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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野上鸳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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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回来了吗?”
杜萌放下手中的鸳野枝,看见小侍摇了摇头。
她颇为担忧道,“他们是不是吵架了。我看君皇也在中宫呆了一天,都没和谁说过话。”
小侍道,“君皇在作画,许是不想被打扰罢。”
“又是梅吗?”杜萌望向窗外,鸳野的剪影亭亭落落。
她苦笑道,“我总觉着他心里应当是住着一个人。”
“有时候我会想,要是我没有进宫就好了。至少阿潋和叔叔不用那么争锋相对,至少他……”
“还有机会和那个人在一起。”
小侍是杜萌的心腹,两人自幼一起长大,算是无话不可说。
闻言,她蹙眉,走近杜萌,低声道,“娘娘以后不可再说这种话。”
“无论如何,您已是君皇的正妃。”她睁大眼,恳切道,“娘娘,勿忘将军所托啊。”
杜萌沉默。
半晌,她微微一笑,柔声道,“我记着的。”
案上的梅渐渐显其踪影。先是旁枝斜逸的清淡,而后是浓墨缓缓聚在末端的瓣上。虽极小,却不失姿容之婉媚,风骨之傲然。
案上只有这一枝梅。
而或许两侧浅浅的墨色,亦并非它同伴的虚影。碾墨的近侍悄悄看了几眼,愈看愈觉得像极了女子含笑的双眼。
祈蕴放下笔,凝视了一会。
“罢,”他揉揉额角的鸳珠,“扔了,别让人看见。”
近侍已不觉得奇怪,只轻声应下。
假如初三看见,恐怕又要生气了。她早说要他为她画一幅像。
祈蕴无奈地笑笑。
可惜从前未曾落笔,他想。
祈潋十七岁的生辰,是在宫外过的。明喻慎带她去看鸳河上的花灯。祈蕴觉得怪无趣,自个儿半路溜了回来,想先在长阳楼喝点小酒好茶,然后趁祈潋回来前溜去隔壁小红坊。
没别的意思,就长长见识。
坊间挂起长长的灯笼,糊上的纸外有路人随手写下的诗词。祈蕴一路看一路轻声念着,惊讶地瞪大了眼。昌帝早有御旨主城官道不得见些淫词艳曲,可防不住高手在民间,这红花绿柳间似含似露的意境,把十五岁的小太子逗得满脸羞红,遐想非非。
正晕乎乎走着,面前蹦出来个女孩子,穿着轻飘飘的红色羽纱,差点撞在他身上。
“……姐姐好?”
祈蕴颇有礼道。
那女孩子本想飞快跑开,却被个祈蕴正正挡在路中央,脸色并不好看。她一把推开祈蕴,后者猝不及防倒在地上。
路那头忽然出现几个大汉,为首的一个很是凄厉唤道,“小丹姐!回来!快回来啊!”
祈蕴看见红衣服的女孩子翻了个白眼。
那可真算是兵荒马乱的时刻,小姑娘一把把祈蕴拽起来,拉着他飞快绕过几个灯笼和挤满人的小摊子,途中撞翻了五盒胭脂三盏茶水一筐白菜和两对小夫妻,祈蕴在心中默默算道总共得赔三两五钱。
小姑娘最终气喘吁吁地停下。
“诺,小丹姐,”祈蕴笑着看着她,递过去一块帕子,“脸上的妆花了,要我帮你擦擦吗?”
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转过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天晚上祈蕴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女孩子。她说她叫初三,是个孤儿,五岁的时候被她的主子捡到。她主子把她养到现在那么大,供了她两份生计,问她想做什么。
她说,“我想干点轻松点的活。”
于是她主子把她送到小红坊,那里专门有女孩子卖艺为生。每天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到那里吃饭聊天喝茶,这时候就需要一阵悠扬的琴声或笛声作背景铺垫,假装大家都是很风雅的人。
轻松倒是轻松了,可初三弹了两天琴,实在受不了,就跑了。
“那里起名字太没有品味了,”初三摇摇头,感叹道,“红橙黄绿青蓝紫,一轮用完再一轮。我原先是叫小朱的,后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们才给我改成的小丹。”
祈蕴说,“那我叫你阿三还是小丹呢?”
初三说,“自然是阿三。”
祈蕴点头,没告诉初三宫中曾养过一只狗,也是这个名字。
他们坐在鸳河旁聊了大半个晚上,直到那些河灯变得稀稀落落,祈蕴才恍然觉起今年宫禁的时间好似又提前了。
他最后是踩着初三的肩爬进佐相门外的高墙的。他坐在墙上招招手,目送初三离开后,才鬼鬼祟祟翻下去。藏在影子的侍卫尽责地遵循大人的吩咐,假装没有看见那个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
那一晚他歇在明喻慎的外院,假装其实早就回来只是懒得回宫而已。
祈潋听说后,惊诧地看着他,道,“早知道我也歇在外头了。”
祈蕴连连摆手道,“这可不行。你是个未出嫁的姑娘,怎么能随意歇在外臣府中?”
祈潋看上去很失望。
那之后他时常出去找初三玩。小姑娘很机灵,带他看过了小红坊的每一个长灯笼。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后,初三说,“我要走了。”
祈蕴问她去哪。
她说她找她主子重新讨了份差事,现在要去做横行江湖的大刀客!
“不过,得先从送镖做起。”
她不好意思道。
祈蕴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鸳珠。
“诺,给你,”他道,“这个东西只有我们家有。你要藏好了,别被人骗去啊。”
他看见初三眼睛亮晶晶的,好认真地收进怀中。
女孩骑上灰驴,冲他招手。他看见她的影子被夕阳拖得好长,看上去又独立,又倔强。
祈潋轻轻摇着那条耳坠。
“我每年都会回来,在这个时候。”初三道,“其实他从未同我许诺过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一个人一直不变地等着我,这种感觉很好。”
“可是现在……我不仅仅想要他等着我了,我想要做他的妻子。”
初三喃喃道,“阿潋姐姐,我是不是回来晚了。”
祈潋静静地坐在那里。
“我去问问他想不想见你。”她最终道,“你乖乖的,我明日同你说。”
初三温顺地垂下眼睛。
二人离开后的一小会,初三一直沉静地坐在原位,慢慢晃着手中的茶。
她走出去时,远远的,看见祈潋同梨落走在长街的另一头。
初三眸光一闪。
“来人。”
身后靠近两个黑衣男子。
“跟上她们。”
其中一个领命退下,另一个仍站在原地,有些着急道,“三爷,方才主子又传来消息要您快些出发。这祈国是断断逗留不得了。”
“莫急。”初三抚过路边一空摊子上的珠花,小老板跑去对面买豆腐花了,见到初三的动作,朝她挥挥手,伸出四根手指。
初三放下钱,把珠花攥在手中。
“可是爷,主子已经催了两次!再不动身,恐怕我们……”
那片珠花被深深插入他的左臂。
“再废话,”初三冷冷道,“就滚回你的乱葬坡。”
回宫的路上,祈潋把事情前后细细同梨落说了一遍。梨落愣愣地听着,半晌,憋出来一句,“君皇瞒得真好啊。”
祈潋感慨道,“小蕴长大了。”
“可恕下臣直言,”梨落道,“君皇对杜小姐,也并非毫无情谊,不是吗?”
“小蕴十二岁前很喜欢同小萌在一起的。”祈潋说,“可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了,他现在心中如何作想,连我都猜不到。”
“何况……那个初三,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祈潋道,“我总觉得她的眼睛里,有很多寻常女子不可能有的东西,就像……”
……刀上的血。
又美,又绝凉。
梨落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有双眼睛一直看着她们。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她的脸白了一下。
“公主,晚些再回去吧。”她道,“多日未见佐相,公主心中没有半分挂念吗?”
“……诶?”
梨落推着她到了明喻慎府前。
内侍急着去通报,把二人留在园中。梨落又借口有些不适先下去,剩祈潋一人在园子里晃来晃去。
其实她最开始想出宫,就是想来找明喻慎的。
祈潋对着池子飞快里弄好发簪,恰好眼角瞥到一个影子从身侧飞快过去。
明佐相府并不大。
她抬头,只看见一个白衣的影子,依稀是个女子。不多时,明喻慎从小径另一头走过来。
他果真披着玄色的外裳,墨发束起,整个人的气势好生凌厉,又在看见祈潋后露出几分温柔。
“见过长公主。”
明喻慎俯身行礼,祈潋撞进他深潭一般的双目中。
“佐相……免礼,”她道,“我其实是有些事来找佐相的。”
明喻慎拾起方落在她发上的残叶。
“你说。”
他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