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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野上鸳鸳 ...

  •   那一夜终是不欢而散。

      此后半月,祈蕴再没有主动找她说过一句话。祈潋倒是乐的清闲,不待白光将那杜家女儿送入宫,自个把她召了进来,手把手教着如何打理内朝事务。

      一日殿外忽起绵绵细雨,透过窗棂可见小小水花四下迸溅着。满园的花叶似被染了新的容色,明艳欲滴。

      “这雨倒是不大,不过烦人。”祈潋笑盈盈地把几本书递给身侧的女孩,“小萌今夜不如就在宫中歇了?”

      杜萌颔首,又起身为祈潋倒一杯茶。

      一个影子绕过花屏,怀抱着一摞厚厚文书,搁在几案上,方才跪下道,“公主,明佐相求见。”

      祈潋一把拉住想起身避开的杜萌。

      “让他来吧。”

      那个影子应了一声。

      “那是梨落。”她对杜萌说。

      杜萌点头,“我见过梨姐姐的。不过,梨姐姐是上侍,怎亲自抱着这些书纸?明佐相未曾唤上小侍吗?”

      祈潋笑笑,“都是熟人,懒得讲这些虚礼。”

      杜萌低下头,“小女多言了。”

      说话间明喻慎已步至眼前。许是未曾备伞,他半身雪色官服已被雨水润出痕迹来,额角碎发湿透,一双眼也不再那么平静,像是被雨洗过一般清亮亮的。

      祈潋少见他这般狼狈模样,没忍住多打量了一会,幸灾乐祸的。

      “公主,”他无奈道,“臣以为,公主可大恩大德赐臣一件挡寒的披风,莫让臣在这料峭时节患个工伤。”

      “我不。”

      祈潋愈发幸灾乐祸,却给了梨落一个眼神。梨落抱入几个小炭盆,屋里暖和了些。

      “这位想必便是杜小姐了。”明喻慎冲杜萌一行礼,她急忙起身回了。

      祈潋道,“佐相今日有事,可一并在此禀了,小萌正好学学,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哦。”

      明喻慎似有些讶意,又很快收好表情。他从一侧取出几本小册递上。

      “这是礼官呈上的交礼名单,君皇命臣呈给公主过目。”他一顿,又道,“只有一点,擎乐一国忽肆言提出,今年的交礼,要我大祈献上最尊贵的一件宝贝……”

      “可是说我?”祈潋道。

      明喻慎一口气卡住,一时说不出什么话了。一旁杜萌和梨落瞪大了眼,在见到明喻慎小幅度地摇摇头后,没忍住浅浅笑意。

      祈潋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

      明喻慎正色道,“是控臣之术,公主。”

      这一番话反让祈潋默下。

      百年前,天下唯有陈周氏一族统治,天子之下是各路诸侯。后陈周氏一族衰落,才给了祈、晋等称国的可乘之机。各国间不知何时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四年彼此进贡一份礼物,称之为交礼。

      古来交礼,不过是彼此示威的功夫手段;亦或有时有求于人,借此做的手脚门路。从未有任何一国向别国讨要过什么东西的说法。

      何况,是这控臣之术。

      天下传言,远古陈周氏能一统天下不过借助两术,一曰控兵,一曰控臣。而眼下各国愈发分裂强大彼此难容,天下再统之日,或近此时。

      “常有传言这控兵之术便在擎乐……”杜萌喃喃道,“可他们怎会认为,这控臣之术,在我大祈?”

      明喻慎又呈上几本小册,祈潋愈看,神色愈凝重。

      沉吟一会,又问,“小蕴怎么说?”

      明喻慎道,“晨间君皇已与众臣商议。从使臣的上书来看,擎乐国君似有以兵相逼之意;而白光将军直言祈难敌擎乐……君皇的意思是,请长公主自行处理。”

      祈潋一时不知是该夸弟弟信任姐姐,还是该揍这推卸责任的小孩子一顿。

      明喻慎眸光一转,开口已放低了声音,“公主,这控臣之术,可真在祈宫之内?”

      雨声簌簌,万云垂垂,天地昏暗。

      祈潋微微一笑,“佐相可知,为什么天下人都在传那控兵之术,在擎乐国内?”

      明喻慎似已明了她的意思。

      “擎乐国力强盛,尤其兵法。”祈潋道,“百年以来,凡与擎乐正面对上的国,无论大小,都难以讨到好果子吃。”

      “可这与祈有什么关系?”杜萌不解。

      明喻慎接道,“同是百年,晋、汝婀、周以及擎乐皆或大或小有过佞臣小人专权之史。一一观来,世上唯有祈,万民知心,永世不变。”

      祈潋忽道,“佐相对天下大势了然于胸。”

      明喻慎笑笑,“为官者,自是殚精竭虑,为君分忧。”

      “罢。”

      她揉揉额角。

      “都先退下吧。”

      祈潋终究还是没有插手那件事。左右有杜家和礼官撑着,这天想必还塌不下来。

      落了雨的园里一片清凉,天却不显得阴沉沉。落日随霞光万丈静栖远边,殿外的长桌瑶琴亦被镀上金边。

      春夜春宴,不过是为不辜负这良辰美景一刻。偏偏总有些不长眼的,爱在一片其乐融融中给人找绊子。

      白光遥遥向祈蕴一举杯,祈蕴应下。酒尚未入喉,就见白光拍拍手,几个宫侍撤下舞女和乐官,带一列着白纱款款的曼妙女子,立在众人眼前。

      祈蕴捏杯的手握得极紧,指尖泛白。

      “有酒有乐,亦当有美人相伴!”白光爽朗一笑,复又举杯,“不知君皇可看得上哪位。诸位同僚也莫拘谨,今夜我等也共快哉!”

      这当真真是往祈蕴脸上甩巴掌。

      此等宫宴,下臣左拥右抱,成何体统?

      祈潋被这阵势吓到。她悄悄招手唤得祈蕴身边一小侍过来,低声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那小家伙欲哭无泪道,“前几日君皇在朝堂上明面呛了白光将军几句,今日便被白光给报复回来了……”

      祈潋默然。这小侍素日最亲近祈蕴,他口中的“几句”,怕不仅仅真是几句那么简单。

      群臣自是不敢在君皇面前放肆,亦不愿得罪那白光将军,于是各自在位上左右给着眼神,不知所措。

      祈潋悄悄唤一声“小蕴”。

      祈蕴深呼吸几下,还是尽力平复了心情。他从口中挤出几个字,“那本君便多谢将军美意了。”

      一列女子以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又柔又媚的眼。

      祈蕴却不为所动,手一指,随意挑了一个。

      众臣觥筹交错间,怀拥美人,大都不住笑意连连。只是祈蕴这一角有些冷清,祈潋忍不住有些好笑。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阴影。

      “臣斗胆,”明喻慎立在眼前,伏礼道,“想请君皇割爱,让此美人。”

      “……你说什么?”

      祈蕴瞪大了眼。

      明喻慎微抿嘴,仍是坚定道,“臣斗胆,望君皇赐此人于臣。”

      祈潋怔住,半杯酒在口边,不知咽是不咽。

      她转头看过去,那女子一袭白纱,隐约可见曼妙身姿。一双眼清清亮亮,未着浓妆偏具风情,眼下正哀哀瞧着众人,偶尔不经意间会泄露几分恐惧无助。

      祈蕴看了祈潋一眼。

      祈潋不动声色,饮下那口酒。

      “那便赐吧。”她淡淡道,“君皇不必小气。”

      “……谢公主。”明喻慎抬眸,深深看她一眼。

      祈蕴似有话对她说,却不知如何开口。他犹豫半晌,只软软喊了声“长姐”。

      “乖,我没有事。”祈潋笑。

      舞女和乐官不知何时又上来了。琴瑟相和,凉月相照,不知已过去多久,只是眼前的壶又空了。

      她唤人的动作一顿,抬眸见眼前光影绰绰,觉得有些晕,便默默起身离席。

      淋过雨的鹅卵石更加光滑,踩在上头也更需小心。

      远远的,瞥见亭中有道影子。雪色官服不知何时已换成玄色外袍,临风而立,自成一景。

      祈潋当即转身。

      “公主,”他道,“臣瞧见了。”

      祈潋顿在原地。

      明喻慎眼中的光好像黯一瞬,复又笑道,“公主出来醒酒?”

      “我没醉。”

      祈潋步入亭中。

      桌上香茗,亭外长琴,花叶相笼。小时候她最喜欢呆在这里,离中宫很远,不大有人瞧得见。可以纳凉观景,饮茶听琴,更重要的是,景中有一人,琴中,亦有一人。

      但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明喻慎似没注意到祈潋若有若无的疏离,安静地沏了两杯茶。

      祈潋懒懒的倚在一旁,偶尔掀开眼看他一眼,忍不住露出呆呆的表情。

      “……那日阿潋出宫至长阳楼时,我瞧见了。”他缓缓道,“听到说书人道江湖世事时,阿潋的眼睛,好生明亮。”

      祈潋抬头,却是一笑,“那又如何。”

      “你知道啊,我是祈国的长公主。”

      她道,眼睛雾蒙蒙的,人笑笑的。

      “谁都可以去看遍湖光山水,谁都可以去快哉人生,却唯独我不可以。”

      “我生来就是公主啊……”

      她倦倦的掩上双目。

      明喻慎一怔。他半跪下,安抚似的摸摸她的头发。

      “抱歉,我不想惹你难过的。”

      “那阿慎想做甚呢。”她依然是笑着。

      亭中一时安静。

      祈潋觉得有些难以自控。她放下手,偏头直直看着明喻慎。

      她很想问他为什么,问问那个女子是谁。

      然后她看见他的眼中倒映着她的影子,这般深情。

      却似假的。

      “淮州李知府贪污,白光却把所有的东西推到你身上。”祈潋突兀道,“他以为我不知道,所以这样肆无忌惮的把你送入天牢。”

      “不过是朝中的勾心斗角,”明喻慎有些讶于她的话,“阿潋不必挂在心上。”

      祈潋喃喃道,“你也以为我不知道……”

      明喻慎皱眉。

      祈潋忽道,“阿慎你娶我,好不好?”

      风突然大了。

      她感受到耳边有人轻轻一吻。

      “好。”他道,“待阿潋再大些,我便三媒六聘,十里长灯,万轿迎你。”

      祈潋一眨不眨看着他,好一会。

      她又忽然起身后退,低头笑笑。

      “醉话而已,不必当真。”她跌跌撞撞站起来,就这样走出小亭,头也不回的。

      “佐相也快回席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野上鸳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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