚吗?”
明喻慎挑眉。
“你娶我吧娶我吧……”她扑上去,“娶我有很多很多好处!”
“比如……?”
祈潋眉飞色舞道,“若你娶了我,你便是我的驸马,是这祈宫最尊贵的女人的男人!”
明喻慎抽抽嘴角,不接话。
“而且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再有其他驸马哦。”她道,“不会有人跟你争宠,三千宠爱在一身,你是不是很幸福?”
明喻慎失笑。
“公主每天究竟在看些什么?”他疑道,“我并未教过公主三千宠爱这种话。”
祈潋红了脸。
那百盏河灯的光像卷上的画,两岸的人惊叹着。祈潋立在他们之间,听见女人们的羡慕与祝福。小孩子悄悄在水边捞些什么玩弄,贩子们大声吆喝手中的糖糕,凉茶和鸳野枝,每个人都在笑,笑得或温婉或豪爽。这一刻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梦境,台上的开幕和收束都以最完美的乐腔吟唱。
祈潋曾一度深深以为这便是长大。
可是后来才渐渐明白,希望和幸福不过是残余过往留予人的深深怀念。真正的成长是痛苦的,无奈的,是命运逼你早早离开是非善恶的幸存点,逼你在舍弃这个,与舍弃那个之间纠结徘徊。
而爱只是幻觉。
“……公主?”
她回过神来。
梨落担忧的望着她,“公主这几日,发呆的时间愈发长了。可是心中有什么忧心事?不如同下臣说说,兴许下臣能为公主分忧?”
祈潋手中的茶已经凉了,她垂下眼睛。梨落半跪在她身侧,接过那盏茶。
鸟鸣声藏在鸳野深处。
“……梨落可还记得,春宴上被明佐相挑去的那个女子。”
梨落瞪大眼,急急道,“自然记得。公主是在吃醋?不值得不值得!明佐相待公主之心天地可鉴,此遭必定是有所隐情,公主不妨……”
“不是吃醋。”祈潋道。
犹豫一阵,她抬眼,正正对上梨落的。
“白光将军先前跟我说过,那批女子,皆是他从外囚中挑出来的。”
“或是家道中落,或是轻微触犯王法,或是受命入宫……”她一顿,“又或是,无名无份……不知哪个他国逃入祈国主城,意外又意外的被抓到的。”
梨落心中一震,“公主的意思是……”
“那个女子,说是唤作孟依。”祈潋淡淡道,“白将军说,她大多可能,是从晋国来的。”
她轻叹一口气,“朝中上下谁不知道明佐相或要成为长公主的驸马?可是他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梨落眸光微动,隐隐露出几分急切来。
“那……公主是怎么想的?”
“我?”她嗤笑一声,“我不过是个朝外闲人,暇时听些八卦秘闻罢。这朝政如何,我是真真管不起,亦不想管了。”
梨落道,“下臣愚笨,不能懂这期间弯绕之处。兴许这只是一桩巧合冤案……可是公主,如果你不亲自问问明佐相,又怎会知晓呢?”
“我问什么呢。”
祈潋摇摇头,起身,落了一地的花叶。她很是惊诧的抬眸望了一眼。
“秋还那么早,这叶子怎么就落了。”她蹙眉,“回头你同小萌说说,吩咐宫匠多多照看些。左右是祈宫之貌,乱秃秃的不大像样。”
梨落轻声应下。
远远的,小跑过来一个小宫侍。她气喘吁吁立在祈潋面前,伏礼道,“公主,君皇急召。”
祈潋系上锦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