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蝶（GL）》夜焚琴

4、第四章

　　未谙宫。
　　好大的酒气，四公主嗜酒，天下人皆知。
　　而雨霏从不在处理公事的傍晚饮酒，长公主也是知道的，可如今呢？一身酒气，还是曾经的那个她吗？
　　一日比一日异常，是她的出现乱了一切吗？可自己不也只能看着雨霏一日日对自己变得冷漠，而无能为力吗？
　　“雨霏，你喝酒了？”雨卿放下手中的笔，皱皱眉头问。
　　雨霏面无表情的瞥了眼皇姐，却没有回答。
　　“柳漪呢？本宫还要找她呢……”然而说到这，雨卿便后悔了。她看到雨霏突然间攥紧的双手，和那眼神中从未有过的怨气。
　　“算了皇姐，这些小事皇姐又何苦操心呢？”雨霏莞尔一笑，似乎释怀，确非如此。“皇姐还是专心批折子吧。消息有报，墨北和鸾璃两国已经向夜郎国求和了，两国都有公主作人质嫁去夜狼。如此一来，夜狼的目标只剩我终南了，人质在夜狼国手里，如今便是想合纵也难啊。”雨霏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奏章，便知道皇姐的愁了。不被理解的感情，进行不下去的爱恋，注定是一种孽缘。皇姐你又何苦执着？天下的事，还不够棘手吗？
　　“可怜的女子……谁道宫廷乐逍遥啊！”长公主叹息，夜狼国的内幕，各国也是有所听闻。
　　“皇姐还是专心国事吧，若是终南在这般下去，下一个人不定就是你我。”雨霏起了身，向内厅走去，“今夜的夜色这般不好，倒不如让雨霏为皇姐奏上一曲了。”
　　雨卿望了眼窗外，果然是个糟糕的夜，乌云便天，连一丝月色都要吝啬几分，满园墨色尽是道不出的压抑。不过如今能听雨霏一曲，怕是夜色再差也无妨了……
　　雨霏通晓音律，四国之中，怕是再也没有人能同雨霏相媲美了，若一定要说有，便也只有退出江湖很多年的琴娘了。但不知为何，十七年前她突然退隐于林，而那绝美的琴音，也随着她的退隐，消失不复了……
　　一纱之隔，雨卿看不到纱内的春光，雨霏却能看到雨卿的一举一动。雨霏弹琴不献于人，即使是她最最敬爱的皇姐，所以素纱之音便是人们送她的雅号，这不成文的规矩，雨卿自然不会去打破，一切也就依了她。
　　雨卿习惯雨霏的琴音，幽幽之音，弥漫开来，哀而不伤，似情意绵绵，却又似一江春水，与人无限遐想。芊芊素手拨动琴弦，也轻轻撩动伊人的心。
　　雨霏的琴声之所以使闻者悲伤，听者惆怅，便是因为一个情字。用心去弹，曲如何不动人？雨霏爱琴，如爱终南那般爱琴，雨卿常想，是不是如果自己能弹得一手好琴，雨霏就不会对自己这么淡然？今晚用的就是她最珍贵的七弦古琴——暗香疏影。
　　琴声如她心，今晚的琴音竟格外的哀伤，以至于雨卿也颤抖了一下。在这清清凉凉，凄凄怨怨的琴音中，雨卿竟忘记了过了多久。
　　直到一声脆响。
　　“奴婢该死，公主饶命啊。”送汤的侍女一边慌乱地收拾这地上的碎片，一边叩头请罪，她打碎的不是别的而是四公主每夜都要喝的珍珠鱼丸汤。
　　上等的鱼丸汤不仅熬的时间长，而且仅有一碗。
　　雨卿眉头微蹙，自己的侍女也会这般不小心？然而屋子一静下来，她便知道了原因，一切起于这琴音……
　　心很乱，她的发，她的身，她的笑，她的美，她的冷，她的痛，她嗜血的衣裙，她复杂的眼神和她对柳漪不一样的神情……
　　“退下吧。”她苦笑，和雨霏在一起久了，苦笑就要成为她的习惯动作了。这琴音，连自己的魂都可以勾去，又何况一个小小侍女呢？
　　不过雨霏，到底何人何事，让你静如水的琴音中带了这么多的怨气，甚至于杀气？
　　蹙眉，细听，这琴音……为何越发的单调？
　　六根，五根，四根……一根，琴声戛然而止于那个苍白的音符。
　　“断弦之音……”雨卿小声念叨，心中大惊。扯去白色蚕纱，眼前的一切，让她如何去接受？
　　血淋淋的双手，昔日白皙的手指，如今竟是不堪入目的残忍。
　　上等的古琴上等的七弦，十指断七弦，究竟用了多少的力啊？十指连心，如此之痛，雨霏你为何不呻不吟？这世上，能让你怒，让你伤了自己，是不是只有她？可你的世界里真的只有她吗？你把我雨卿放在哪里？伤在你身，却痛在我心啊，你这样对自己，叫我如何放心操劳国事！
　　怀中的女子再也支持不住，无力的昏倒在雨卿怀里。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一丝丝，一缕缕，敲碎伊人的心，谁才能给你幸福？又是谁让你痛苦……

　　雨啊，下得如此之久。
　　三天三夜那么长……
　　她的泪亦如这雨，流了三天三夜，直到她的醒……
　　三天来她第一次笑，那日雨霏晕倒，一睡便是三天。雨卿请了最好的御医，结果却是脉象正常，全无大碍。按御医的意思，四公主早该醒来，可如今……
　　御医说：若一定有原因，那就是四公主根本没有醒来的欲望。四公主生命暂无危险，其余的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没有醒来的欲望？雨卿不信，也许是不愿相信，这世上竟有东西抵得过雨霏对终南的爱，怎么可以？怎么可能？一个情字可以代替一切重要的事物吗……
　　她要一直守在雨霏身边，直到她醒。
　　三天，父王来安慰过她，她不顾。大臣来上报过国家大事，她怒目。她也来过，雨卿回眸，凝神盯着她，期待她的答案，却只有沉默。她无心顾及，手一挥，赐她入狱。
　　她轻笑，没有反抗。她如何不懂？一切都是她的局，而她甘愿做她手下的一枚棋。
　　这一守便如雨一般，整整三个昼夜。
　　“皇姐……”微弱的气息，却将她从惶恐的世界救赎出来，她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随她而去了。
　　她笑，却是喜极而泣。强抹去泪水，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脆弱。

　　刚沐浴毕，一身芬芳，亵衣轻裹，完美的身段，难怪连长公主也会痴迷。雨卿轻轻为她束起及腰的长发，嘴角的笑意，为她而生。

　　夜，雨依旧未停，缠缠绵绵，丝丝缕缕，说不清看不懂……
　　“报长公主，萧小姐依旧拒绝进食。”一女监低声道。
　　“传萧柳漪。”雨卿看了眼雨霏，还是下了命令。
　　“那样多麻烦，哪有在皇姐的寝宫里审犯人的，直接去监牢不就完了……”雨霏抿了口清茶，幽幽地说道。
　　雨卿顿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其实说是监牢，不过是未谙宫的私人大牢罢了，只是一组佣人房改造的而已，平时也很少有人去涉足。距离定然不远，但这雨，还是令雨卿担心雨霏的身体……
　　“雨霏在皇姐心中就是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累赘么？”说罢不等雨卿解释就跨出门去。雨卿匆匆抓起雨霏的外衣追了过去，这些年的脾气还是这样倔啊……

　　雨卿和雨霏对坐在二层的阁楼上，对面便是柳漪关押的房间。
　　雨霏喜欢这个位置，可以看到父王的御花园，看到苍穹下半个皇城。也可以看到终南重重叠叠的青山，和淙淙流淌的溪流。她本是喜欢终南的春雨的，今天却不知为何打不起兴趣，连手中上等的龙井也索然无味，远处的重山，挡住她远眺的视线，竟令她莫名的不安，仿佛山不是挡住什么，而是压抑着什么，令她窒息般的痛。
　　雨中的终南，真的愈发苍老了，摇摇欲坠的皇族和终南子民沉痛的叹息，都在等待神的救赎。神会来吗？还不是要自救。边疆的消息她不是不知，她和皇姐，包括柳漪，不久都要投入战斗了，而在此之前，她要做的，就是让彼此都放下牵挂，安心的面对一切……
　　踏过两楼间的小道，静无声的步伐，却是可以感觉到她游荡的气息。她瞥了眼楼下，步履间掩盖不了三天来的虚弱，也无法掩盖与生俱来的孤傲，不羁。
　　柳漪，不是令她讨厌的人，或许还是个聪明的令她喜欢的人……
　　然而，对于她，终究是公主贵为君，而她只是小小一臣民。
　　“柳漪见过长公主。”对于她，她不想说这样生硬的语言，抬头瞧瞧望向她，对上她同样投来的目光，满满的是信任而柳漪回以她的是重重的承诺。一切仅是一瞥，雨霏的眼神又回到以往的静若止水。
　　雨卿望着沉默的两个人，隐约中感觉到她们的默契，一种暧昧纵使在沉静中也漏得出，那种感觉，她从没在雨霏身上得到过，尽管她那么渴求，是雨霏隐藏的太完美，还是它本就没有？
　　“说吧，本宫想听你的解释。”雨卿开口道，不该说的话，却要她来说。
　　“无话可说。”低头，一字一顿地说。
　　“哦？这话是来忤逆本宫的，还是说给雨霏的？”皱眉，竟然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说给无理取闹滑稽可笑之人。”嘴角滑过丝微笑，她知道接下来是什么。一掌重重落在她嘴角边，所有人都震惊。宫里谁人不知，四公主虽为人冷漠，不主动涉及宫中要事，但四公主为人和善是天下皆知的。不要说动手，她连训斥都没有训斥过一个下人。
　　“谁无理取闹？谁滑稽可笑！你无话可说？”
　　“在下无罪，自然无话可说。”依然不卑不亢，心却早已做好承担一切的准备。
　　“你无罪？是谁夜不归宿，留宿它苑？是谁夜入青楼，与青楼女子缠缠绵绵？”雨霏语气不在平静，对她。
　　“我本无依无靠，与你非亲非故，夜宿何处与你何关？是谁将我置于深宫不闻不问，是谁大闹青楼无理取闹，我与那女子一同长大，她非青楼女子，我与她更无花前月下，你的行为怎是不可笑？”雨卿望了眼她们，心中暗自苦笑，果然啊，雨霏只会对她一人生气，对于自己，大概无爱也无恨吧，如同对于其他人一般是么？不然她为何每一次对自己都那么绝情……
　　“你与我非亲非故？你与她一同长大？好啊，那你走，走啊！”雨霏挑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眼睛，她喜欢这种控制的感觉。
　　“好，我走。你以为这小小宫墙可以束缚得住我吗？”说吧便起身。
　　雨霏一个眼神，两名女监手持皮鞭，死死将她缠住。柳漪剑不出鞘，而那女子还是伤不到她丝毫。
　　“呃……”一声痛呼，三粒钢珠正中柳漪胸前三大要穴，脚下不稳，跪倒下来，稍一动气却是气血翻腾。“又是以多欺少，不讲原则……”话还没有说完，女子手中的鞭子已重重落下，五脏六腑失去保护，如同炸裂般疼痛，其实雨霏还是手软的，这若是换作一般人，这鞭子必会在盐水中浸泡几天几夜后再使用，那时，就不再是痛那么简单了……
　　可这鞭子再轻，也不是该一个女子来承受的。雨卿实在忍受不住，这分明是胡闹，不论她有是么过错，都不可以这样的，况且，她有什么错么？分明是雨霏……一剑斩断又欲落下的皮鞭，她狠狠地瞪了眼持鞭的女子“你们知道这样打下去是什么后果！”
　　那两名女子见长公主发脾气，都不敢言语，分明是四公主的命令，自己只是从命而已，四公主不叫停，她们知道后果又能怎样？雨卿见她们一脸无辜，自己还能说什么。
　　“皇姐生气了？”雨霏扶起地上的柳漪。
　　“没有，既然心疼，就不要胡闹了。我还有要事要批……”雨卿望着她们紧紧挽在一起的手臂，这样近的距离，还有她涉足的空间么？可她如何可以放得下！转身匆匆下楼，忘记了披衣，忘记了撑伞，任春雨一点点敲碎她受伤的心，任雨水顺着面庞滑落辨不出是泪还是水。
　　柳漪望着长公主跑远的身影，心中无限感慨。她不知道这样帮雨霏，是不是对长公主太残酷。帮她一起去掩盖一个事实，编造一个谎言；帮她毁掉一段纯美的爱情。长公主，到底承受了多少，爱与伤，国家与百姓，战争与争权……
　　雨霏挡住她望向窗外的眼神，她轻轻笑了。
　　雨霏轻轻揽着她的脖子，那么近那么认真的望着她的眼神道：“谢谢。”
　　她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换这两个字吗？
　　“下次演戏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逼真？”望着她认真到可笑的样子，伤口虽然还在痛，她还是忍不住调侃道。
　　“有么？省的以后你真的在外面勾引女人，本宫还管不了你了呢。”
　　“那也不用这么狠吧？”柳漪故作生气地说。
　　“啊！对不起……”雨霏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她也不想这么狠，可是……
　　当看到鞭子落下时，当听到她强忍着的哼声时，她的心仿佛撕碎了一般，她不敢想象自己在干什么。柳漪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认真了，果然还是个善良的什么都没与经历过的孩子，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逗她了。
　　雨霏替柳漪退下外衣，又解开亵衣，柳漪没有拒绝。然而当手指触到胸前那片酥软时，她竟脸红了。柳漪望着她匆匆避开的眼神，第一次见到她女孩子的娇态，果然也是一样的可爱。轻轻握住试图在自己胸前逃开的双手，说道：“我要听的，不是那三个字。”
　　雨霏抬头对上她火热的眸子，又匆匆的避开。
　　“会的……我还是先替你上药吧……”

　　“很丑吧……”柳漪感觉到，她看到自己后背时的惊讶。
　　“不丑……不过怎么会这样……”雨霏看着后背上一道道狰狞的伤痕，这怎么会属于一个这样貌美的女子？
　　“每个习武的人都会有，你皇姐的也许会更多，这些年来，她把你的那份也承担了吧。伤痕越多，经历的事情也就越多，人才会越成熟……”雨霏一边听着，一边将上等的金疮药涂在为她而生的伤口上。
　　“你不该这样对她，她的身上背负了太多……”这个女子不得不让她尊敬。
　　雨霏没有回答，静静倚在窗栏，望着窗外的雨下个不停和那盏新亮起的灯光。

　　许久。
　　“你说皇姐她会放下吗？”雨霏无助地望着柳漪。
　　“就像你不会心甘，她也不会放下。”柳漪很坦诚地说。
　　“我很幼稚是不是？总是伤害身边的每一个人……”雨霏突然很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总把一切想得那么简单与理所当然，望着柳漪沉默不语，她便更知道了，“那为什么样帮我？”
　　“你要做的，不论是什么，我都会帮你，没有理由。”没有欺骗。

　　柳漪揽过轻微颤抖的雨霏，她还是那么脆弱，总需要有一个人去安慰，尽管她将自己伪装的那么坚强。如今的她，还像个孩子，需要一个怀抱去依靠……
　　“柳漪，以后我们的世界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好。”沉默了，还是答应了。不论这是不是又是一场戏……
　　抬头，望着越来越密的雨幕，模糊这一切。望着远处唯一亮着灯的宫苑，不知道这样，她要如何？
　　冥冥中仿佛看到一道黑影，如同自己胸口的图案，飘然坠落的阴阳蝶。
　　暗示了什么？
　　怎么会出现在终南王宫？
　　幻觉还是，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