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苍梧埋骨

39、炎

　　比起一生，六年可能没什么大不了，可它所处的，是他们最好的六年。不是最好的你，也不是最好的我，而是最好的我们。

　　田柾国的前额结了一层冷汗，他有些颤抖，他攥着手机不停地喘息，试图与脑海中的疼痛对抗。无数隐藏的片段跳出来回到正确的时间线上的过程，对他的大脑来说已经严重超出负荷，剧烈的头疼已经让他陷入了一片模糊。他无法分辨方向，耳鸣让他听不到声音。他感觉鼻腔里涌出热流，大概是鼻血，但他已经无暇顾及，因为随之而来的下坠感让他清楚地感觉到他已经昏了过去。

　　黑暗里，他看到了儿时常走的那条路，路边有一棵盘桓很久的老树，树皮上满是丑陋的伤痕沟壑交错。田柾国不喜欢这树，横在路中间，歪掉的树冠从来不会给人行道带来一丝阴凉。在意这棵树的人很少，自然不会有多少人厌恶它的存在，而田柾国天生敏感，特别是对周围的环境有着与生俱来的洞察力。走过路过他总是踢一脚树根，像是撒气一般。

　　练习的生活总是无趣，几个实力远差于他的人却天天在他的练习室叽叽喳喳，聒噪又碍眼。甚至不如门前的老树，至少它就安安静静的不动弹。面前的几个人田柾国叫不上名字，比他早了两个月进来而已，他没来由地蔑视一笑。

　　幸好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太久。两个星期之后田柾国搬到了楼上，老师只是单独把他叫走告诉了他这个月的考核结果，可他第二天还是照常进了以前的练习室，甚至还故意迟到了。

　　老师从镜子里看见看见田柾国不由得问，“不是告诉你去楼上了？”

　　田柾国扯起一个乖巧的笑对着老师鞠了一躬，“对不起啊老师，走习惯了。”

　　一室的目光聚焦在他脸上，田柾国很受用似的，一张精致的脸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他默默在心里说了句，再见～关门出去。像是一道门就在他们之间划出一条楚河汉界，不可逾越。

　　田柾国从来都是这样，事不关己作壁上观。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一个爱笑的男孩子搬了进来，操着一口他熟悉的乡音。比起其他练习生对他的戒备，他更像是讨好或者一味地顺从。朴智旻花了很多心思在他身上，接受了他所有的自私，冷漠，毒舌。可那又怎么样，多少人在虚情假意地示好之后又把他视作眼中钉。

　　可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三年五年过去了，田柾国心里有过的那些全都被日复一日的暖融化了。那句没有在恰当的时机说出来的我喜欢你，却在田柾国再次暴露出所有恶毒之后，由他亲口讲了出来。

　　田柾国已经讨厌极了两个人在相处的过程中因为逐渐暴露的缺陷而分道扬镳，所以潜意识里他想要朴智旻看到他所有隐藏已久的恶劣，冷血、毒舌，满腔的嫉恨和占有欲。这些他通通接受了，所以是时候奉上别的东西。

　　“所以，先别急着爱我，如果口是心非过后你还爱我，那我的世界就只有你。”

　　田柾国听到了这个声音，然后猛然惊醒。他手上连着针头，旁边沙发上歪着正在打盹的闵玧其。闵玧其感觉到了他的动静，于是挣开狭长的眼睛看着田柾国问。

　　“他为什么不回来？”

　　田柾国刚醒过来人还有些懵，他没有回答闵玧其的问题，而是反复回想着出现在梦境里的那句话，声音明明是他自己的，却那样遥远而陌生。闵玧其皱了皱眉头，失去了耐心。

　　“田柾国，你他妈到底凭什么。”

　　闵玧其泛着冷色的眼睛扫过田柾国的脸然后别到另一边不再看他，他按下呼叫铃，医生简单检查了田柾国的状态，告诉他没有大问题就出去了。

　　闵玧其没心思继续陪他吊水，他对田柾国说，“如果你不打算去找他，那就到此为止吧，别拦着别人对他好。过了今天，我会去找他。”

　　闵玧其拎上自己的背包就要走，田柾国喊了他一声，“哥。”

　　闵玧其转过来看着他，田柾国低下头，“我知道，我的幼稚让你们都很累。可我做不到若无其事，我在乎，在乎的要死。”

　　田柾国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闵玧其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做不到是你自己的事，午夜梦回，你爱怎么回味怎么回味，但人前人后，就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可以，你也可以，所有人都可以，因为人就是这么活下来的。他惯着你是他愿意，其实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好事儿。你所谓的爱情，不过是拿来伤害的资本，你手里的刀子，是他亲手递到你面前的，别以为自己多大本事。”

　　闵玧其冷笑了一下，决定撕去所有粉饰过的天下太平。

　　“实话说那些我们都做过，只不过智旻最多。我们默契地选择保护你，除了你还小，也是因为你的声音干净，不想脏了它。其实谁又喜欢呢？可是那就是代价。我们只是尽责任去保护你，而朴智旻是舍不得你长大，长大了多痛苦，他最知道。”

　　看着田柾国无声的痛苦，闵玧其残忍地笑了笑，即使是揠苗助长，也是成长。

　　“人一切的痛苦，本质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就像你现在的样子。”

　　他留下这句话离开了。

　　人的离开无非出于两种原因，在决定离开的那一刻，要么觉得没有你他会过的更好，要么就是觉得没有他你会过得更好。那些离开他的人，只有朴智旻让他分辨不出是哪一种。

　　田柾国想起他当年买下那条围巾时的心情，那样小心，那样忐忑，那样难为情。平时他羞怯地做不来这些，那天他咬着牙拿起围巾冲着朴智旻飞奔而去，不知花了多大的勇气才把手里攥着的围巾挂在他脖子上。或许，从那开始他就该知道，朴智旻对他来说已经是不同的。

　　他只勇敢过一次，唯一的一次他们像是纯粹的相爱，可却谁都没有留意，过了很久，才发现，那就是爱。